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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幻灭 ...
“从未吗。”
江千念一脚点在北宅的梧桐树上,冷风瑟瑟,梧桐叶落得潇洒,她将长剑背于身后,手掌面向花越青,“那为何北棠娘子,用那般惧怕的眼神看着你?”
“惧怕……”
顺着手掌,花越青一顿一顿地扭头,他看到江意与北棠,正站在北宅侧门处。
斑驳的木门,有一只累了灰尘的大石狮子挡住视线。
视线后头是两个搀扶着的女儿家,打旁边第一眼见着的才是北棠娘子。
北棠的发髻散乱,头上没有一只发钗,就连精心打扮的胭脂花钿都被抹了去。脸上红一片紫一片,明明是个花一样年纪的姑娘,却像刚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小鬼。
她的眼眶是湿的,好似在凝望什么让她又悲又喜的东西。
花越青不忍看着北棠,竟就撇过了头。
“她若是惧怕,何至看我?”
“哼,还在嘴硬,”
江千念一跃而下,落于北宅屋檐,“哪个男子见了心悦之人会远远地不去迎接?再者,你早知术法未成,北棠娘子不得永生,不得超生,此时不与她说话,怕是等到她灰飞烟灭了,才去后悔!”
“我……”
江千念的位置能见到雪狼叼起谢义山。
雪狼先是很嫌弃地闻了闻,才将谢义山驮在脊背上。
为转移视线,女儿家继续言:“你不如与北棠娘子好好叙叙旧,侧耳听一听她的心中所想!”
花越青抬眸:“我为何要听你的?”
“听我的?错了,你该听听北棠娘子!”
江千念一转攻势,脚掌借力,使轻功,一瞬息的功夫就跑到了两位北棠身前,她一把手拉过真北棠,挑了挑眉。
“北姑娘能否与我说说八年前发生的事?”
斐守岁在后头与江千念一同开口,“便是八年前‘竹子开花,命不久矣’之后,姑娘去了哪里。”
原是江千念叫斐守岁附她之身,代替她开口问话,为的就是拖到雪狼把谢义山带走疗伤。
老妖怪控制着江幸:“据我所知,是姑娘自己跳的悬崖,又有人见死不救。”
头发散乱的女儿家默然低下头。
“兰家婆子与她的表兄?”
北棠颔首。
“那日寺庙点香,为何兰家婆子会在场,姑娘不是一人去的?”
听罢,北棠愣了一瞬,她缓缓抬起眼眸,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着江千念。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开口只听呜咽嘶哑之声。
“何时哑的?”
江意在旁解释道:“阿紫客栈的阵法反噬,说不了,方才也是我替她开的口。”
“那句‘爱你自己’?”
江意点头。
斐守岁轻笑一声,江千念便与他一块儿笑然:“我记着北姑娘说的是‘爱你自己吧,白狐狸’,不知花越青你可知,什么是爱自己。”
花越青为这话,仿佛被点燃般,他嘶吼着狐狸嘴巴:“不是的,我从未听到她这般说!!”
许是狐狸嘴巴太吓人,北棠娘子在江意身侧缩了缩。
“只是我忘了自己的容颜,不愿、不愿见她而已,并非你们所言……并非……”花越青悻悻地仰头,他透过江千念望向他心爱之人,“不是吗,阿棠……”
老妖怪心里头耻笑一声,便是这些子情啊爱啊的,惹得多少人与妖哑了声嗓,哭肿了眼睛。
“据我猜测,”
斐守岁与江千念一同说,“八年前不是北姑娘跳的崖,而是北姑娘在崖边的时候,有人在你身后推了一把。”
江幸颇为不解,传音与斐守岁。
“此话何意?”
“能在幻境中说出那番话的人,就算失了夫君也不会选择跳崖了却自己。”斐守岁然,“想是那时,北棠娘子有出家皈依佛门的打算,而非跳崖。一旦出家归于神佛门下,花越青一个狐妖就无法再站在她的身侧,也就是可怜了。”
江千念想了想,道:“我信斐兄的。”
转身。
女儿家护住了身后不会术法的人儿。
“我看你如此疯癫,只怕误伤了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
花越青歪了歪头,“这里有什么无辜的、可怜的人吗?就算是江意,她也该死,她本就是我为阿棠准备的躯壳!”
江意啐了口。
“死……都该死……”
花越青捂住自己的脸颊,他的指甲愈发的血红,像是在吃血般,吃下了他心中的贪念。
“要是没有你们便好了,没有你们,哪来的什么天罡地煞,哪来的幺蛾子。我今夜本该在棺木旁候着,候着阿棠醒来,你们却……你们……”花越青说着说着,刹住了嘴,他看到北棠慢慢地脱下喜服,在冬日清晨的寒风里,脱得只剩下一件亵衣。
风吹鼓衣袖,北棠再次用手背去抹胭脂,去抹开脸上的长眉。
她轻轻点头,与江意。
江意没好气地看向花越青:“是兰家婆子来竹林里找我,误打误撞将我推了下去。”
声音温柔,并不是江意能说出口的。
“那日,也是我唤她来山寺中带我回家。可她是个急性子,看我站在那儿寻花,就笑着推了我一把。谁知刚落过雨,我便没站稳,接连着从崖边滚落,她拉也拉不住。你找到我时,怕是碎骨粉身,早不成人样了。也不知为何,我现在身首还在一块……”
北棠眨眼。
“我从未想过跳崖,但命数尽了就是尽了,不该违背天理,也不该杀人放火,”江意手指蜷着长发,替北棠言,“这一身喜服,也不该穿在我的身上。自是缘分了然,强续徒增烦恼。”
北棠吃痛身子,捡起地上的喜服拍了拍,伸出手递给花越青,笑颜。
“给你喜欢的姑娘吧,越青。”
江意说于此,耻鼻哼了声。
花越青愣着看那件在光柱下微亮的衣裳,他尚且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一针一线,挑灯捻布。
“不……”狐妖一咬牙,“它就是你的,就是……”
“你还是不愿听我的话吗?”
