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亡之歌》风孚

1、001

　　八月底新雨之后的北京，水汽压不住尘土，空气里弥漫着呛鼻的燥热气息。
　　洛珲半提半拉着行李箱，仔细地避开地面的积水，同时在拥挤的新生之中寻找道路。
　　知道自己考上了北京大学的那一刻，洛珲无比喜悦，但很快这股热流便退散，就像暮鸟惊起又睡去。此时，他的心脏又仿佛重新活了过来，猛烈地跳动着。现实真实得让他目眩神迷。
　　按照《入学手册》的指引，洛珲先在东南门下了车。
　　灰色的柱体的白底上用金色颜料写着四个大字：北京大学。
　　洛珲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后现代的陵园风将会从东门、东南门不断蔓延，最终与校图书馆合二为一，并在东门与校图书馆之间形成一条陵园的康庄大道。
　　没有人知道校领导心里想着什么，就像此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去邱德拔体育馆办理入学的相关信息。体育馆前的阶梯让他望而却步，天气的炎热更是增添了他倦怠。
　　拒绝去入学流水线般的打卡点拍照，拒绝与过分热情的学长、学姐闲聊，洛珲很快便糊弄完了所有程序，顺利抵达了宿舍——45乙。这栋明星宿舍楼将会为他未来四年的生活增光添彩。
　　洛珲到的时候，有两个床已经铺好，还有一个室友正在铺床。
　　他正思索着要不要打招呼，便听见那人说：
　　“你好，我叫赵司。”
　　“你好，我叫洛珲。”
　　说完，两人便都没有再说话。倒是双方的父母攀谈了起来。
　　不过很快，赵司和他的父母一同离去。
　　洛珲的床位是进门左侧的上床。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洛珲一直以为北大的宿舍条件应该蛮不错的，至少应该是他期待的上床下桌。结果不仅是上下床，他的桌子还靠着门边。他是敏感不安的性格，来来往往人总让他有一种被窥视的错觉。更何况支撑床体的金属支架摇摇晃晃，上面的镀层有些脱落，再加上桌子上没有清理干净的贴图和挂钩，洛珲怀疑学校根本没有认真打扫宿舍。
　　然而来不及等他细想，入学的新生辅导员带队认识校园，军训以及入学英语能力考试就像溪流从他脚下匆匆淌过，除了些微的记忆再无什么痕迹。
　　九月的北京依然残留着夏末的余温，秋风吹过，校内的乔木便簌簌落下疏叶。洛珲喜欢这样的四季变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岁易时移。如果不是实践选了合唱的原因，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在校园漫步。
　　这天吃完晚饭，他照常和舍友赵司、王武以及张弎一同前往凯原楼放声歌唱。洛珲还没有打算对舍友出柜，所以他手机侧着，悄悄地打开小蓝。
　　“在哪？”一个陌生人的消息，头像是二次元男。
　　洛珲也是经朋友介绍使用的这款软件，最开始他对里面的各种图形符号一窍不通。在使用过一段时间之后，这些人一说什么话，他就知道放的什么屁。
　　比如这个“在哪”，并不是只想问“他人在哪里”的意思。因为小蓝本身就有定位功能，能够显示距离多少千米，他们的距离是0.10km。“在哪”的意思是“出来见见，合适来一炮”。
　　洛珲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删掉了消息。他高中刚接触小蓝的时候，还以为“在哪”只是“见一面”的意思，因此当见面后对方提出要进一步交流时，他直接跑人了。
　　中场休息结束，洛珲又跟着前面领唱的同学唱了起来。
　　其实他们这类人还挺可怜的，现实生活中遇见心动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同类人，鼓起勇气告白可能会被当成变态。寄希望于网络时，又总是会遇见形形色色的牛鬼蛇神，正常人实在少得可怜。
　　手机震动，又是那人的消息：“我们就走走，在学校，我能对你做什么。”
　　洛珲按下关机键，熄灭屏幕。过了一会儿，还是回复了他：“行，待会你来凯原楼等我。”
　　合唱训练结束，已经是九点半了。萧瑟的秋风一吹，洛珲身上的薄外套便不顶用了，他本就是怕冷怕热的体质。
　　洛珲告别了舍友，一个人在角落独自等待。他想着要是到时候这个学长看着不面善，他就赶紧溜走。
　　大概三五阵风的时间，洛珲便看见一个身形消瘦的人推着自行走往他这边走来。离得近些，洛珲方看清了他的样貌。戴着细框眼镜，下颚有些凸起，是很典型刻板的广东人长相。
　　“你好，是那个······”洛珲率先开口。
　　“嗯，我是”，那人没等洛珲说完便接过话去，“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吧。”
　　“我住45乙。”
　　那人自然而然接过洛珲的书包放在自行车前的框里，洛珲也乐得轻松。
　　“你比照片好看些。”
　　“嗯，他们都这样说。”洛珲有些不好意思，当面直白的夸奖总是让人难为情。
　　“就是有些像T。”
　　“嗯，他们也这样说。”洛珲确实长得很像T，曾经也被女同学当成T要了联系方式，等他开口才发现他是男生。这样的长相按照网络的说法其实不受GAY的欢迎，受欢迎的是短发，爷们，直男，熊。
　　洛珲其实不是很理解熊为什么受欢迎，可他更不理解的是都是GAY了为什么喜欢直男款。甚至有人在小蓝上个签就是“直男”。不过这些影响不到他，他唯爱小鲜肉。
　　“你喜欢熊吗？”洛珲想也没想便问了出来。
　　“我不太能GET到熊这一款。”
　　“哦哦，”洛珲顿了顿，“方便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刘毅，你叫什么？”
　　“洛珲。”
　　洛珲与刘毅都算不上健谈的人，因此一路上聊天时断时续，偶尔沉默从路灯下走过，倒真像是一对旧友久别重逢，千言万语都凝成无言。
　　他们走着走着便走到了道路的中央，刘毅像是想起什么，“你知道吗？在北大，只有两种人会走在路中间？”
　　“哪两种人？”
　　“新生和光华的。”
　　洛珲觉得这并不是一个有趣的笑话，但是出于礼貌还是打了哈哈。
　　然后又是一路沉默，他们都想结束这尴尬的路程，脚步也不断在加快。
　　到了宿舍楼下之后，洛珲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学长，谢谢你帮我提书包，要不我请你吃个饭吧？”
　　“不用，不用。”刘毅连连拒绝。
　　“学校外面那家日料我还没去吃过，要不一起去吧。”
　　“好，那到时候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