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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隔离审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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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予义跟他们来到了四楼东侧,学术会议室。这边没有感染者,周围静得可怕。推开半扇磨砂玻璃门,里面只有王浩昌和两个女生。
但当秦予义看清里面的场景后,微微一愣,骤然回头看向翟宝他们,眼神询问。
翟宝顾不上回答,他此刻死咬着下唇,眉头紧锁,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可鼻端的青草和花香味又不似作假,秦予义确认自己没有衰老到出现幻觉。
拥挤在学术会议厅不止有宽大的会议桌和投影,还有满地的野花草,紫堇和酢浆草黄紫交错点缀在大片绿叶之上。他脚下踩倒了一棵蒲公英,一大颗花托绒球似猝不及防被绞首,长着白色冠毛的种子像颈动脉喷出的血颗粒洒在周旁一片伏倒的植物之上。
他沉默地消化着眼前的一切,房间里的其他人没有开口,他们坐在会议室周围一圈黑色皮面木椅上,就仅仅是坐着,留给秦予义足够的接受现状的时间。
房间里,出现了户外才有的草地。
这时那叫陆笑宇的扎小辫子男生往秦予义手中塞了一个冰凉的铝罐。
秦予义握在手中,是草莓味的果汁。
单指勾开拉环,浓烈刺鼻的工业香精气味升起,秦予义看了一眼陆笑宇。
男生咧开嘴笑了下,可眼中的紧张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陆笑宇伸出拇指朝后撇指了指茶歇处摆着的一溜饮料罐和小蛋糕,耸了耸肩,对秦予义说:“这里还有,饮料管够。”
秦予义酌了一口,酸甜口,糖分多得腻人。
他打算放回原处,王浩昌一脸严肃地说:“都喝了,补充体力,只发现这里有食物。”
秦予义仰头一口气灌完,捏着空铝罐嘎嘎作响,手臂蹭了下嘴角,抬眼和王浩昌对视上了。
“你左臂怎么回事?”
“药剂呢?”
两人同时开口,声音混在一起,秦予义只来得及听见对方后半句。
他顿了一下,扬了下巴,让对方先说。
王浩昌的视线落在他的左手,拧眉问:“你受伤了?发病了吗?从哪替换来的?”
秦予义只抬了一下胳膊,平静地回应道:“伤口稳住了,我自己带的材料。变异的根源我已经试出来了,病毒只是表面,关键在于保护自己的意识。”
“为什么?”坐王浩昌左边一个叫唐雪晴的黑长直女生问他。
秦予义把文学自习室从资料中收集到的克隆体情报都告诉他们了。
“居然还发生过这种事情!”
听完合并战争时期的机甲驾驶员与克隆体的故事,唐雪晴旁边的自然卷发女生,艾娜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
王浩昌倒是反应没有那么大,他沉吟许久,嗤笑了一声。
“怪不得是‘忒修斯病毒’,梦阈真是个‘好地方’,普鲁塔克的设想实践化了是吗。”
“什么意思?”陆笑宇搀扶着面如金纸的翟宝坐了下来,向王浩昌投去不解的目光。
“病毒的名称来自于一个思想实验,忒修斯之船。一艘英雄乘坐过的船被雅典人当做纪念保存了下来,但船上的木板发生腐坏,雅典人便拆掉坏的木板,换上新的部分,长久以来,这艘船所有的部分都是更换过的。普鲁塔克就提出了疑问,质疑这艘更换了全部零件的船,到底是不是原来的忒修斯之船。”
“同样的,这个问题也存在于我们身边的这些变异者身上。”
“他们肢体横飞,胡乱拼接,脑子和心脏都不在同一具躯体上,现在的他们,还会是原来的他们吗?”
“呃……”艾娜纤长的睫毛一扇,“不知道,好复杂。”
“这就涉及到关于这些感染者,什么才是本质的问题。”王浩昌微微眯起眼,他看向秦予义,“你之前说,意识才是关键?”
“对。”秦予义向他们详细描述了一遍之前的发病过程。
他和脑子里那道陌生的意识相互争夺生存领地的时候,并不轻松。
听了秦予义的话,王浩昌冰凉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唇缝:“这样啊……”
“看来梦阈给出了答案,形体不过是表象,意识才是唯一。那么现在我们面临着两个问题。”
“第一,承载意识的器官是什么?”王浩昌补充道,“得找出梦阈认可的答案。”
“第二,如果那些人的意识消失了,就算他们的身体没有湮灭成灰,种梦公司会对他们补偿,将他们复原。可他们回来后,还是之前的那人吗?”
