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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多梦 ...

  •   棠袖的马车走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出了东安门,再望不见踪影。

      陈樾这才舍得收回视线,在太监紧张又小心翼翼的讨好中前往启祥宫。

      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与此同时,诚如棠袖所想,一向是恩爱夫妻典范的两人突然闹和离,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飞快传遍整个北京城,更甚传到瑞安公主府里。

      瑞安公主正在用膳,闻言愣了愣,手里的玉筷都险些掉了。

      她微微瞠目,重复道:“和离?”

      是她听错了吧,她儿子跟儿媳妇怎么就和离了?

      先前两人来公主府给她送节礼的时候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

      瑞安公主当即都没心思用膳了,她放下玉筷,招手让宫女上前,跟她好生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待听闻继棠袖进宫后,陈樾也被皇帝召进宫,坊间皆传皇帝已经同意两人和离,否则棠袖不会带着家当搬离江夏侯府,瑞安公主再听不下去。

      “打住。来人,替本宫更衣。”

      瑞安公主起身,面容肃重到极点:“本宫要进宫面圣。”

      确定截止至宫女禀报前,陈樾还没出紫禁城,瑞安公主忙让人去拿符牌。

      她得赶紧去趟宫里,看能不能想办法拦上一拦。她和皇帝是同母兄妹,她在皇帝跟前还是能勉强说得上话的。

      临出发时,瑞安公主又派人去通知驸马。皇帝对这个妹夫还算看重,料想驸马的话皇帝也能听上一听。

      来不及等驸马一起,瑞安公主急匆匆上车,先行往东安门去。

      ——倘若说全京师谁最不愿意看陈樾跟棠袖劳燕分飞,那此人必然非瑞安公主莫属。

      旁人不清楚,瑞安公主还能不清楚?

      陈樾是她独子,当今唯一的外甥,还承袭侯爵,身份尊贵没错,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要紧的是他担着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受命掌管北镇抚司的诏狱。

      锦衣卫自太祖洪武皇帝设立至今,已两百年之久,不论是朝廷命官还是平民百姓,但凡提到锦衣卫,皆谈虎色变,生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被锦衣卫发现,直接抓去诏狱,能留个全尸都算锦衣卫心慈手软。

      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却也臭名昭著,令人闻风丧胆,这便是锦衣卫。

      而靠着自身能力和军功成为指挥使,统率上万锦衣卫的陈樾,无疑更让人感到畏惧。甚至绝大多数人一听他的名字,第一反应就是害怕,谈何跟他亲近。

      纵使五年前那会儿,陈樾还没爬到指挥使的位置,瑞安公主也一度非常焦虑,陈樾再有本事又如何,锦衣卫历来名声不好,她有生之年能看到陈樾成家娶媳妇吗?

      更让她焦虑的是陈樾本人一点都不急!

      眼瞅着别人家的儿子早就定亲成婚生孩子,反观陈樾都快满二十了,婚事还没个头绪,瑞安公主那段时间真切是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好几次牙一咬想厚着脸皮请皇帝赐婚算了,临了却又作罢,她担心自己儿子娶不到媳妇,难道别人就乐意女儿嫁个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她总不能强迫好好的姑娘家非跟陈樾凑一对吧,结亲又不是结仇,她还没昏头到这份上。

      还要多亏皇帝,在宫宴时心血来潮问了一嘴,意外得知外甥这个年龄还没定亲,皇帝上了心,没隔几日就召瑞安公主进宫,说皇贵妃娘家有个侄女,刚刚及笄,让瑞安公主回头问问陈樾要不要相看。

      又说那侄女自小被娇养惯了,生性散漫,嫁人无所谓身份家世,哪怕是锦衣卫也没关系,只要长得好看能入她的眼就行。

      瑞安公主一听还有这种好事?这简直是天赐的姻缘,这个儿媳她认定了。

      遂喜不自胜地同陈樾说相看的事,陈樾一开始还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直到相看完回来,他一改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对娶妻成亲变得颇为积极,瑞安公主一打听,闻得那侄女对陈樾也挺满意,瑞安公主放心了,着手准备上门提亲。

      再后来就是按部就班三书六礼,陈樾如愿抱得美人归。

      孰料这才抱去多久,美人就不要他了。

      瑞安公主觉着,这其中要么是有什么误会,要么就是陈樾做错了事,棠袖忍无可忍才同他和离。否则以棠袖那样的脾性,能说得出和离两个字?

