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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鹧鸪天(九) ...

  •   如果火起的时候庆河村根本没有人,梁端何至于那么痛苦,梁思鸢作为族人血泪养出的怨,又为何会那么恨梁端?

      只有一个可能,梁端放火的时候,吕罗族人全部都在这里,并且都死了。

      那么那些尸骨去了哪里?

      一千多个人,半个坟头都没有,难不成都会跟梁端一样,悄无声息铺在哪个山头的地下了吗?谁埋的?

      宋演心里突然一阵发冷,梅竹月说这个幻景不止一个阵眼,是梁端和梁思鸢共同支撑着的,可是他们明明生前都是普通人——若有那惊天动地的力量,何至于落得个不人不鬼的模样呢?

      幻景的起源,真的会是他们吗?或者说,仅仅是他们吗?

      “河边是不是近了,”宋演压低声音,看向前路。

      枯枝残垣张牙舞爪,如同正无声注视着闯入死地的活人一般,一片死寂中,乌鸦扑棱翅膀的声音尤为明显。

      段三仇走在他身前,目光沉沉道:“一千一百余人,便是破草席一卷埋掉也是个大工程,难道这些人都跟梁端一样,在哪个风水硬的地方吸收生气成煞去了?”

      “一个北山养出个他已经是天时地利人和了,一千多具尸体,哪有那么多山给他们吸?”,宋演摊手,“退一步讲,就算他们偷摸在哪儿合体长成个‘千头怪’,也得有人把他们扛出去吧。”

      “那还真是怪了,死无葬身之地,啧,惨呐。”

      随着他一句叹息,湿潮气息扑面而来,走过一道岌岌可危的墙壁,那道在山上就清晰可见的河映入眼帘。

      河宽不过二三十丈,河水汹涌如沧海怒涛,水色如泥沼,一座荧光幻化的桥虚虚搭在其上,桥下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

      她绯色的衣裙在暗色的环境中几乎映出了血色,裙衫下摆与河水难舍难分,如同囚禁在此地不得解脱的罪大恶极者。

      “你们,和刚才那个人,是一伙的。”

      那声音不似个女声,像是无数种声音夹杂在一起,杂糅出了个不伦不类的音色。

      宋演嘿嘿一笑:“当然不是了,姐姐,那人靠不住,我们是来救你,和你的族人的。”

      梁思鸢阴沉的神色一滞:“你说……什么?”

      段三仇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道:“你说什么屁话,多少年前的死人怎么救?”

      宋演却没回答,他继续往前走了走,一只鞋已经被打湿,他蹲下身,静静注视着水面。

      “以前听人讲过,水浅则清,水绿则深,你说巧不巧,这条河流到这里,名字叫清河,想来随随便便也淹不死人,当然,我这种旱鸭子除外。”

      梁思鸢冷笑一声,一层叠一层的浊浪打过来,转眼间就要把宋演卷下去,段三仇挥刀一拦,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一撞,凭空把那浪拦在三尺之外。

      宋演像是没察觉似的,继续说道:“清河水变成这幅样子,到底是因为‘怨’格外阵仗大呢,还是因为清河已经不是从前的清河,水黑则渊,你在为这下面的东西作障眼法?”

      梁思鸢已经领教过狩魂刀的厉害,不想去跟段三仇硬碰硬,哪知道面前这个“软柿子”竟也不是很好捏,且三言两语间就看出了什么。

      “吕罗灭族七十年,早不需要什么正义与公道,我奈何不得你们,自有人剥了你们血肉慰藉亡魂,你们能从我们这里拿走,又有什么还不得?”

      正僵持之间,乌鸦扑棱翅膀的声音越来越大,再不容人去忽视,来不及思考梁思鸢到底在说什么,宋演皱着眉回过头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密密麻麻上百只乌鸦缀在他们身后,或高或低,就地俯冲下来,又盘旋而起,像梁端被它们拦在无形的屏障之外一样,它们似乎并不能近到清河边。

      鸦啼声尖利,一声高过一声,像是在急切地做某种指引。

      乌鸦,又是乌鸦……乌鸦到底是什么?

      宋演脑子里刚理清一些事,又被更大的疑惑搅乱。

      乌鸦像是悍不畏死的战士,俯冲撞地,头破血流也不曾停留片刻,直到那边土地被星星点点的血迹染成奇异的颜色,模模糊糊好像是庆河村的布局,两片居民被一条木桥连接……

      不对,那是一个字!

      呂,繁体的吕!

      宋演此刻无比痛恨自己不学无术,这老些年简体繁体乱用一通,怎么早就没想到:“老兄,别磕了,省着点血吧。”

      段三仇莫名其妙:“你在跟乌鸦说话?”

