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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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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凝山上的砌墙一边积了一层雪,白雪将红墙勾勒得更加明亮耀眼,也覆盖上了墙角一侧小门的路,辛乐平时最爱走这一条路,因为离后山的柴火堆很近。
九凝山冬日里的炭火只能自己来烧,朔风吹去,寒若冰霜,而不请杂役来干活的原因,竟然是,师父穷。
辛乐从小在九凝山长大,这一点,可是亲眼见证,亲身经历。师父应该来个绰号,就叫,穷鬼。
似乎,对师父有些不敬,辛乐在心里狠狠谴责了一下自己,虽说是事实,可也不能这么说师父吧,万一他以后,变有钱了呢?
辛乐遂不再多想,拿起了一柄铁锹,扛在了肩上,活像一副要去打架的样子,即使铲雪,气势也不能输,要走得整齐利落,不拖泥带水,气势如虹,似百里骄阳。
楚韵师姐见辛乐这般模样,起初只是轻微嘴角上扬,到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再到最后笑得不能自已,辛乐硬是被她的笑声弄得转过头去,不解问道:“师姐你笑什么?我就去铲个雪,怎么,你认识我这么久,仍然觉得我长得很好笑吗?”
冬日里的寒气随着楚韵的笑声入了她的肺部,呛得她咳嗽几声,许久才停住,道:“不不不,我只是想起后山上有一个脑子不大好使的傻子,整天傻乐傻乐的,但是啊,他最喜欢下雪天,拿雪球打人,师兄弟们对他可谓避之不及,但是越躲着他,他就玩得越起劲,后来,他家门口的雪堆得实在走不得路,他也拿个铁锹,就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楚韵说罢,笑意不减,辛乐也没好气的说:“说谁傻乐呢?你才傻乐,你是傻韵。”
九凝山师兄弟,师姐妹,辛乐全都有,只是人人性格不同,或端庄肃穆,或神秘莫测,也有像楚韵师姐这样,仿佛全世界就她一人没有心肝一样。
楚韵不理会辛乐,只自说自话:“我记得今天也不是你打扫啊,好像是,对,是流风和流云,你拿个锹干什么去?”
辛乐兀自笑笑,应道:“放心,我不做烂好人,不会帮他们的,我去,去学小傻子。”
她说罢,大笑着跑开,余声还回响在漫天雪地,好似为这里镌刻上了难以抹去的印记,是快乐的回忆。
楚韵师姐念叨:“果真还是个傻子。”
屋檐上的水珠结成了一根根的冰柱,下方是尖锐的形状,清光还衬在红墙之上,辛乐远远地在廊下看到了人影,翩然玉立,不染尘埃,好似天外谪仙。
她有时便会想,师父是如何将这样的男子留在了山上做弟子。
赤色棉衣披风之下,那个眉眼间皆是暖意的少女向他走来,还大声唤道:“孟恩师兄。”
孟恩已然先她一步,拿了铁锹亦来铲雪,他们总是在这样的事上心有灵犀,辛乐不解,她偷懒不愿修习仙术,灵力低微有情可原,可每次逃了修炼,孟恩都陪她一起胡闹,孟恩的仙术却是只增不减,九凝山以仙术高低来评判长幼,孟恩总是一骑绝尘,是九凝山上所有弟子皆承认的大师兄。
辛乐常常有这般的错觉,他就是天老爷派来嘲讽她资质平庸的煞星。
“你今日脚步倒挺快,我方才把工具拿着,你都开始清理上了。”辛乐玩笑般地对他说着。
“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当然要守护好啊。”孟恩也以轻松地口吻应答着。
的确,这个小门是孟恩透露给她,却不愿让其他弟子知晓,辛乐虽觉得不太地道,可这毕竟是孟恩的权利,她没有资格说拒绝的话,既然白白得了个便宜,何乐而不为呢?
“大师兄,你想去看看山下的世界吗?”
辛乐说话向来是如此,时常绕到十万八千里远,孟恩也习以为常,回答道:“九凝山有什么亏待你了?”