      不行,她好不容易才有的儿媳妇,她绝不能任由儿媳妇飞了。

      想到这里,瑞安公主迭声催促快些,她一定要赶在事态更严重前力挽狂澜。

      这边瑞安公主急着进宫帮儿子挽回婚姻,那边棠袖的马车已经到了棠府。

      因老早就收到棠袖要回来的消息,这大中午的,棠府朱门大开,仆从前前后后站了几排不说,主子们也俱都翘首以待。路过的人见了,不由暗叹棠府是真宠女儿,寻常出嫁的女儿和离回娘家,别说开大门迎接了,都恨不能隐身遁地,省得被笑话,也就棠府这么大大方方,生怕晚接那么片刻,女儿就委屈了。

      但转念一想,棠府统共三房,亲生的嫡女却只得这么一个,换成谁家都要宠成掌上明珠。

      此刻,掌上明珠才掀开车帘露出张脸来,她母亲冯镜嫆已经迎过去了。

      能生出棠袖这样标致的女儿,冯镜嫆其人自不必说,端雅秀丽,仪态甚佳,加之有钱保养得也好,跟棠袖站一块儿仿佛姊妹花似的。她道:“饿不饿?饭做好了,就等你呢。”

      “哎,饿了。”

      棠袖借着母亲的手下车,一一同家人们见礼。

      而后笑道:“不过我得先换身衣服,这鬏髻头面太重了。”

      冯镜嫆看看她发髻,一整套纯金打的头面可不是死沉死沉:“换吧,左右等了那么长时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值得一提,不止当家大夫人这么表态,其余人也纷纷点头称是,言道不急,让棠袖先去换件轻便的衣裳。

      便簇拥着进了府,冯镜嫆等人去正堂,棠袖则去她出嫁前的闺房更衣。

      闺房名为至简居。

      作为嫡女住处,至简居非常宽敞,亦布置得极为精致,小到屋里的一只茶盅,大到院外的一株葡萄藤,处处皆透露出家人对棠袖的爱重。哪怕她嫁出去三年,并不经常回来,也日日有人打扫,细心侍弄的小花园春色烂漫,树荫下躺椅随风轻轻摇晃,一切都仿佛还是以前的样子。

      至少流彩这些丫鬟仆从才踏入其中,就不由自主露出熟悉的神色,虽说江夏侯府足够好,但果然还是原来的家最让人怀念。

      棠袖也是甫一进去,就迫不及待地让流彩帮她拆鬏髻解礼服。

      勤快的小丫鬟打来温水,以便棠袖能够洗掉脸上的妆容。擦干水珠,换身素得不能更素的道袍,背后流彩仔细将她一头长发梳透,拿根同样朴素的木簪轻轻一挽,这便是棠袖最稀松平常的打扮了。

      这副模样跟标准的高门贵女离了不知多远,棠袖却发自内心地觉得还是这样舒服。

      落拓适意,轻松自在,最得她心。

      再随手拎把扇子,棠袖前往正堂吃饭。

      棠府人丁不旺,人少事少,关系自然也好处理,三房至今仍住在一起没分家。棠袖到的时候,冯镜嫆等长辈都已坐好,二房的嫡子朝棠袖挥手,喊了声姐姐,三房的养女也跟着喊姐姐——棠府这一辈除棠袖外就只这么两个小的。

      棠袖应了,在弟弟妹妹特意留的空位上坐下。

      所有人到齐,冯镜嫆示意开饭。

      由于棠袖上次回来是过年,本就已好长时间没见她,这又碰上她和离,因此意思意思动了那么几筷子,三房赋闲在家的瑜三爷就按捺不住,开始问棠袖。

      他道:“藏藏啊。”

      藏藏是棠袖的小字。

      棠袖咽下口中的汤,抬头道:“三叔。”

      瑜三爷嗯了声:“藏藏,你看啊,这坐的都是家里人,也没外人,你说说你跟陈樾因为……”

      话未说完,就感到旁边韵夫人瞪了他一眼:“叫江夏侯。”

      “……哦哦,江夏侯。”

      瑜三爷就不明白,陈樾是他大哥的女婿,四舍五入也可以看作是他的女婿,他叫女婿名字怎么了?之前陈樾过来拜年,也没见大哥大嫂对着陈樾喊江夏侯啊。

      怎么到他这就得喊,多见外。

      韵夫人没理他。

      实在难掩想看热闹的心思,瑜三爷兀自嘟囔几句,继续对棠袖道:“说说你跟江夏侯是因为什么和离的呗。”