“我……”
北棠放下手,喜服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像是丢下了一个过往般轻松。
“那年我叫你走,你偏偏跟在我身后。我看些佛经,你却全给我撕了去,”深吸一口气,北棠摘下头上最后的木头发簪,她看着木簪,“这是那年你给我做的,现在我也还你吧。”
发簪没有被北棠递出,而是她垂下手,垂下那只受了冻伤,青紫色的手。
发簪悄无声息地掉在喜服上,压扁了喜服一角。慢慢的,喜服受不了发簪的重,让那发簪顺势滚了下去,滚到了江意脚边。
“早知,就不该救下你,坏了你我这一切的因果……”
北棠咬住唇瓣,泛红的眼尾留下眼珠,她是早就哭过一场,在被江意从棺木中拉出时,她就哭了。
哭得悄无声息,湿透了喜服。
江意叹了口气,狠狠踹了一脚发簪。
这会子,是她自己的口吻:“搞了这些鸡飞狗跳的,从小对阿姊与我说的深情故事,都是单相思啊。”
噗。
斐守岁听到笑了声。
“八年了,还真是欲壑难填,”江意捡起地上的发簪,“便是喜欢有何用,没得结果,空被人笑话了去。”
远处陆观道听了,拉住斐守岁衣裳:“笑话谁?”
“不是你。”
“哦。”陆观道百思不得其解。
江意在花越青面前将发簪丢到一旁,又道:“北姑娘,你怕是不知道狐妖的那些杀生之事,要不是今日是你醒来的日子,他早就将我等一并杀了,还会留到现在?可惜了,是姑娘你自己破了阵法,让他既杀不得人,又如愿不了。”
自己破得阵法?
斐守岁借着江千念的眼睛,打量着北棠。
老妖怪很是好奇,一个没有法力的姑娘家,怎么破了千年狐妖的咒念。
遂言:“北姑娘也是修行之人?”
北棠摇摇头。
“那……”
话煞一字,花越青在前变出了八条尾巴,已是恼羞成怒,眼中满是红色血丝。
狐狸皮毛是修仙之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尤其是千年的狐妖,可御百物,做成饰品还可妨幻术驱邪祟。
花越青却这般把自己的尾巴暴露在众人面前,且听他压着怒音,质问北棠。
“那只发簪,是我的九尾之一,你就这样丢下了?!”
“什么?”北棠骇了脸面,似是茫然不知有这事。
“你为何丢它!!!”
江意道:“北棠娘子与我说,她不知晓此事!”
“不知晓?那年我与你说过,你全当成了空话?”
狐狸尾巴拖在黄土地上,一下子就脏了纯白。
花越青一步一顿地向北棠走去,他脸面里唯一的柔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何时到了这般地步。
北棠闭上眼。
她本就怕狐狸面貌,强忍着内心,却看着花越青渐渐没了人形,用着北安春的脸,心里头更是吓得不行,说到底她不过一个及笄年岁的姑娘。
那白狐狸的皮毛从尾端长出,一点点蔓延在花越青身上。
北安春的老脸扭曲着,皮毛就在她的皱纹里生长,长得像是遇到春雨的笋,毫不夸张。
花越青托着自己的下巴,惨笑着:“阿棠,你躲我作甚?”
女儿家躲在两江姓人士身后。
“我捡到的白狐狸,不是你。”
花越青听罢,停下脚。
“我捡到的狐狸,早死在了八年前。八年前,那夜高烧,他……”北棠克制着颤抖的心跳,借江意之嘴,“他早就病死了。”
言毕。
北棠咳嗽起来,咳出了一手的污血。
“是我埋了他,把他埋在了我院子里的海棠树下,他……”北棠一咬牙,不愿再看花越青,“他早成了白骨一堆,早不能说话,不能对着我笑了……”
天渐渐亮堂,稻田旁农夫的草屋大门敞开,有牛羊从路边跑来,跑过荒凉的北宅,跑过被术法埋藏的众人。
唯独剩下花越青痴傻地望着北棠,一动不动。
狐妖惨笑一声,重复念了回北棠的话。
他说:“原是花越青早病死了,你才不愿着喜服,贴花钿。原是那白狐狸早在你心中死了,站在这儿的不过是个痴心妄想,偏爱执念的可怜人,是吗?”
花越青闭上眼。
仰首。
光柱四散开,金乌再次落在大地怀中。
照得花越青闪闪发光。
狐妖张开双臂,笑道:“天凉了。”
众人看他。
“术法困我无法杀生,那我便破了术法。”
一下子低下头,花越青用袖子遮住脸颊,变成男子声音,“诸位呵,与我一块儿去往极乐吧!”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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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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