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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执念 ...

  •   墨水攀上老妪的魂魄,老妪也不挣扎,也不反抗,笑吟吟地看着亓官。

      “哎哟哟,仔细瞧了,姑娘家生得好面貌,可有婚嫁呐。”

      墨水爬啊爬,从亓官家宽大的手指里流出。

      “我家隔壁的老林家的大儿子,秀才,长得也好看,上进心强,就差你一个主家的姑娘啦。哦哦,还有对街酒铺的二公子,也是俊小伙,年纪轻轻啊,买卖做得可好,家中有钱不愁吃穿。”

      老妪摸了摸不存在的下巴肉,“我还记得,还记得……”

      “您……”

      斐守岁眼见老妪身上的怨念消失,“您自家孩子呢?”

      “嗳?我家孩子……我家孩子……”

      老妪的手触到血肉,“他啊,他有喜欢的姑娘了,做娘亲的不允也得允,等给姑娘找到好人家,我们两家呀,一块儿办喜事!”

      “姑娘你说说,这样是不是喜上加喜?”

      喜上加喜……

      一个死了,死在了河里,被新郎官计谋的。

      一个疯魔了,杀了人,杀的是亲生父母。

      怕不是喜字里头埋了悲与苦。

      斐守岁操控着亓官家的墨水躯壳:“小女子已有心悦之人,老太太实在是客气。”

      墨水绕上了肩。

      “那你可得与我说说,是哪个小伙子,这般好福气?”

      老妪的怨念愈发减淡,斐守岁本以为是场硬战,却无声无息地止了。

      “是……是……”拖着懒怠找借口。

      墨水游走很快,很快把老妪的身躯包裹。

      老妪得不到答案也不生气,就那般站在手掌上,静静地看着亓官。

      浑黑的东西,里头包着一个亮晶晶的魂。

      她说:“是我方才不该生恨的,真是不该啊……”

      目向柳觉跑远的方向。

      “我家孩子,终究是自己的命,人参再怎么能入药,也是治不好他了,”老妪仰天长叹,“老头子啊……”

      好似是张开了嘴,墨水涌入口舌。

      “你去哪儿了……”她闭上眼,“去的时候怎还忘了家里的老婆子呢……”

      话说得悲凉,斐守岁却无法体谅什么,用着亓官家的手将老妪融入墨水里。

      老妪望尽了远方,也不再开口,她的魂魄是透亮无瑕的。斐守岁很少见到年近黄土而没有邪念之人,反倒是他的墨水浑黑,脏了东西一般。

      手与斐守岁一齐看着老妪魂散人消,空空大地上独留一袭红衣躯壳,其余漫天的雪将所有掩盖,那三棵松柏干干地倒在一旁。

      斐守岁落寞了眼,一动画笔,亓官家的也就乖乖回到他身旁。

      女子巨大的身躯遮挡大雪,偏得一隅安宁。

      “大人,雪下大了。”斐守岁。

      手不言。

      “送走了老太太,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斐守岁瞥一眼快要被雪覆盖的脚印,“若要寻老者之魂,怕是难了,这座山头全是坟包,一路过去不知能遇到多少的孤魂野鬼。”

      如伯茶所说,那些个小孩骨,一个坟就要塞下七八,哪里是他槐树妖能驾驭的数量。就算是斐守岁心有余,而力也是不从心。

      手听了,沉默很久。

      久到斐守岁出了松柏林,目见一片浓黑。

      她才开口:“可怜人,交给姓谢的孩子吧。”

      谢家伯茶?