      说完悟了,对啊,和离和离,都和平离异了,陈樾同他们已经不算一家人,可不要按照官衔爵位来称呼吗?还叫名字的话未免显得太亲热了。

      是他以前喊名字喊习惯了,这突然一下脑子没转过来弯儿。

      瑜三爷懊恼地敲敲脑门。

      然后就听棠袖道:“没什么,过不下去了。”

      瑜三爷闻言十分无语,这算什么破理由。

      陈樾对她有多好,这么多年大家都有目共睹,甚至陈樾宠她比他们还狠,她出嫁后的日子谁见着不夸一句和和美美,她怎么可能过不下去。

      便撇撇嘴:“你还不如说你纯粹就是不想跟他过了。”

      瑜三爷本是随口一提,谁知棠袖眨眨眼,竟应承下来。

      “三叔要这么说的话,也行。”

      瑜三爷更无语了。

      合着你自己也给不出合适的理由。

      不过连他这个听众都觉得离谱,试想陈樾本人又怎么可能会答应和离?听说文书都是陈樾亲自写的。

      可别告诉他陈樾已经宠妻宠到丧失理智,认为棠袖是在闹着玩儿,玩够就回去了。

      瑜三爷认真思索。

      瑜三爷很努力地思索。

      瑜三爷搜肠刮肚地思索。

      终于,经过好一番苦思冥想,瑜三爷想到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

      “会不会是江夏侯不太行啊?”瑜三爷不想还好,越想越觉得事实必定如此,否则真就没有别的理由能解释了,“不会吧,他那身板看起来那么……”

      韵夫人额角蹦出青筋。

      见养女红着脸,却熟练地捂住耳朵,二房的嫡子也默默低下头,韵夫人当机立断夹了个鸡爪,一把塞进瑜三爷嘴里。

      这混不吝的,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呢!

      韵夫人恨恨道:“可闭你的嘴吧。”

      瑜三爷:“唔唔唔唔唔唔!”

      我还没说完呢!

      韵夫人不听,面无表情地夹起第二只鸡爪塞进去。

      瑜三爷的嘴终于闭上了。

      瑜三爷是没法追问了,可棠袖的思绪却已经顺着他未完的话联想到某些情景。

      嗯。

      陈樾身板不管是看起来还是用起来,都确实很那么。

      至于陈樾行不行,她昨晚被折腾得到现在还有点腰酸,当然也是很行的。

      看出棠袖似乎是在回忆什么,瑜三爷眼睛一亮,迅速咀嚼,想快点把鸡爪啃完,好空出嘴来说话,他最喜欢看乐子。

      冯镜嫆却在这时开口了。

      “藏藏这才回来,东西都没收拾,也没来得及休息,有什么话过后再说,先让她好好吃饭。”

      大嫂发话,瑜三爷疯狂咀嚼的速度顿时放慢,含着鸡爪唔唔应是。

      棠袖得以安心吃饭。

      饭毕,众人各回各院。冯镜嫆倒有问棠袖需不需要帮忙归置,毕竟她带回来的东西是真不少,棠袖摇头说不用,娘去睡午觉就行。

      冯镜嫆看了棠袖一会儿,抬手摸摸她脑袋。

      “回来也好。”

      现下四周无人,只她们母女两个,冯镜嫆终于对棠袖说出没法在人前说的话。

      “娘不问你那些有的没的,总归问了也没用。如今这世道,女子多艰难,娘只希望你能过得自在些。”

      棠袖听了就笑了。

      她说:“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能让自己不自在?”

      冯镜嫆说:“这样最好。”

      棠袖:“娘尽管放心好了。”

      她娘是独生女,嫁来棠府前一直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日子舒坦自在得很。结果生个她也是独生女,她娘便以己为鉴,打小给她灌输人生在世什么都不求,唯求一个自在,表示只要她不作奸犯科,她想干什么都随她去,反正家里还算有权有势,她就是捅出天大的窟窿家里也能给她兜得住。

