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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偶人 ...
老妪佝偻脊背,挪着步子,看着小气又拘谨。
步子虽小,但稳稳地走着,走起路来有些说不出的失衡感,好似是砍断了脚掌,让她只能脚后跟用劲。
就这般出现在斐守岁眼前。
斐守岁抱胸道:“怕是早误了时间。”
靛蓝一愣,慢慢地将头抬起,那一双疲软的眼睛有些失真:“是老奴起晚了。”
起晚?
斐守岁眼神掠过老妪。
昨日没看清的,眼下倒是一览无余。可惜没甚特别之处,不过矮些,苍老些,就是身上那件靛蓝白花袄崭新发着光。
老妪幽幽走过,斐守岁往一边让开,与她擦肩。
闻到一阵花香。
斐守岁站在原地不曾回首,听小脚拍打地面,在安静只剩鸟叫的天空下,声音格外刺耳。
等着老妪过了转角,斐守岁还未转身,是因花香还在身边,海棠镇的经历让老妖怪格外注意着气味,一些不该出现的味道。要是路过之人是个年纪尚小的姑娘,爱美之心便可多些谅解,冒着被主人家责骂涂脂抹粉也是常事,可花甲老妪何至于此。更何况靛蓝老妪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胭脂的痕迹,活脱像是脚下大地的另一副面孔。
既被殷县令管辖,而殷县令身侧又不曾闻到花香……
花香……
斐守岁紧了紧衣袍,试着传音:“顾兄。”
隔着一个屋子,顾扁舟点茶的手一滞。
“何事。”
“老人家来了。”
“怎的,她有异样?”
斐守岁淡淡言:“身上有花香。”
“寒月开的花,想是只有腊梅了。”茶汤入碗。
“不,”斐守岁咬字道,“还有屋内的荼蘼。”
此话一落,便听大门打开,乃是老妪到了屋子。
顾扁舟回一句:“按斐兄所想,一个荼蘼花妖为何千里迢迢来高原驻扎,换些四季如春的地方不是更好吗?”
传音之外,是谢义山开了口。
“哎哟哟,怎需您动手,我们有手有脚并不残疾,来来来,我替您拿。”似是接过了老妪手中木盆。
斐守岁边走边言:“不是说那百衣园是个四处游走的唱戏木偶团?想是找个掩人耳目的地方……剥皮削骨。不过这一切都是我之猜测,顾兄不必放于心上。”
“非也,我觉得斐兄说得有理。”
又是传音外,耳识敏锐的老妖怪听到哗啦啦流水之声,是什么东西被拧干,搁在一旁滴下三两水珠。
谢伯茶笑云:“有劳婆婆了,不知婆婆早斋可有备好?一夜过去,好酒好菜已不够充饥呐。”
屋子不大,绕着走也不过几步路程,斐守岁很快走到屋门前,见大门敞开,光透在茶桌边。
顾扁舟还是如一尊大佛,坐着抿茶。谢义山一看便知才洗了脸,乱糟糟的长发卷在一起,很难打理。
老妖怪默然见一切,那个食盒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里头的酒菜一扫而空。
“谢伯茶倒的?”
“我知晓。”
看谢义山热情似火,拉着靛蓝老妪滔滔不绝:“老婆婆,这饭菜做得甚是可口,不知那位厨子今早要烧些什么,我好去看一看,学些手法哩!”
“哎哟,”老妪使劲要撇开谢义山的手,“大人,您、您……有句话说得好,君子、君子远庖厨啊!”
挑了挑眉。
老妪想是还记得昨夜之事,要是真人,便还在猜测眼前之人是男是女。
那可是扭胯娇滴滴的女郎,与面前头发乱如鸟窝的公子哥截然不同。
心里头笑了下,斐守岁走上前,跨过高高门槛,见着没有什么异样之处,正要松懈片刻心,在凛冽的空气中,他再次闻到了花香。
花香何处来?
斐守岁默默看向顾扁舟。
顾扁舟清洗着茶筅,传音:“斐兄细看,手法十分高明。”
“细看?”
