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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空空 ...

  •   斐守岁站于门口,他抱胸而立,看着没了屏风遮挡的里屋,那一幕血肉模糊。

      月光冷得要命,肆无忌惮地照在斐守岁身上。脚边的丫鬟尚且温热,唐永就在里面倒下了。

      老妖怪的眸子连怜悯都没有,仅一碗清水,凉得尝不出咸淡。

      血从已死之人的身躯上流下来,溅满了粉白墙壁,还有池钗花精致的衣裳。索性是赤红的,除了染红的花儿纹饰,不仔细看也辨别不出。

      池钗花一刀又一刀地朝唐永的腹部刺去,表情早已不似昔日里的端庄典雅。面容是冷静的,看不出波澜。

      斐守岁却知晓,此时的池钗花心底里的煎熬。

      不然执意那肚子做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要生你去生吧,生他个子孙满堂,生出一群狗来,你可开心了?”

      “既不喜我,何必将我囚在这小小家宅里……你安的是什么心,你的心剥开来可是黑的?”

      “唐永啊唐永。你还是人吗,年轻时高中举人,年长了怎么连做人都忘了?那些个四书五经六艺,只教会了你怎么吃饭偷肉吗?唐永你回答我啊……你回答我……回答我……”

      直到唐永的肚子实在是烂成肉泥了,池钗花才停下手。

      长剑盈盈地亮,折出女儿家喘着粗气的脸,她的脸上全是血珠子,甚比珠钗花钿要艳丽得多。

      黑色的瞳一点点在变化,像是红色染料滴入净白的水里,渐渐取代了先前的温和,变得与任何人无关。

      池钗花一甩剑身,血珠顺势飞到文房四宝上,从毛笔笔端滑落。

      斐守岁望而不语,他正等待池钗花怨气凝身,他方可有下一步行动,却迟迟未见着怨气出现。

      老妖怪终是想不到还有什么比眼下更加刺痛池钗花的。

      随着池钗花不再动用长剑,乌鸦才开口。

      “心满意足了?”

      池钗花垂眸:“……心里头空空的。”

      “心里头空?怎么会,你手刃了仇人,眼下无人再能禁锢你,你怎会感到空虚。”乌鸦拍着手,似是赞许,“我从未见过像你一样杀伐果断的女子,之前那个新娘也不过跪着求饶,求我保着那些靠不住的男人,哼。”

      “新娘……?”

      见池钗花用斗篷帽子擦去手臂上的血。

      烛火下,她的脸照得宛如涂了红妆,唇色却是惨白的。

      语气带着疑惑:“谁家的新娘子?”

      “我怎知是谁家的,高高个子,被一群轿夫拖着往河里走。”

      斐守岁一愣,他想起初来此镇时,遇到的鬼新娘。结合之前幻境,十之八九是那亓官家的可怜人。

      池钗花转头看着肩上那个小人儿,眼底里竟是露出了泪。

      “你与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女儿家声音哽咽,乌鸦自是听出来了。妖怪不懂凡人的悲伤,见她很是不屑地伸手,替池钗花擦去泪珠。

      “哭什么呢,那新娘子与你有关?”

      “嗯……”

      乌鸦歪歪脑袋,装作悲伤地叹一气:“我见着时,那个新娘子已经溺在水里了,不过推她下河的轿夫还在,我闲着没事,就附身了她,困着轿夫,不让他们走。”

      “她……她是被轿夫推下去的?”

      乌鸦点点头:“应当是,不过后来我觉着没趣,就让新娘子自己选了。可那个新娘子却叫我放了那群轿夫,说什么作恶了也是人命一条,还叫我立地成佛,哼,哪里见过叫妖怪成佛的。”

      “立地成佛……成佛……”

      池钗花念着这四个字,想起她唯一一个挚友,亓官家二姑娘。亓官家常年进出佛寺,是个极善良的人。而亓官家的嘴里最喜念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自欺之话。

      女儿家想到往日旧友,竟是连路都走不动了,力气因卸下仇恨变得绵软,她扶着墙,一瘸一瘸地往屋外走。

      “她在哪儿……”

      “或是被地府黑白无常收走了,或是困在原地超脱不了。”

      “怎……怎样才能让她超脱?”

