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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落雪 ...

  •   这大抵是江千念从未料到的事。

      她怎能联想在海棠镇还有自己的同胞。

      那年满门无一幸免,她抱着自己的小桃木剑躲在院落墙角,害怕占据了三天三夜,不曾合眼,只怕一合眼见到的是血淋淋的爹娘,无头的亲朋。

      后来被个长发的男子抱出来,她都觉着是假的,就算那时谢义山天天逗她笑,她也无法开颜。

      万籁俱寂时,她的内心早就灰飞烟灭,徒留失去一切的空白。

      时至今日她才知晓,原还有血脉里头的人儿,远远地受着劫难。

      女儿家深吸一口气,收了不要钱的泪珠,扶住江意慢吞吞走过花越青。

      花越青被阵法封了五识,眼下什么都无法察觉,哪怕这会儿有人上前给他一刀,或许他都还笑吟吟地望北宅大火。

      “火……”江意口齿不清。

      女儿家顿下脚,一咬牙拔出长剑,热血冲上头颅,就朝着花越青而去。

      雪狼没来得及阻止,绯红衣裳已然拉住了她的手。

      “江姑娘,上苍要他入塔。”

      江幸咬牙。

      “我知你心中所想,但是!”

      “好!好一个上苍!”女儿家甩开顾扁舟的手。

      顾扁舟急道:“江姑娘,冷静些。”

      “我清醒着,”

      深吸一气,女儿家无可奈何地回头,已从愤慨成了凄凉,“不过劳烦见素仙君看牢了狐妖,别再让他跑了去,毁的他人……家破人亡……”

      语落“亡”字,咬唇心碎。

      江千念微微低头,碎发挡住她一双没了光亮的桃花眼。

      走起路来,头发一颤一颤,也就让那眼眸忽明忽暗。

      雪狼抱胸:“长大了。”

      江幸停在原地,大火未歇,撩起她低垂的马尾,有些蔫巴。

      “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哼,走吧,准许你带上她。”

      说的是江意。

      “多谢。”

      便见雪狼半跪在地,一阵黑风旋起,裹挟他成了妖身模样。

      金乌的光柱再次落在人间,一只狼妖,托着一个半人半妖,还有那个半死不活的,离开得很决然。

      冬日寒风吹开北宅刺鼻的大火,雪狼提趾飞跃。

      “不担心树妖?”

      女儿家看到地面躺着的两人:“若花越青所言属实,斐兄的来历并不简单。”

      “如何?”

      “不是上苍要他们入塔吗,”江千念惨笑一声,“我不担忧他们,有见素仙君,有上苍作保,无论是什么都能挡了去,更何况斐兄他也不愿我拖着病躯,而你更不会带着他回荒原。”

      “呵。”

      望雪狼远行。

      须臾。

      北宅大火终被扑灭,老者与少年累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呼吸浑浊空气。

      “灭了就好,灭了就好……”

      “都烧干净了!”少年擦一把嘴巴,木炭黑划过脸颊,“真搞不懂老爹你,明明隔着稻田,家又离得这么远,着急什么。就算风往东面吹,也吹不到!”

      “小猢狲,你又在扯嘴皮子!”

      老者愤愤然给了少年一个爆栗,“当年要不是北家唤北棠的姑娘救下你,你现在还长得大?早早被白狐狸剥皮拆骨了去!”

      “去,我才不信哩,北棠娘子现在也不过二十余岁。白狐狸?我看是白兔子!”

      白狐狸……

      顾扁舟斜一眼花越青。

      “那白狐狸有一间茅草屋那么高,青面獠牙。我和你娘赶到时,就是北棠姑娘把你护在了身后!你小子忘恩负义,迟早摔跟头!”

      “有一间草屋那么高?!”

      “是了,白狐狸九条尾巴,正要吃北姑娘呢,也不知怎得忽然就收了嘴,逃到草丛里,消失不见了……”

      绯红衣裳目送一老一小,他乐得解开花越青的禁制,笑问:“不是北姑娘救了你,怎听他人言对不上。”

      有了听识的狐妖闷哼一声。

      “放她一马,她却见我受伤说什么都要给我包扎,真是……”

      “真是?”