      做子女的当然听父母的话。

      棠袖自自在在地长到这么大,才不会因为区区一个男人就轻易改变。

      把冯镜嫆送去午睡,棠袖回到至简居,开始整理从江夏侯府带回来的东西。

      清点花了一上午,这归置也花了一下午。

      即便搬运都由仆从来做,棠袖只需指挥吩咐,她也还是累得肩酸臂软,这搬家可真不是人干事。

      然后刚坐下歇会儿,就听仆从禀报她父亲回来了。

      棠袖便去拜见父亲。

      棠袖父亲棠东启是正一品左都督。尽管他所在的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并不属于一个部门,但毕竟是陈樾岳父,棠东启今日在都督府过得堪称水深火热,几乎每个同僚一见他就要问他女儿女婿和离的事。好容易到点下值回来,还没跟冯镜嫆抱怨抱怨,就闻得家里发生的事。

      听完了,刚好棠袖过来请安,棠东启趁冯镜嫆去厨房张罗晚饭,没忍住偷偷对棠袖道:“你娘这积威是越来越重了。”

      瞧瞧,连最不服管教的瑜三爷都怕她,家里是没人听他这个顶梁柱的了。

      棠袖对此倒很能理解,她们棠府的男人普遍都怕老婆,同理,敬重嫂子也理所当然。

      便不客气道:“这说明娘管家管得好,你有娘这个贤内助,你就可劲偷着乐吧。”

      棠东启捋捋胡须,这位中年美男子十分自得:“开玩笑,我能不知道你娘是贤内助?”

      棠袖懂了,她爹这是在故意炫耀呢。

      她果断选择不接她爹的腔。

      棠东启炫了会儿妻,见棠袖态度敷衍根本没在听,他意犹未尽地停下,转而问道:“你管家的本事继承你娘,你也厉害。你是真不打算管侯府啦?”

      棠袖道:“谁爱管谁管。”

      反正她已经把管家权全还给陈樾了。

      棠东启再道:“哪怕他找了位继夫人?”

      “那也跟我无关。”

      见棠袖说得笃定,毫不迟疑,棠东启咂舌,继而暗暗摇头。

      他年纪大了,他也不管家,女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他可不是那种迂腐文人非要女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虽说女儿确实从小到大都不听他的。

      棠东启心酸地叹息一声。

      这时冯镜嫆甩着手进屋,刚刚还慈父心态顾影自怜的棠东启立马抛下棠袖上前,拿巾帕给妻子擦手,言语间碎碎念现在天还冷着,没事少碰凉水。

      冯镜嫆应了,催他去换衣服,晚饭马上就好了。

      晚饭不必多说,看棠袖面露疲色,吃的也没中午多,知道她是真累了,冯镜嫆让厨房端来熬了两个时辰的银耳莲子羹,叫她喝完睡觉去。

      棠袖听话地喝完,还让流彩盛了点带走,留着夜里当夜宵。

      她有预感,累归累,她今晚肯定还是睡不好。

      果不其然,才睡下没两刻钟,棠袖就从梦魇中惊醒。她喘着气,一身的冷汗。

      流彩一直在榻边守着,听到动静立即掀开床帐:“小姐,又做梦了?”

      “嗯。”

      连这么一声都有气无力的。

      屋里没点灯,窗户也关着,月光照不进来,流彩摸黑扶棠袖坐起身,担忧道:“要不再去寺里找大师看看吧?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棠袖道:“你忘了,之前找的那几次都没什么用。”

      不止寺里的大师,擅长治疗多梦不寐的大夫也请了不少,但开的方子全都没用,那些药她喝了还不如不喝。

      流彩不说话了,沉默地给棠袖换掉湿透的中衣。

      等床重新铺好,棠袖也把温着的银耳莲子羹喝完了。她漱过口,一身清爽地躺回被窝。

      之后便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棠袖烦躁地捂住眼睛。

      半月之前的日子如何煎熬不提,单说陈樾办完差回侯府的这半个月,每到夜晚他都能消耗她精力,让她脑子空空什么都不想,一觉无梦到天亮。现在她跟陈樾分开了,大晚上的没人消耗她精力,她一闭眼就做梦,一做梦就还是先前那个不知梦见过多少次的场景。

      到处都是火,铺天盖地,连绵无休,天罗地网一般困住她。她跑,跑不了,她喊,也喊不了,熊熊烈火烧得她难受得要命,她挣扎着醒来,却好像根本没睡一样,疲惫至极。

      本以为离开侯府情况或许会有所好转,谁知在家也还是这样,没法正常入眠可太难受了。

      棠袖想,要不先找几个干净的小官,试试看能不能睡着?实在不行就找陈樾谈谈,问他能不能每天晚上过来哄她睡觉,把她哄睡着了他再走。

      她可以付钱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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