      池钗花走到屋门口,斐守岁就与她相隔不过两尺。

      斐守岁已知结局,他看着女儿满是血污的脸仰头望月。

      没有乌云的夜晚,月光落了一地,四周静悄悄。秋的到来连虫鸣都不舍得给,落寞的好似许久未有人的老宅子。

      “她本不该这样走的……”一行泪水滑落,池钗花呆呆地叹。

      “听你说来,那个新娘子是你旧识?”

      “嗯。”何止认识。

      乌鸦荡着脚,笑嘻嘻道:“那我可不晓得了,她的何去何从与我无关呐。”

      斐守岁笑了下。妖怪就是这样,与他们无关的事,做这么多解释也没有好处,自然不会去管。

      老妖怪想着,脑海里出现那个可怜兮兮的陆观道。

      “……”心烦。

      一旁池钗花知道与乌鸦多说无益,也就不再问什么。只见她慢慢悠悠地走入院子,走到石板小路上,绕过有些枯黄的草,出了那月洞门。

      乌鸦问她:“要去哪儿?”

      女儿家垂着头,有气无力地把银剑拖在地上。

      “去棺材铺买纸钱。”

      “烧给谁?”

      池钗花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书房一片寂寥。

      乌鸦咯咯笑了声:“总不会是唐永吧。”

      “……烧给那个新娘子。”

      池钗花一捏长剑,剑化成发钗,她又嫌发钗染了血污不再别于发髻之中,就如悬挂玉佩首饰挂在腰间。

      走上几步,路过唐年与婢子死的院子。

      池钗花停下脚,在门口看了会儿。

      乌鸦看热闹似地问她:“舍不得谁呢?”

      “……没有。”

      乌鸦眯眯眼:“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啦,再看几眼也没关系~”

      池钗花微微颔首,提裙走入游廊里。

      夜晚的风吹起来,将她的发丝吹散在空中。和青绿的竹叶一样,女儿家的年纪就停在这个时候了。她并不后悔,根本没有在意乌鸦的话,死亡反倒是她的解脱。

      走回屋子,女儿家就坐在床的正中央,移开屏风,这个角度能望到屋子的尽头。

      像是大喜之日,她待着良人来掀她的红盖头。

      她脱下斗篷,又拍了拍灰尘,左看右看将其盖在唐年身上。

      没有新郎官了,就用斗篷帽子盖住唐年半张脸。

      唐年的脸是鸽灰色的,血渍留在他的眼窝处,眼下结痂擦不净了。他死时并无不满与怨恨,释然表情安详着,好似一场喜丧。

      女儿家俯身,月光便落在肩头,她拍拍唐年的背,像是在安抚一个稚童。

      月光缓缓降,如一幅用尽色彩却单调无比的画,说不过的孤独印在斐守岁眼中。

      “你说,接下来做什么呢。”

      乌鸦撇过头,笑盈盈地答应她:“不是要去棺材铺买纸钱吗?”

      “是……要去棺材铺。”

      池钗花愣着挽起自己的长发,手里摸索半天将那发钗盘入发中。

      女儿家在铜镜前又看了半晌:“到还是个人样。”

      “咯咯咯,不然还是什么样。”