      花越青咽了咽,北宅未烧尽的余灰落在他的头顶。

      烟熏火燎的宅子,大梁轰得倾倒。

      一横心。

      “真是蠢货。”

      顾扁舟听此话,笑叹:

      “荒唐梦一场,偏剩愚昧二字。”

      便掐诀,寒风终将要掩盖赤火,绯红衣裳手掌唤出一座宝塔。

      宝塔纯金而做,雕栏画栋,似有仙人在其点烛燃香,好不惬意。

      花越青见塔,凝眉叹:“离了昏黑的,又要被困在这儿。”

      “狐妖,”

      见素捻两指抵于宝塔,“入塔来。”

      塔共十三层,从塔底起缓缓动,一圈一圈,如机关枢纽。

      白狐狸瘫坐在地,也不反抗,也不再说什么,便是盯着宝塔,无言无语。

      见素云:“骨溶脂烂,你要去何层,自有仙官处理。”

      “仙官……”

      花越青轻笑,“大人,这世间埋不了我的尸躯,只要溶了就好吗?”

      绯红不回。

      指腹触到宝塔身,宝塔在他掌心旋转起来。

      “下大雪了……”狐妖手一松,躺着望天。

      天空如洗,灰烟渐散。

      “雪花飘飘,寒风瑟瑟,将我藏去吧……”

      “藏去吧……”

      白狐狸蜷缩成个西瓜虫,他抱住自己的尾巴,蹭了蹭。

      “生我何用,看一个笑话,也就收走了,”他把自己埋在尾巴里头,闷闷的声音带着抽泣,“生我做什么,做什么……”

      顾扁舟冷然看着花越青。

      “总要有人愚钝,总要有人没在黑暗之中……是吗。”

      “狐妖。”

      “听到了,”花越青歪头指着耳朵,笑了笑,“仙官大人,我不反抗,我再也不反抗了。”

      宝塔宛如重建般扩大,木节与榫卯堆砌,一瞬息就将花越青吸入塔下。

      花越青缩着身子,小小狐狸,白白的一枚。

      他道:“若没有大人,我或许早也烧成了灰,说不准这世间就容得下我了呢。”

      “巧舌。”

      花越青哼唧哼唧地看着顾扁舟,他透过绯红,看到灰烬重生,与东风起舞。

      随后狐狸脑袋一低。

      宝塔镇入他身,世间再不见青丘花越青。

      那金子做成的塔,悬回顾扁舟身侧。

      扁舟仰首,冬风吹拂他,冷得水都化不了冻。

      他道:“愿殿堂坍塌于建成之先。”

      ……

      没了狐妖,没了北棠,海棠镇的海棠花谢得彻底。

      田边枯树生不了新花,有老农徒手便能连根拔起,而根须稀碎,是连土都抱不住。

      顾扁舟施法将斐守岁与陆观道浮在空中,与他同行。

      而他自身需用着人间身份处理薛家后事。

      过农田,擦肩吃草的老牛。

      远远地见着路尽头跑来一人。

      是个女儿家。

      阿珍。

      她提裙跑得飞快,没有穿厚棉衣,脸都冻开了,呼出的热气扑在眼睫,凝成水珠。

      就这样跑过绯红衣裳。

      一瞬间,扁舟听到了女儿家的心里话。

      “着火了……姑娘家着火了……我得去帮姑娘看看,不能迟了……”

      回头去看。

      阿珍险些摔倒。

      绯红眯了眯眼,随意掐诀给女儿家上了一层挡风的法咒。

      “咦?暖风?”

      女儿家不可思议地伸手,在寒风中捉到零零散散的雪花。

      “奇怪,这天气都落了雪,怎的会有暖风?”