      斐守岁轻笑,也不顾什么大罗神仙,他甚不在乎:“大人真是将我们知晓透了。”

      “孩子,”手不作答,“你不服命。”

      要是服命,何以逃出寂寥的荒原,一个人飞也似的扑入了人间。

      斐守岁背手,手指一勾,退去了亓官家,任凭大雪洋洋洒洒打厚他的墨发。

      “您大慈大悲,睁眼见世人几许,寒窗苦读千里迢迢赶考者有,前线打仗保家卫国战死者有,身庖厨每日择菜者也不都在为着生机,反抗着死。”

      顿了下,斐守岁说着他从未给任何人听过的话,“不光我一人,众生都是如此罢了。”

      “是也。”

      手听完,离开了斐守岁的肩头,她于大雪遮眼时,俯视苦命的天地,“众生如此,我尽绵薄之力耳。”

      手捻成佛陀的慈悲,在空中接下一片冷然雪花。

      雪花在手指上幻成了一两只照夜清,亮去黑夜里无尽的原野。

      斐守岁拱手:“大人走好。”

      眼见手愈悬愈高,老妖怪远远听到柳觉的呼喊声,耳边无处不在的风声,树枝倾倒拟作冬夜的低语。

      所有都很吵闹,却比山旁的梅花镇安静。

      “槐妖。”

      斐守岁尚未直起脊背。

      “前方路途险恶。”

      “小妖知。”

      “你若真心不愿,我会阻止他。”

      谁?

      陆观道否?

      斐守岁在风雪里,站成一个孤独鬼。

      “那是他的执念,你要想逃,随时请香唤我便可。”

      唤?

      老妖怪抬起头:“小妖不知大人姓名尊号,何以唤?”

      “世人称我……罢了,”手好似笑了下,“你心中已有我,我便来。”

      这算什么?

      斐守岁却无法顶嘴追问,他知道普天之下,神仙君子多如牛毛,哪位神管着哪片地方,又要何处点蜡上香。

      他看着没了光亮的黑夜,终究是要自己寻的。

      梦境的雪在手离开后慢慢停歇,但天还是昏黑不着启明。

      斐守岁知幻境马上就要消散,而他也要见到那个抱着自己的执念。

      梧桐镇时,那个手执郁垒神荼战戟的小孩。海棠镇时,那个雨夜里一下子长大,给他喂血的举动。以至于现在,忽然之间苗苗成了甲木参天树。都说快些长大的好,识了字读了书的去考功名,家中没有银两的也就跟着老父亲种田放牛。

      可陆观道怎么办。

      陆家人不在世上,难不成真要跟了他?跟着他在世间游荡?

      老妖怪走在没了冷的夜里,背手凝望开始坍塌的山路。

      雪似落墨。

      污了天。

      ……

      再次睁开眼。

      斐守岁耳边寂静,除却暖炉滋滋的声响,好似屋内只余他一妖。

      倒是出乎预料,少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

      老妖怪默着心思,琢磨手的语言,他稍微动一动身子,似乎是压到了什么,身下之物也倏地抽回。

      隔着被褥。

      “……”

      “醒了!”

      原来不是空无一人,是人儿一言不发。

      且听人儿着急忙慌抽出手,又是惊喜又压着嗓:“口渴吗,备着茶水。”

      “不必。”

      斐守岁无意识地摆出一张笑脸,迎面见到陆观道探出头,眼眶又红又肿。

      “真醒啦!”

      “嗯。”

      陆观道定是哭过的,不然不至于额前碎发散乱,声音还如此沙哑,但斐守岁权当作没有看到,要是提起来就怕陆观道哭个不停,惹得人心烦意乱。

      老妖怪移开视线:“屋里只有你一人?”

      “不是。”

      陆观道转身去找软枕,回答,“臭道士也在。”

      谢伯茶……

      斐守岁动动嘴:“你去把他叫来吧。”

      没等陆观道应下,谢义山那厮就丁零当啷,手执一串铜钱走来。

      又一黑脑袋凑在斐守岁的视线里。

      “哎哟,斐兄总算是醒了,整整一宿睡得可好?你这会子要不醒,我就准备着点符请神了!”

      说着,他摇了摇手中铜钱。

      “一宿……”

      斐守岁被陆观道扶起,身后靠着陆观道方才拿来的软枕。

      “从小娃娃抱你回来,也算得上一宿。”

      “如此说,”斐守岁记得手之言,打量陆观道,“多谢。”

      陆观道一愣,连忙不允:“谢什么!”