      宋演摆摆手,咬牙道:“不说这个,原先还只是怀疑,本想诈一诈她来着,不过我现在可以确定,下边是吕罗族一千余人,怪不得死不见尸,他们在河里。”

      随着他话音落下,梁思鸢一声低喝,几道水汽在空中化作尖细的冰锥,带着千钧力道砸过来,深深没入地面。

      段三仇一手拎着宋演,迅速往后撤了几步:“能不能别这么突然,多亏我这一把老骨头反应还可以,不然这不是被穿串了么!”

      突如其来的危机之下,宋演脑中突然划过梁端那近乎疯魔的呓语。
      “断桥不祥啊,究竟是谁,谓之明月!明月桥断,我族便再不能见星辰日月……”

      明月桥!

      宋演抓牢他胳膊,抽空仰天长啸了一声道:“明月桥被砸毁在河上,木头落在河中,带走了吕罗人的‘月’!”

      随即他又一愣,低低骂了一声:“靠,不是解密来着,怎么成文字游戏了!也可能不只是‘月’,还能是‘明’字!日和月也许都在这里,上桥,从正中央往下跳!”

      段三仇有些糊涂:“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不是找明——呸,找日月吗,怎么还听那姓梅的话,这不是出去的路吗?”

      “正确的路才紧贴着出路,那缺失的‘天’肯定在这下边有一部分,梁端说的日月星辰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段三仇边躲边下意识地往那边挪,吼了他一嗓子:“之前只觉得梅竹月邪性,怎么就没注意到你小子也这么邪,那桥跟随手画了几笔有什么区别!你邻居家张大娘八岁的小孙子都画得比这像样!”

      “梅竹月不会在这种地方故意骗人,这绝对能走。”不知怎么,宋演明明和那人接触不多,却像是能摸准他的脉似的,笃定他的判断。

      一阵咔哧咔哧的声音传入耳朵,清河竟从两岸开始结冰,缓缓向中间靠拢。

      段三仇咬了咬牙,闭眼踩上了那看起来并不存在的“桥”,不想脚稳稳落在了空气上面,触感像是并不平整的木板,随着人跑动还有轻微的“嘎吱”声——他们隔着百年光阴,踩在了曾经坐落在这里的一座木桥上。

      宋演心头忽然一悸,就像是他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荒唐又震撼的时空交错纵横。

      结冰的速度极快,来不及多想,段三仇在桥中央,拉着宋演一跃而下,赶在结冰前入了水,一边还不忘骂骂咧咧:“要是这回再出幺蛾子,你这臭小子还是哑巴了算逑!”

      刺骨的冰凉传来,宋演被溅起的水花砸得脸生疼,有心想回他一句“先不被淹死再说吧”,然而嘴巴忙着憋气,到底还是不情愿地闭上了。

      在他最后一点余光中,梁思鸢呆呆立在桥下,似乎是魔怔了一样,大而空洞的眼中流出两行血泪:“悬于桥上吧,三更月上,明月桥边……啊……”

      明月桥边什么?可惜他没能听见。

      剑光乍盛,将北山削去了一小半,轰隆隆将一排山谷填平,烟尘久久散不去,素袍影子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不同的石块上,借力漂浮在空中,与那挥剑的地煞有来有回地周旋着。

      梁端行动僵硬,黑眼珠已经不知道翻去了哪里,两只眼死鱼似的凸起,白蒙蒙一片,嘴里仍是轱辘着他那句“指我剑行”。

      梅竹月面上没带他那标志的良家妇男式的笑,仿佛一丝情绪也没有,那颗红痣又像是为他添足了疏离,几乎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普度众生感。

      突然他像是看出了什么,手中拂尘灵蛇似的探出去,在梁端胸口的伤处一触即收,那里的血仍是汩汩流着,丝毫不减半分。

      他恍然大悟,轻叹一声:“原来是这样,一个人的血有限,染个棺材坑再不能多,可一千个人就不同了。”

      “你长眠之处应在龙首,北山属龙,属黑,属水,如此一来水向山中流,竟让你成了这里唯一号令者,有趣,谁教你在这里把自己炼成地煞?”

      可惜梁端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回应他的只有山水赋予力量的剑光。

      梅竹月飞身躲开,状似随意地掸了掸袖子,看着沾上血污的拂尘一脸嫌弃,思考再三还是将它晾在了一边。

      他趁着空闲看了一眼穿村而过的河,微微一勾唇:“能养出地煞,原来这才是幻景真正的主人……千人渊,啧,好进不好出啊,真是的,这么心急,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又是一道雪白的剑光倾泻而下。

      宋演一口气憋得几近缺氧,然而身体还在下沉,他有一种错觉,像是自己被什么东西用力挤压着,马上就要血条见底爆出装备了。

      就在他要失去意识,任由水流挤进喉咙的时候,他的脚踝忽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与此同时,周身压力骤然一松。

      他昏昏沉沉睁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里竟有白昼一般的光。

      伸手拨开水草一样缠在眼前的头发,他低头向下看去,抓着他的竟是一只手。

      那是一具活生生的……白骨。

  • 作者有话要说:  偏离大纲,当然是改大纲了(就这个卡文爽!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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