“亏待倒是没有,我从小在九凝山出生,长大,九凝山就是我的家,我喜欢这里,恨不得一辈子留在这里。可是,天下之大,九州分之,我从未见识过九州的模样,总觉得,一辈子,不出去游历一番,白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孟恩轻轻抚摸过她的头,目光温柔,道:“傻丫头,山下也不见得是满目锦绣,甚至有可能一片疮痍,九凝山虽清冷,可却是最平静无波,安宁祥和的地方,在这里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辛乐一把推开孟恩的拂过她头的手,有些生气道:“不许摸头,会长不高的。”
辛乐颇有几分幽怨之气,摸头是一回事,另一回更重要的事乃是,他这般的说辞,让辛乐想起自己的师父来,他从不许她下山,和别人一同也不许,比她大的师兄师姐早已下山不知历练过几次,连师弟师妹也知晓山下的风景是何模样,九凝山上,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永远那样孤寂,永远不能像其他弟子一样。
辛乐原以为,大师兄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可是他也一样,与师父一样,以为她好的名头,却连原因都不愿意告诉她,她不是不可以做傻子,她只是想知道,为何师父要让她做傻子。
她侧过身去,扔下手中的铁锹,赌气地坐在了雪地之中。
孟恩声音柔了几分道:“真的想下山?”
“明知故问。”
“最近……有山下的人上山了。”
辛乐生了好奇之心,再度扭过头去:“是谁啊,来这里干什么?什么时候来?”
孟恩清楚辛乐的脾气,故作神秘地说:“这么多问题,我都回答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啊?”
辛乐有些不悦,可也知道孟恩就是这么个爱挑逗她的脾气,他们二人,倒是都会拿捏对方的软肋,彼此也了解得很。遂改了方才的态度:“你是大师兄啊,想要什么好处没有?这样,你先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师父素来不喜欢外客拜访九凝山,许多年来,我也从未见过任何山下的人,这回又是怎么回事?”
孟恩应道:“据说这次是两位贵客,一位世子,一位郡主,来九凝山上和师父交流学习的。”
辛乐笑笑:“世子郡主是何等高贵的身份,九凝山又是三座仙山里最破落的地方,有什么值得山下的人来的呢。”
说罢,遂起身,掸了掸棉衣披风上叠落的雪花,对孟恩说道:“烦劳大师兄好好扫雪了,师妹我也得去找师父交流学习去了。”
不等孟恩回应,她已迅速跑开,一如方才来时的焦急模样,孟恩瞧着辛乐,心下无奈,却也欢喜。
能够在九凝山上朝夕相处,已然合了他的心愿,最初心下所求,不也正是如此,与一人相伴,无悔矣。
灵枢真人正坐于妙凌阁打坐,真气运于丹田肺腑,可暂缓灵脉的衰弱,可无论多少真气运转,他自知,早已无力回天,而今所做,不过是要替那个丫头多争取几年而已。
他悠悠叹出一口气,命运之劫终究避无可避,能以此术化解,他无愧于心,无愧于她。
辛乐礼貌性地扣了扣门,灵枢真人道:“进来就是,知道你是辛乐。”
辛乐便不客气地推门而入,微笑着道:“每次我一扣门,师父总能知道是我。”
灵枢真人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辛乐似乎满腹委屈,灵枢真人知晓她惯是个会唱戏的狡猾狐狸,不做理会,只听她说道:“师父你总这样对我,徒弟委屈得很,师父,必得要给我讲讲山下世子和郡主的来由,我才能舒缓些。”
“孟恩与你说的?他倒是一心向着你。”
辛乐见灵枢真人如此调侃她,遂应承了下去,师父从来明白她的心思,所以也不会多想什么。
“是啊,大师兄这般向着我,师父你就更该告诉我了,否则啊,小心你留不住大师兄。”
不过说起山下世子与郡主来访九凝山之事,灵枢真人忧虑之心远胜这山上的弟子,三座仙山之中,九凝山称得上一句最破落的山也不为过,灵枢真人又将目光重新投入辛乐身上,辛乐却不曾注意他眼眸间的流转变换。