      “自是要谢的。”

      看到这一幕,谢义山在旁搓搓下巴:“小娃娃虽然哭着难听,但斐兄倒也这般不必损他。”

      “哭得难听?”

      陆观道蔫巴巴地坐在榻边,看向斐守岁,“真有那么难听?”

      斐守岁:“……”

      “那可不,你远远一路嚎过来,我在对头台阶上都听到了。要不是有个白衣姑娘吸引了楼下茶客的注意,不然啊,小娃娃你也算是在梅花镇出了名。”

      谢义山笑道,喝一口手中暖茶,“我还以为斐兄受了伤,眼见你一脚踹了旁屋的门,把顾兄拽起来就说,说什么‘他昏倒了,你救救他’。”

      咋舌。

      “这不,顾兄神通广大,人好好的。”

      人……

      斐守岁眯眼笑着拱手:“劳烦谢兄挂念,不知顾兄可在?还需当面与他道谢才对。”

      “顾兄?”

      谢义山伸手指了指屋门,“他救你,撂下了殷县令的茶局,为的不失面子眼下正在百衣园赔笑呢。”

      “那我去百衣园找他。”斐守岁欲起身,被陆观道与谢义山一气按下。

      “斐兄还是好好休息吧!”

      “不,我是有要事相谈。”

      “要事?”

      谢义山给自己倒茶,“可是百衣园的傀儡?”

      斐守岁一沉:“谢兄是找到了什么?”

      “是也不是。”

      说着,谢义山又给两人沏茶道,“我在师祖奶奶那儿看过些杂书,书上说,引荐我们的木偶小人又称牵丝傀儡,有木头做的,竹子做的,石头做的,更有……”

      他将茶水递出,低声道。

      “更有人骨人皮而制。”

      料想昨夜陆观道在筷子中看到的可怜人。

      斐守岁垂眸:“我在昏迷前遇到的姑娘正是一身白衣,唤燕,名斋花。”

      “白衣姑娘?”

      “她自称为傀师。”

      斐守岁打眼见到放置于一旁的翠绿偶人,“那个小偶人就是昨夜她所出,我变着法子说与偶人有缘,她就转手赠与我,还约定了明日在百衣园听曲。”

      谢义山放下茶盏,将偶人捧来。

      偶人在怀中呆呆的,全然是死了一般。

      “这个偶人斐兄昏迷时我调查过,是木头。”

      “那昨夜又是何人?”

      陆观道确切道:“是她没错。”

      “不知谢兄如何判断她是木头。”斐守岁。

      目见翠绿浑身完好。

      谢义山将她身子一翻,露出后脑的缺口:“此处是控制偶人的地方,但东西已被取出,像是关键所在。我不过看了几眼书,也实在没学到正儿八经的东西。”

      斐守岁记起燕斋花的动作,确确实实在给他偶人前,拍了下偶人后脑。

      言:“看来明日一出的听曲,我非去不可了。”

      “听曲?”

      轰然一声。

      屋门被打开,冬夜的寒冷一下子扑进来,随着带了一身酒气的顾扁舟。

      顾扁舟脚步不稳,踉跄几步,扶住了茶桌,笑道:“我今个儿可听腻了曲子!斐兄要去,怕是……”

      他捂住嘴。

      谢义山连忙端了一早备好的木盆子,稀里哗啦地吐。

      斐守岁皱眉道:“白天之事,多谢顾兄。”

      谢的是梦中出手,那一段肺腑之言。

      顾扁舟吐了一会,擦嘴回话:“要谢,就劳请明日斐兄替我会一会百衣园园主,燕斋花。”

      “园主?”

      “然,”

      喝下谢义山的温茶,顾扁舟坐于椅上,扭扭脖颈,“不知斐兄梦中可有收获?”

      斐守岁沉默。

      抬眼,顾扁舟醉醺醺的脸上,藏了一层戏谑。

      “我自是会去见燕斋花,不过……”老妖怪肃然,“梦中我见她,她指引我度化了一人之魂。”

      “何人?”

      “柳觉生母,乃是为我们牵马的老者之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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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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