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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除念师(下) ...

  •   格雷领我们钻进他的家。
      对,钻。就是那个大红塑料桶。来到这世界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有这种钻下水道的错觉。
      傍晚的最后一缕光线离开塑料桶很久了,得闭上眼好一会儿,才能适应这里的黑暗。环顾四周,房间不足十平米,前后左右上下的材料是木板、塑料以及断掉的钢筋水泥,家具只有两张皱巴巴的破垫子,没有桌椅和电灯。高度倒是很够,伊兹在里面也能挺直腰板——虽然这只是估测。那家伙进来之后,就跟到了自己家似的,一屁股坐到地板上,还没站起来过。
      “那是我的床!”尼尔嚷道。
      “你的床很舒服,”伊兹似乎很喜欢看他气鼓鼓的样子,“我坐在你的床上。现在你感觉如何?高兴吗?快乐吗?郁闷吗?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尼尔冲上去,啊呜一口咬住了他的手。
      我在心里默默为这勇敢的孩子鼓掌。干得好!对付欠抽的家伙,就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唔,确切地说是以牙还舌。
      伊兹笑眯眯地看着那孩子,忽然伸出空着的手,掐住他的两颊。男孩吃痛地松了口。倘若再慢一点,他的颔骨恐怕已经碎了。
      “这里本来是我的床。”伊兹吹了吹手背上的牙印,又拿手掌擦了两下,“在我之后,也有别的孩子睡过。”
      “……”尼尔缩到格雷旁边,试图用眼神杀死床铺的原主人。
      “你真是一点也没变。”白毛木乃伊及时转移话题,“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被伊狄那家伙挖走以后,你多少年没回过这里了?”
      “看您说的。能回来我早回来啦。”
      “哼……”格雷向我这边转过头,“这位小姑娘,你看到这家伙的本性了吧。真的要跟他走?”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伊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爷爷,这位小姐不是我女朋友。”
      “啊?”这回轮到格雷惊讶了,“你们已经结婚了?!好哇,竟敢瞒着我这老骨头!”说着,他背过身去,状似拭泪。
      ……我说,老先生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那个……”我刚要解释,伊兹忽然搂过我的肩膀,说:“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十分抱歉。请您原谅。”语气异常正经。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洛洛,叫爷爷。”他摸着我的头,声音柔得像水……鸡皮疙瘩掉一地。
      “爷、爷爷。”若非他使劲给我使眼色,我一定会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叫你个头啊叫!
      “哦哦……”脱线爷爷激动得握住我的手,忽然一使力,捏得我的右手吱嘎作响。
      “丫头。”浑浊的黄眼珠在更加腊黄的眼窝里滚动,“你是为了除念而来的吧?”
      我拼命点头。一直维持绝的状态,果然很容易引起怀疑啊。不过,这老人家的力气还挺大。他就是伊狄所说的除念师?
      “她被人封了念,请您务必帮忙。”伊兹郑重地盯着老人。
      “哼。她根本不是你妻子,连女朋友都不是。”格雷终于放开我的手,“别以为我已经老糊涂了。”好犀利的老人。
      “爷爷的眼力越来越好了。”伊兹倒也不恼,好像被他识破是家常便饭,“既然如此,爷爷一定也知道介绍她来的是谁。”
      格雷盯着他看了片刻,抬起胳膊搔了搔海带样的乱发,粗嘎的嗓音像从喉结里挤出来似的:“是伊狄吗……那就没办法了。”