灵枢真人迟迟方才开口:“也无甚大事,不过是世子与郡主想要来九凝仙山上来与为师我商讨些仙术修为之事,你们要好好招待,不许怠慢。”
辛乐大咧咧地笑笑,道:“师父,我觉得咱们的九凝山都有望在仙山里拔得头筹了。你看啊,有大师兄那样的人入九凝,如今连世子和郡主都要拜访师父,是九凝荣光啊。”
九凝荣光,辛乐话方才罢了,却觉得有些不妥,又非九州皇室之人前来,荣光二字,实在不妥。
“那师父,我退下了。”
“用完我便跑,你也真够没良心的。”
“有有有,可是不太多,所以分给师父的,也就少了点,师父勿怪。”
她笑吟吟地跑出了妙凌阁,拐角处是另外几个法术高强的师姐住处,辛乐放轻了脚步,生怕扰到她们的修炼,她至今都忘不了一年前那个三师姐张扬轻狂的嘴脸,不扰长者清修乃是本该有的礼仪与教养,辛乐无话可说,只是她觉得,不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也是那些长者该有的教养,拐角处的那几位,无理取闹,堪称一绝。
辛乐绕开了拐角处,偏偏又赶巧碰见了阿九师妹,阿九师妹排行第九,来九凝山时并无名字,师父便以排行为名称呼她。阿九师妹娇憨可爱,话又不多,辛乐与她的住处,不过也只有一墙之隔,辛乐见她略慌张的模样,开口道:“我们阿九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姐姐,姐姐,云珠不见了。”
辛乐惊诧道:“云珠不是昨日晚上还与你我在一起吗?我就去扫个雪的功夫,云珠怎么会不见了?”
云珠本是辛乐在九凝山养着的一头小神兽,乃是师父在生辰时赠她的贺礼,云珠真身乃一只柔软的小绵羊,辛乐对她宠爱极了,素来也愿意与云珠说很多话,一来二去,神兽有灵,竟然修成了人型,可这优缺点,倒也是明显的很。
优点便是,她出生没多久,便与辛乐共处一处,自然一切事物,都唯辛乐是从。辛乐也喜欢这样的感受。
至于缺点便是,心智不全。
九凝山上,云珠只能听懂也只听辛乐一个人的话,别人的一切于云珠而言,皆是虚无。
辛乐喜欢有云珠这样的陪伴。
只是,云珠如何会不见了,她记得清楚,昨晚已然又嘱咐了云珠一遍,不可随意在九凝山上乱跑,云珠心智虽是不全,可辛乐的话,却从没有不听过。
辛乐没来由的慌张,若是碰上楚韵师姐这样的师姐倒是好说,可若是碰上那几个盛气凌人,不依不饶的,云珠可就要倒大霉了。
云珠自身灵气充盈,照理不会探不到云珠的气息,辛乐再次用探灵术时,却瞥见了后方的衣着华丽,气度不凡的女子,手中所抱着的,正是她的小绵羊。
“九凝山果真不凡,还寻得到这般灵气充盈的神兽,你用探灵术,可是想探它的气息吗?”
那女子语气里并不客气,辛乐有些疑惑,但仍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客气有礼道:“不知姑娘可否将她归还与我,此乃我在九凝山所豢养的小灵兽,胆子小又粗俗无礼,别惊到了姑娘才好。”
女子上下打量了辛乐一眼,颇有几分盛气凌人的架势,后方来了一群仙侍打扮的人缓缓上前。
“大胆,尔等下奴竟敢对我家惊棠郡主无礼,还不跪下。”
惊棠郡主?辛乐的脑中飞速闪过九州的规矩。
当今天下,九州分之,中州统御,中州之王称玄帝,九州皆听玄帝之令,俯首称臣,而九州之王的子女,分称世子与郡主。
而如九凝山这种修仙门派,在九州大宗的眼里,可不就如低等的贱奴一般。
至于这惊棠郡主是哪位君侯之女,她也不得而知。
辛乐躬身跪了下去:“九凝山弟子辛乐,参见惊棠郡主。”
宋惊棠似乎很是满意她的样子,卑躬屈膝,这才是下奴该有的样子,她并未叫辛乐平身,希望杀杀她方才的锐气。
辛乐知道这位惊棠郡主这般态度便是带了为难她的意思,并不反抗,她虽心中千万个不服,可她知道,不能给师父与九凝山添什么麻烦,尤其如九州郡主这样尊贵的身份,是九凝山无论如何也招惹不起的。
她始终将头低着,大概半炷香的功夫,她听见前方传来的男声:“惊棠,不要在九凝山无礼,叫她平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