      阿珍拍拍肩上的雪白,打眼见到北宅荒芜一片,“啊……火灭了……”

      黑烟翻滚,接住了雪花。

      阿珍的眼睫上抱着一片:“烧了也没事,等姑娘出了监牢,我就与姑娘一块儿种田住草屋……”

      女儿家的话语越来越远,扁舟渐渐听不到了,也觉得无须再听。

      此场幻梦,走了三位北棠,空了悬棺,薛宅抄家,阿紫客栈没了掌柜的和算账的,海棠镇失了“海棠”二字,竟就像一场大雪,落得明明白白,遮盖昨夜脚印。

      除却阿珍姑娘,是什么也不剩了。

      顾扁舟背手隐入枯萎干瘪的海棠树林。

      殊不知幻境里头的两人,没有大雪,没有寒冬,是一场撩人破胆的火,燃烧起来,点着了人骨,点破了亡魂……

      ……

      幻境。

      陆观道站在死人窟与荒原的交界处,乌云密布,一丝光亮都不透给这个地方,这儿便是斐守岁待了百年才逃离的困顿。

      面前的死人窟大火连片,身后的荒原下着倾盆大雨,呼啸声与怨念贴在耳背,好似有无数个鬼魂聚集,哭诉悲凉。

      狂风与冷气席卷黑云,荒野地上的绿草有半个人那么高,它们剧烈的晃动,拍打着陆观道空旷的心识。

      陆观道因使幻术,长得有先前幻境那般高,也有好些个他看不明白的记忆涌入他的心头。

      他歪歪脑袋,拍了拍耳朵,试图把突然到来的东西丢出脑子。

      无济于事。

      多出来的记忆无非是一个戴着锁链的男子,以及昏暗的高楼。

      可他是谁?

      没有面貌,没有声音。

      只有泼天的雨水,狂吠不止的风。

      陆观道行在高草里,像一头逆行的狮子。

      直觉与幻术告诉他,斐守岁就在大火与悲鸣中,而他要去寻他,寻一个相识不过一月的男子。

      陆观道启唇在界线处唤了声:“斐守岁——我来找你了——斐守岁——”

      回应他的不是老妖怪,是一个个从尸首上探出头的妖邪。

      风不停地吹打,死人窟的大火越烧越旺,被唤醒的妖邪从地里爬起来,好奇地打量来者。

      听荒原的鬼说:“八百年见不到一个活人,今儿来了两……”

      “前头那个我连舔都没舔到,不知这个诸位可否通融,我先行一步?”

      “噫,你说什么胡话,前头的那个哪是你能碰的,给他让道都没你的份……”

      “那就奇怪了,我看他半死不活的,不像你说的……”

      耳识捕捉着细碎,陆观道听到妖邪闲言,便是笃定斐守岁不久前来过这儿。

      小孩还有些不适应高大的身躯,走起路来别扭无比:“你们……”

      就连声音都不是他的,他骇了一瞬,复又立马装出平静。

      “几个时辰前,有人来过?”俯瞰血水交融的妖邪,陆观道故作镇静,他知自己没有退路,只得向前。

      “且与我说说。”

      男人的声嗓响在陆观道耳边,他似乎开始渐渐习惯,习惯长大的自己就该有这般说法。

      淡然看妖邪。

      邪祟静了片刻,等了好久,不远处才有坨糜烂的东西开了口:“为何要与你说?你是何人,难不成是仙官仙君终于想着要来评判我辈?”

      “嘻嘻嘻,不可能是天上的神仙,你看他一身黑布条子穷酸得很,之前来过的仙子哪个不是绫罗绸缎,闪着紫光的?”是个大肉球,“收了我辈?这处地方成型起千年有余,愈长愈广,就他一人收得了谁!”

      “就是就是!”

      听邪祟一个接着一个附和,才知死人窟的边缘就有这么多的污秽,哪敢料想里面的场景。

      陆观道忍着扑面的恶臭,背着昏黑的荒原,他道:

      “我要真是天上的仙人,你们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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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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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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