      不仅收了流星街出身的人作养子,还跟流星街的除念师有这种交情,该说不愧是情报部部长吗……考虑猎人协会高级干部与流星街的密切关系,即便两者之间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协定,我也不会太惊讶了。
      路上跟伊兹东拉西扯,也并非一无所获。虽然一口一个“爷爷”,格雷却不是伊兹的血亲。流星街是世界的垃圾场,在这里可以丢弃任何东西,包括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讽刺的是,这里的孩子往往是被自己的亲人抛弃的。有些是天生残疾,有些是私生子,有些则是因为天赋异禀为家人所恐惧。
      “刚来的时候,还没到能记住名字的年纪。”伊兹斜斜地倚靠着木板拼成的墙,懒洋洋地看格雷为除念做准备,“遇到爷爷是在12岁的时候。我在这张床上睡了8年——地点经常变,床还是同一张。”
      他忽然掀开被单,露出床的一角,对尼尔挤眉弄眼道:“看!上面有我的名字哦!”尼尔便又扑过去,同他打成一团。说是打,在我看来却像父子间的玩闹。
      屋内很暗,掏出手机照了照,才看清棕褐色破布上龙飞凤舞的黑色笔迹。
      “原本就叫这个名?不是伊狄部长让你改的?”
      “母亲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提起那位老太太,他的语气听上去很温暖。
      “蜡烛,蜡烛用光了。”格雷冷不丁地插嘴,“你们俩有带蜡烛吗?”
      我晃了晃手机,屏幕的光斑在木乃伊的脸上来回扫描。刚刚还在跟伊兹打得不可开交的尼尔,回头看到格雷的刹那,哇地一声跳起来,细胳膊细腿缠住伊兹的脑袋。
      “这玩意不管用。”格雷晃了晃枯草样的白发。
      “手电筒还有电吗?”我看向伊兹。
      “手电筒也不行。”他把尼尔抱回地面,解释道,“爷爷的能力发动需要热光,像太阳或者蜡烛之类。”
      “冷光源不是利用化学能、电能激发的光源吗?”我皱眉,“手机的光是冷光没错,不过蜡烛应该是冷光源,手电筒应该是热光源啊。”
      “丫头,你说的是什么东西?”格雷一脸迷茫。
      “……”我也迷茫了。
      “爷爷觉得热就行。”伊兹拍了拍我的脑袋,“反过来讲,就算是大火球,只要爷爷认为它‘冷’,它就是冷光。”
      “……哦。”这是个主观的世界啊。
      “嘛,看样子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了。”格雷搔了搔脑袋,“等太阳升起来就开始。”见我从背包里拿睡袋,他瞟了我一眼,“别睡过头了。”
      感受到尼尔投射过来的视线,我有今天晚上会失眠的预感。可惜,这次预感没能应验。钻进睡袋,一闭眼就睡着了。
      猎人测试以后,在以伊路米为首的揍敌客家人鞭策下,我养成了睡觉时也保持警惕的习惯。感觉到危险时,身体会根据对方的危险程度自动做出反应:实力比我弱的,直接鞭子招呼;实力相当或稍强一些的,及时睁眼避开;实力强太多的,发动瞬移,走为上策。
      这种机制其实很自私。如果有同伴在旁边,而我又这样逃走的话,就等于背叛了同伴。不过,在可能有危险的地方——比如在友克鑫——我都是一个人睡。
      今晚例外。醒来的时候,红色塑料桶外的天色还是暗淡的深蓝。手上鞭子已经甩了出去,我才睁开眼,看到尼尔紧贴着墙,惊恐的大眼睛里噙满泪水,颤抖的嘴唇吐出断续的音节。
      “呜……呜啊……哇啊啊……”
      他的目光所在,我的鞭子缠在一只大手上,还未能分辨出颜色的深色液体滴落在地板上。
      “忘了用‘硬’,看来我的修行还没到家。”伊兹扯开半边嘴角,自嘲似地笑笑,“好鞭子。”
      “对不起,习惯反应。”我坐起来,收了鞭子,望向尼尔,“想要你就直说啊。那些巧克力,本来就打算留下作谢礼的。”
      小男孩似乎没缓过劲来,还低着头小声抽噎。于是我掏出巧克力,扔了过去。正好落在他怀里,吓了他一跳。他愣愣地看着包装袋,像先按暂停又按开始键一样,忽然将脏兮兮的小手伸进去,抓出一大把糖果。
      本以为他会狼吞虎咽的,谁料他又把巧克力放了回去,起身将整个袋子收到一个大盒子里。想留着慢慢吃吗……还是想和爷爷一起分享?格雷虽然看上去很老,牙齿倒还齐全。唔,我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环视四周——格雷不在,应该是出去做准备了。
      “没事吗?”看着伊兹往手上缠绷带,我有点不好意思。
      “啊哈哈~小姐是在担心我吗?”他眯起眼笑道,“这点小伤不用担心。我做了好事啊。母亲总说,做好事的人会长命。”
      “……”难道伊狄老太太真的信神?实在无法把情报部长与宗教信徒联想到一起……
      “我没想偷你的巧克力。”背着身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尼尔转过脸来,小兽一样的眼神似乎要比初见时柔和一些,“我想……你们身上应该有……笔之类的。”
      笔?
      他看了伊兹一眼,咬了咬嘴唇,好不容易才开口:“名字。我的床,我想留下自己的名字。”
      原来是这么回事。笔吗……貌似真带了一只,还是签字笔。
      房间的光线一暗,是格雷爷爷在入口处探头探脑。
      “丫头,到时间了。”
      将笔扔给小男孩,我又爬了一次塑料桶。

