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9、负心 ...

  •   荼蘼?!

      是在客栈见到的那朵白花。

      斐守岁忽地想起此事,他岂能忘了顾扁舟在他面前用荼蘼花指着百衣园,还捻兰花指的动作。

      可是荼蘼为何意。

      老妖怪开始细细咀嚼燕斋花说过所有的话,无论是妖还是人,但凡是开了口就会有习惯与破绽,一些下意识的动作语气,是无法短时间改变的,更何况那时候他正与燕斋花言。

      燕斋花究竟还说了什么。

      斐守岁思考时,旋转着身后的画笔,墨水收敛,一圈又一圈。

      那个已经透明到快要消失不见的妖,正笑看他。

      “真好……”

      斐守岁微微低着头:“好什么。”

      “好啊……”燕斋花身旁开始聚拢白蛾子,“公子自由自在,不是一件好事吗?”

      斐守岁沉默。

      “哪像是她,被该死的‘情’字所困,竟就画地为牢,为的那个负心汉!”

      白蛾一朵一朵,翅膀上有一两点黑褐色花纹,如被玷污的白花,将燕斋花托起。

      这一幕,让斐守岁想起早年间,他曾行走徽州一带,偶然路过的镇子。

      镇子萧条没有几户人家,但他们格外善心,收留了身无分文的斐守岁。而那几户人家之所以没有搬走,全赖了镇中的水池。那个水池很大,池里有一只佛陀手。据镇中唯一的老妇人说,是有一年下了大雨,当地县令决心把石头做的佛像沉在水池底,用来安息苍天。

      那样做了,可暴雨还是落个不停,下了整整三月。

      暴雨之后,县令被调,镇子也寂寥了。但佛陀还在,祂生生世世与莲花座在一起,身子全部沉入,又因淤泥,只余下祂的手露在池面上。

      斐守岁见到佛陀时,也是个雨天。

      小雨淅淅,雨的雾气在池面上升腾,老妖怪见到那只苍老的手托起了干枯落叶,连着自己都是青苔。

      黏糊糊的。

      神思飘得很远,明明是两个不相干的东西,斐守岁却联想到了一块儿,就像神与祂落寞的信徒。

      看燕斋花在白蛾之中笑说:“他忘干净了,她还记得。”

      他?

      斐守岁偏偏不搭理燕斋花。

      “不过斐公子放心吧,我会好好带走她的,才不会让他们重燃孽缘,徒留没必要的遗憾,”燕斋花又说,“公子不追我?”

      “追?”

      “是呀,我要去找他报仇,眼下就走了,公子不着急?”

      斐守岁背手,言:“与我何干。”

      “与你……哈哈哈哈!他到头来也是可怜,可怜啊,唯一的旧友,都不怜惜他!哈哈哈!”

      旧友?!

      顾扁舟?

      燕斋花说过的一切,在斐守岁的脑中重新排列,记起了那极其普通的一句:你与那负心汉一块儿入城。

      负心汉说是已经得道成仙的见素仙君?

      老妖怪寻着了答案却是不敢相信,若燕斋花故意挑拨他们一行人的关系,只是恰巧选了顾扁舟?

      眼神逐渐变冷,暖阳也穿不透的寒冰,看向散成白光的燕斋花。

      “公子终于知道了?”

      “呵。”

      燕斋花秉着最后一点虚影:“公子善心大发要救这些女孩子,算是件好事,可公子要是护着负心汉,那我便与公子为敌,长刀入喉,不死不休……”

      道怪,方才难道不算敌对。

      斐守岁施法悬了画笔,背后点一滴墨水,悄无声息地溅在与燕斋花一同消失的白蛾上。

      须臾,见到燕斋花散得彻底,斐守岁才敢松了警惕。

      他知,眼下救人方为上上策,毕竟天上的那位仙官大人指名道姓叫他帮忙。

      便转身,看到亓官家的一个一个抱起可怜新娘们。

      上前,斐守岁柔声。

      “委屈你了,此事了,你的怨念也该清得差不多,我会放你走,不必担忧。”

      亓官家愣住,抱着新娘的手停在半空,她呆呆地仰头。

      “怎么,不愿意?”斐守岁正施法将卡在空中的女儿家解下。

      亓官家的摇头。

      “那是为何。”

      亓官家的不能开口,一面漆黑的脸看着斐守岁。

      斐守岁:“……你心中所言,我听得到。”

      可亓官家的没有立马说,反而是停了好一会,等到新娘尽数安放在戏台上时,她才小声与斐守岁。

      “公子放我走后,我是要去投胎吗?”

      这是斐守岁第一次听到亓官家的声音,之前的是怨念充斥不算本然。她的声音没有小家碧玉那般,只是低低的,像是一直百依百顺,从来没有想过反抗。

      斐守岁回她:“是,你没了我的束缚,会去投胎。不过你这一世成了怨鬼,下一世能不能成人,我无法明言。”

      撩袖,手背拂在新娘的额头上,又是一个怨灵。

      亓官家却说:“那公子,我若不愿离开,公子可否收留我……”

      “你说什么?”

      斐守岁倏地转头,墨发炸开似的飘,衬得他脸色皙白,他看到亓官家的跪倒在地。女儿家因墨水术法变大的身体,在他眼中格外不协调。

      “何意。”

      “我、我……”

      女儿家瑟瑟发抖的样子,斐守岁见了,默默缓下声音:“你在墨笔里待了这些时日,该是知道我的为人,实话实说便好。”

      话了,亓官家的犹豫良久。

      “是……是我不想轮回受苦,要是能为公子卖命,哪怕挡刀也是、也是……”

      “……”

      斐守岁在给新娘们把脉,没有回头看亓官。

      亓官惶恐,再说:“我知我是个无用之人,可这几月来的日子却比活着的每一天都痛快。公子!要我再投胎轮回,困于闺阁,我……”

      斐守岁听罢,笑了声。

      “公子……”

      “随你。”

      亓官家的不可思议般:“公子当真!”