      乌鸦变回鸟的模样,站在池钗花肩头。

      一鬼一妖,有的没的搭上几句,绕着先前谢义山在的偏门,去往城外。

      ……

      棺材铺。

      还是斐守岁先前所见。

      白灯笼点上一只烛,木门上仅一个辅首,池钗花的手纳入衔环,咚咚敲上三下。

      夜的浓黑愈来愈重,风吹鼓女儿家的红衣,像是鼓起一只羊皮筏。池钗花感觉不到冷,她却用手抱紧双臂,佯装害怕着风。

      大风过,吹得灯笼晃个不停。烛火却不愿灭,跟着那灯笼一闪又一闪。

      远处的竹林飒飒,一切寂寥。

      这儿仿佛被人遗忘般生长着,直到黑牙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入池钗花的耳中。

      池钗花听到,脸上带着心喜,她似乎是盼望着他人的应答。

      木门咯吱一声打开,黑牙凶狠狠地提着豆油灯往门外一转。

      火苗近在咫尺,池钗花见着火苗与她的鼻梁相近,她吓得向后仰几步,怔怔地看着黑牙。

      只听黑牙边拿着门闩边骂道:“我跟你们几个说了,我这儿可是供奉门神郁垒神荼的,你们这些个小鬼再怎么作祟搞出响声,也休想随便进来!去,都睡去吧,别来烦我!”

      说完,黑牙用力关上木门,又紧紧上了闩。大老远的还能听到黑牙在屋内说些不入耳的脏话。

      池钗花放下双手,她转头看看乌鸦。乌鸦也看看她。

      两人相视,乌鸦笑了几声,方说:“许是天太黑了,他没看到你。”

      池钗花自然不信这种话,可她却后怕着一件事。

      犹豫再三,女儿家再次叩响辅首。

      衔环闷顿的响声像是鼓楼的钟,一点点浸透夜的宁静。

      这回黑牙是在屋里就直接开骂了。过了好久,见黑牙披着厚衣裳,气冲冲地打开木门。

      一阵阴风迎面吹来,透过池钗花的身体,打在黑牙脸上。

      黑牙浑身一颤,又骂:“你们这些小鬼,死就死了,我哪年中元节亏待过你们,还不是纸钱大把大把地烧!你们要是再闹,可别说纸钱了,连三茶六酒都没你们的份。一个两个半夜不让人睡觉了啊。我警告你们,再这样,我明日就去乱葬岗,一个一个刨了你们的坟。让你们没得地方回!”

      池钗花就在黑牙的正对面,却看着黑牙的眼神透过了她,看向别处。

      女儿家本要开口说话,却因黑牙的话与眼神,失落地合上嘴。她垂眸不语,等着黑牙再次要关上门时,有个熟悉的语调响在她的身后。

      “黑牙师傅!是我啊,是我啊。”

      是谢义山。

      一旁的斐守岁挑了挑眉,默默让开路。

      谢义山就拿着一个破饭碗,佝偻着背,半瘸不瘸地走到棺材铺门口。

      见他扯着一向讨好人的脸,笑道:“就知道师傅没睡呢,师傅大发善心,让我进屋躲一躲!”

      说着他就要往木门里头钻,谁知黑牙一把拦住了他,还啐了口。

      “呸!你先把自己洗干净了,我这可不欢迎叫花子。”

      谢义山笑嘻嘻地抹去脸上的唾沫,他伸手点点深沉的夜,眼珠子转的很快,贼乎乎地凑到黑牙耳边。

      “要变天了,师傅。”

      “变天就变天,与我何干!”

      黑牙双手推开谢义山,用力一甩,关上木门。

      老旧的门发出不堪重负的挣扎声,黑牙又在里头说:“你有手有脚却要做乞丐,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呸!晦气!”

      听声音远去,谢义山弓着背挠挠头,却也不回黑牙的话。他慢慢地靠木门坐下,从裤兜中拿出一把铜钱。

      小心翼翼地数着寥寥几枚钱,目视前方。池钗花眼下就站在他面前。

      女儿家看看乌鸦,又看看谢义山。

      “我变成鬼了?谁都看不见?”

      乌鸦点点头不说话。

      沉默许久。

      谢义山偏偏脑袋,笑道:“姑娘家的,替我挡风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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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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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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