      除念的过程……实在是不想说。
      方圆500米内的垃圾山,都是格雷的领土。木乃伊老爷爷带我爬上这里最高的垃圾山——据他说,这里能接收到最多的“热光”。
      我们侧对着东边,天色即将破晓。
      “跪下。”他说。
      “……啊?”
      “闭眼。”
      “……”我已经懒得惊讶了。
      “你的头发也是黑色?”格雷忽然问。
      “啊。”发根已长出黑色的新发来。我没有再去染发,也没有易容。认识我那张脸的比认识这张脸的还多,以真面目示人反而比较安全。
      “真少见,”老人喃喃道,“像你这样头发和眼睛都是纯黑的,我活了这么多年,也就见过一对母子而已……啊,废话说得有点多,人一老就喜欢怀旧了。”
      “您说得对。开始吧。”突然意识到,会怀旧,并不是因为年老,而是因为迫近死亡。

      跪在高高的垃圾山上,格雷干枯的指节按上我的头顶。伊兹那家伙也出来了,站在下面看着我,一个劲地乐。你就笑吧,等我恢复了念再找你算账……
      格雷开始念听不懂的咒语。隐隐能感到周围的空气有一丝奇妙的变化。仿佛有金色的阳光洒在身上,很温暖,让人感到很心安。有那么一瞬间,我会以为回到了过去,在老家的阳台上,或是在那片树林里晒太阳。
      忽然,站在我面前的人喉咙里发出嘎嘎的声响,包裹全身的暖意顿时转为刺骨的冰冷。头顶上的手移开了,我猛地睁眼,看见格雷后退了两步,两手抓着喉咙,吐出一口血。
      “怎么回事?”伊兹在下面喊道。
      被血浸染,老人的白发和胡须越发显得杂乱。
      “回去吧,回去吧!”
      他甩了甩枯树枝一样的胳膊,背对着我走下垃圾山。我跟着他走下去。这老头真是莫名其妙。吐槽归吐槽,心里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红色塑料桶伸出一只更加瘦小的胳膊。尼尔毫不费力地钻了出来,在我们面前站定,抖开皱巴巴的床垫,兴高采烈地嚷嚷:“看我的名字!我写得很好看吧?”
      清晨的微光中,床垫上两道粗黑的大字很是打眼。好像小学生写的字……在过去那个世界,尼尔现在确实应该上小学。
      与之相比,伊兹的签名则龟缩在左上角,显得有点可怜。
      嗯?右上角也有字。
      凑近了,才看清那行俊秀的小字:

      “库洛洛·鲁西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除念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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