      “君子一言。”

      这也不是第一个了。

      斐守岁的墨笔中藏了不少不想轮回的鬼魂,他能用术法了却他们的怨念,也能骗过阴曹地府的鬼使,哪怕被发现了,他也功过相抵。

      当是无聊旅途的一味暖香。

      “但你要是‘好吃懒做’,我留不得你。”还是要唬一唬的。

      亓官家的喜极而泣:“公子真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父母?”斐守岁笑道,“我至今不知你姓名,可否告知?”

      “姓名……”

      女儿家听罢起身,她掸了下本看不大清的墨水衣裳,朝着斐守岁福了福,“小女子梧桐镇人士,亓官家第十五代家主的二姑娘,唤亓官麓,及笄那年取字‘愿’。”

      亓官麓,字愿,麓为山脚之树木。

      斐守岁也站起,朝亓官麓拱手作揖:“麓姑娘。”

      不唤那无甚用处的二字。

      亓官麓当是笑着,回道:“小女子多谢公子照料。”

      好不容易站着了,她复又跪下磕头。

      斐守岁将其扶起:“正事要紧。”

      正事言的是救人,不光要救戏台上的,还有在另外幻境的谢家伯茶,至于陆观道,老妖怪倒并不担心。

      那个眨眨眼就能流泪的小孩……

      非也,已经拔葱似的长大了,不过流眼泪的卖乖法子他是一直不曾丢弃。

      斐守岁蹲下.身,给新娘子们搭脉,一想到此,他的手停下,手指不自知地蜷缩,眼前明明是素不相识的女儿家,脑内却无端冒出一个两个陆观道的影子。

      影子也算不上好看,端端正正,合乎眼缘,但就是想起来了,挥之不去。是湿乎乎的面容,总喜欢两双手抓着他的衣角,哪怕个儿高了,也还是那副德行。

      看不透他皮下的真情实意。

      想起来还有些发笑,一般的人儿长到这样的年纪,定是有心事的。有了心事就有忧愁,忧愁一来那神思与别扭也一同挤占,如此这般就是一个活结,解开很是方便。反倒是陆观道,直了了的麻绳,摊开了放,叫斐守岁系上也不是,不系显得唐突。

      一边想着,一边把脉。

      等到亓官麓唤他,他才回过神。

      “公子!”

      “怎了?”

      “这些姑娘家该?”亓官麓左右肩膀各背着一个新娘子,“我方才粗粗数了下,三十人有余。”

      斐守岁看了眼一排排躺着的新娘,他把脉并非断什么生死大病,仅通过触碰感知怨念藏在何处,皮为媒介。

      他道:“你不必出手,看着就好。”

      “是。”

      便见斐守岁耐心地为最后一位新娘诊断,他撩了下长发,默默退后数步,朝着众女子先拱手行大礼。

      口中言:“得罪了。”

      抽出腰间画笔,预备念咒掐诀。

      这回念诀与以往的都不同,往常不过度化一个魂魄,现在足足三十多号人,斐守岁必然要全力以赴,否则怨念反噬,带动他身上死人窟的怨气,那就是倒大霉了。

      是一出不折不扣赔本的买卖,斐守岁却照做不误。

      只见画笔在他手中悬停,盈盈墨水滴在戏台上,他长发飘飘然,被浅蓝色妖力托着:“姑娘们,轮回路上可别走散了,不然没有个搭伙的伴儿,去望乡台时,何等寂寞。”

      也不知在说给谁听。

      又言:“要是姑娘心愿未了,大可与我说说,我能替姑娘办到的绝不推脱。”

      像是在安抚一直哭闹不停的小孩,斐守岁的话跟随墨水术法缓缓流淌,小溪一般将众女子的幽怨带出。

      幽怨中。

      女子们在低声细语,说的是老家母亲可好,她们少时就被拐走,已经二十载未有喝过故乡的水。

      也有恨意,恨那些不是人的人伢子,用着一文钱骗她翻山越岭,到了苦寒之地。

      但更多为哭声,哭成绵绵小雨,无一人放声哀嚎,她们的灵魂坐在尸躯上,用衣袖掩面,哭时还在乎声响是否太大。

      斐守岁将这一切收拢,一遍一遍听着哭诉。

      “善心公子,你若得空替我去一趟……”

      “公子公子,那日救我的少年,想是早娶妻生子,公子能……”

      “公子呀,我没什么心愿,不过……”

      “俊小哥,你若是……”

      斐守岁掐诀一一回应。

      “那地多年来未有洪涝,收成一年好似一年,姑娘不必担心……”

      “我多年前路过此地,碰巧遇到了姑娘所言之人,他孤身一人,在山中打猎……”

      “姑娘不必担心,想是没事的……”

      “姑娘……”

      一句句回,说得很慢,慢到宛如悠悠岁月,道不清说不明的愁。

      看着女儿家一个接着一个脱离躯壳,大抵是两人都未曾料到,快要圆了时,忽然在新娘的另一头,离着斐守岁与亓官麓最远的地方,有个新娘子浑身赤火从口鼻与关节处冒出,势不可挡般燃烧起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负心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古耽预收: ①《魔君死去的白月光》忠犬魔君×白月光美人 ②《成了宿敌师兄的耳坠》占有欲超强师兄×白切黑美人 求收藏ヾ(≧∪≦*)ノ〃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