斐守岁走至桌边,看似懒散地坐下,实则注意与谢伯茶拉扯的老妪。
因寒冬,那门儿又没阖上,风就在冷白的阳光里肆意。光照在老妪脚边,老妪一身靛蓝吸收了白,衬她的老脸愈发憔悴。
一旁斐守岁眯了眯眼,佯装困倦,看了很久不曾见到老妪有何特别之处,不得不传音。
“一举一动,与常人无异。”
“斐兄,要是不看身体,而观其周遭呢?”顾扁舟洗净工具,捂了捂手,“观脖颈与手腕处,再瞧一瞧她的后脑。”
“后脑,手腕……”
斐守岁朝着顾扁舟之言望,老妪眼下正被谢义山缠着脱不开身。
“大人说笑了,您何等尊贵之姿,岂能下地干活,还是农活?”老妪一气弯腰,手指僵硬一曲,抬起食盒,“还是让老奴来,老奴做惯了活计,不做还不自在呢。”
话是如此,却见靛蓝老妪远远地绕开谢义山,低头要走。
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的斐守岁,皱了眉。
诡异。
很是诡异。
老妪的举动总是一顿一顿,像是……
偶人。
与人等高的偶人。
斐守岁很想证实他的假设,若能拆了手臂,观一观白骨是什么颜色,或许……
顾扁舟看到斐守岁的脸色,知其意,在旁轻咳:“老婆婆,我这儿也不讲究多少规矩,你就老老实实照顾好我们四人的饭食,早些来送净面的水,便可。”
说着顾扁舟从袖中拿出一银元宝,像是模仿昨夜斐守岁的动作,把元宝放在了茶桌上,自己却不动身。
“天冷,我就不送婆婆了,来,”顾扁舟笑道,“这是婆婆应得的。”
哦,昨夜的封口钱。
也是仿照他人的手笔。
斐守岁秉着随从之心,把元宝递给老妪。
与老鳖不同之处,老妪见到元宝时眼珠子都绿了,先前还藏在耷拉眼皮里的眸子,这会儿直勾勾杵着元宝。
等着那大元宝落在她的手中,她才有所察觉,立马放下食盒对着顾扁舟就是一个叩首。
咚咚两声。
“大人实在是客气了,我、我、我真是受之有愧,现在!马上!我这就去催那个懒皮子,叫他快些煮粥!哎哟哟,京城来的大人出手就是阔绰,真真的银元宝啊,哎哟哟。”
当着三人之面,老妪跪在地上,用残破的牙咬了下元宝一边。
洁白光亮洒在老妪脊背,她的身后暴露无遗。
这才叫斐守岁看清了东西,是微小到难以捉摸的丝线。
只窥见四根,一根连着后腰,两根顺在手腕处,至于那后脑……
后脑那儿也有一根,不过去处被灰发遮拦。
日光愈发刺眼,斐守岁用手背挡住,传音:“顾兄好眼力。”
“不过是成了仙,窥见得多罢了。”
“靠着四根线就能以假乱真?”斐守岁喝茶,“且不见施术者在何方。”
“施术者,”顾扁舟闷哼一声,“还能在哪里。”
见素拿起已经半枯的荼蘼花,花开处朝门口:“老婆婆还不快去?”
发黄有些凋零之花,掉下一片微卷失了水分的花瓣,正恐对准了百衣园。
老妪被一赶,立马拿起食盒,方才还迈着小脚走不快,现在的动作是又快又准。她连着福了福,还对那谢义山也做了礼。
“那老奴这就催去了。”
后退步,步子稳得像是个杂耍高手,她移到门槛前就停下,转身一溜烟,走远。
屋内独留三人。
伯茶耸耸肩,端起木盆子:“溜得真快。”
“有了钱自然走路欢快些。”
“话说,小娃娃起了没?”
“他?”顾扁舟言,“不知,我没去叫他。”
嗯?
斐守岁记着自己方才有落下话头,叫顾扁舟唤醒两人。
老妖怪:“那我去看看。”
“就是想让小娃娃再读出些东西。”说的是刚来的木盆子。
倒是有理。
斐守岁知谢伯茶意,站起掸掸衣袖:“该是醒了。”
在进屋子的时候,斐守岁是这般想的,但他看到从一头睡到另一头的陆观道,还是被噎住灭了话头。
里屋拉了厚重棉帘,昏黑间有些微光穿梭在床榻上。
床榻杂乱无章,褥子皱在一块儿,榻中人抱着斐守岁的枕头,墨发揉成一团一团的小圈,说着梦话。
“唔……不想吃这个……”
斐守岁:“……”
“喂我的话就吃!”
手脚健全还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不对,在梧桐镇与海棠镇里头,陆观道就是这般状态,而斐守岁便是喂饭之人。
老妖怪意识到此事,俯身一下夺走陆观道怀中方枕,大声言:“你再不醒,我们可要走了!”
没动静。
只有外屋顾扁舟的忍笑和书卷之声。
眉头抽了下。
斐守岁再开口:“丢下你,去别处,看你怎么寻!”
言毕。
此话像是个晴天霹雳,对半劈开陆观道的美梦。
人儿猛地坐起,眼皮子一半睁开,一半合上,哪管什么脸面笑话,精准抓住斐守岁就是大哭大闹:“哇哇哇,你说的我都听到了!不准走,不准走!”
“你!”
斐守岁被陆观道卡腰动弹不得,“松手!只是为叫醒你,唬人的话。”
“真的?”陆观道散乱长发,撒娇似的仰首看,“不骗我?”
“不骗你。”
吃软不吃硬。
斐守岁宽慰道:“要走早走了。”
人儿不愿松开,还蹭了蹭。
“陆澹。”
“唔。”
一双好看的眼睛卖着乖。
斐守岁伸手捏了下陆观道的脸,有些黑脸:“昨夜与你说的话,全当耳旁风了?”
“话……”
澄澈似天湖之水,那眼瞳从不避开斐守岁的注视。
“记得。”
终是松了手。
人儿小声言:“忘不了。”
到底地记着了什么。
斐守岁拍拍衣袖,不管:“好了,收拾一下。”
看那高高个子开始听话地收拾被褥,颇有些说不出的违和感。
老妖怪的位置能见外屋谢义山穿衣整巾,里屋的陆观道脱袍换靴,只有顾扁舟不知何时吃完茶,拿出了一本书卷在看。
老妖怪笑道:“顾兄雅致。”
“只是个话本子,闲来无事读一读,倒是有趣。”
“话本?”余光看着陆观道梳头戴冠,斐守岁续道,“道的是人间闺中语,还是江湖侠客行?”
顾扁舟翻一页:“江湖恩怨,爱恨交织。”
陆观道昨夜习得了扣子的系发,现在穿得十分之利索。
“话本里头里的角儿与我同姓。”
绑靴拍袖。
“顾姓?”
“然,”顾扁舟笑道,“不过这位仁兄抛妻弃子,后来落得五马分尸的下场。”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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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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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