王浩昌的话音一落,同一时间,秦予义脑海中冷不丁冒出商觉的回答。
“心、脑、骨骼以及不是。”
雇主突然对他打开了听觉传输,秦予义现在能很清楚地听见那边的声音。
商觉的嗓子听上去像是含了块冰,很生冷干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秦予义一顿,他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这是商觉在回答王浩昌的问题。
秦予义不想在他们面前暴露自己佩戴通感传输器,只是默默听着,没有开口。
他通感雇主那边的环境音很微弱细腻地打在他的耳膜上,有像仪器监控的滴滴声,也有椅子滚轮在地上的摩擦声,还有纸张翻动的声音,以及机械语音提示的内容。
【情绪污染程度:69%】
【异化程度:70%】
【杂质投入比:5%】
【已产生的能量规模:0.1GW】
【距离能量提取标准:尚未达标】
【梦核状态:已储能,被未发现】
这些内容,一条条一句句全部清晰地传入秦予义的脑海中,令他不由得目光发直,盯在不远处的草皮上,凝着一朵颤颤巍巍少了一瓣的小紫花,蹦出来个复杂的念头。
梦阈能被监测,之前那股被监视感不是错觉。
在梦阈外面监视他们的人,是商觉。
但那些提示的内容又是什么意思?
异化程度应该是梦阈里的变异程度,能量规模就是他们能从梦阈里提取出来的能量,但是为什么专门把情绪污染单拎出来讲……以及,杂质投入……
杂质不是梦阈要清除的东西吗,为什么会“投入”?
“你在想什么?”王浩昌见秦予义久久不说话,抬了下眼镜。
“我在想……梦阈的怪诞诡谲,似乎和身处其中的人类情绪变化有关。”
秦予义隐去了商觉那边的信息,他把之前推理出的结论告诉王浩昌。
“我们内部分裂敌对的时候,是梦阈怪异程度最高的时候,但反过来后,梦阈中的怪异程度就减轻了,我认为梦阈稳定的程度和我们的情绪相关。”
“简而言之,恶念越多,变异越多。恶念越少,梦阈越稳定。”
“那你怎么解释我们脚下这些东西,小花小草可不是该出现在学术会议室的东西。”唐雪晴抱着手臂问。
“我知道,基数变了。”王浩昌低头,眼镜闪过一片白色的反光,“整个梦阈里的正常人类数量在减少,能情绪稳定的人也不多了。留到现在的,不是靠运气,就是靠能力。”
“好可怕……”翟宝分着腿瘫坐在椅子中,他按着太阳穴,目光发直,眼神涣散,喃喃呓语着什么。
“所有克隆体……毒气……统一处理……”
三分钟到了。
众人看向翟宝。
他刚才为了救秦予义,用了语言学方向的奖励,语言控制和读心术。
控制的是那些感染者,读的也是那些感染者的心。
翟宝定了一会儿,似是从噩梦般的绝境中挣扎出来,冷汗涔涔,瞪着眼睛跟他们说过去的三分钟他所接收到的一切。
感染者的意识领域就像是深不可测的黑洞,更遑论他同时读取了将近三四十个感染者的心。
进入他们的脑海中的那一刻,翟宝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一潭蓄满水的地穴前,水的颜色是浓郁化不开的黑,若不是表面粼粼的反光,他几乎要以为那只是一个黢黑的深洞。
他靠近,在漆黑如镜的池面看见了自己的脸,阵阵涟漪泛起,他的脸在水面上扭曲变形,刹那间,水面如同煮开了一般沸腾起来,冒出乌黑透明的泡,像是啤酒沫似的很快涌起又很快消失。
戳穿泡沫的是一只只向上挣扎的白骨手,柔软肥厚的蛆在骨缝之中穿梭蠕动。滔天的腐臭味瞬间从水下喷涌而出,翟宝捂住口鼻,慌忙退后两步。
那些要从死水中逃窜出来的白骨活鱼一般弹跳着拍打水面,水面下挤着尖细的齿间音,窸窸窣窣说着什么,话语噪音撕磨着翟宝的耳朵,他憋着气,改为捂住双耳。
可仍然无济于事,他在死水中心,他在读他们的心。
数不清的怨念和信息,海啸一样铺天盖地席卷翟宝,克隆体的执念,他们被毒杀时最后一刻的不甘,一直以来被漠视为工具的怨恨,以及对新躯体的渴望。
复生,更新……走出地面,重回地面。
翟宝耳边的幻听仍未消失,他堵着耳朵,喃喃地丢给众人一个平地惊雷:
“他们……都出来了……原来的……没有了。”
“谁?”王浩昌放在桌面上的手握成了拳,他心中已经有了那个答案,但只有亲耳听见后才有实感。
“是地下的那些克隆体,他们取代了大家的意识,现在梦阈里的……都是他们……”
此话一出,会议室爆出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秦予义看向王浩昌,想起来一件事。
“你拿到药剂了吗?”
不料一听此话,王浩昌愤懑不已。
“我们都被那画骗了!”王浩昌甩出一枚硬币,硬币当啷砸在桌面上,摇摆不停。
“你最好去亲自确认一下。”他嘲弄地指着茶歇摆台上的小型冰箱。
“那里面……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