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初吉》砚丞书

34、第三十四话

　　元旦，周式峖带余之迎回家吃饭那天，再一次兵荒马乱。

　　那天下午还没出门，周式峖在书房处理邮件时，接到了姜阿姨的电话。那边说老周在家里昏倒了，已经打了急救电话，现在人已经进了抢救室，让他现在来一趟医院。
　　姜阿姨交代这些事情的时候，言语十分有条理，听着挺冷静，但其实话音里是惊吓过后如何也控制不住的后怕与颤抖。

　　在客厅沙发的余之迎听见书房里急匆匆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就看见周式峖出来了，面色冷沉如覆了寒霜，霜冷之下又透出一丝茫然与仓惶。
　　余之迎看着不对劲，心跳莫名惊慌加速，连忙站起来问；“怎么了？”

　　周式峖这才回过神，紧绷的表情有一瞬的怔忪，说：“老头出事了，跟我去一趟医院。”
　　余之迎脑子空白，但动作迅速，立即应了声好，合上笔记本的显示器，回头就发现他衣着单薄，上身只单穿一件衬衫，赶紧又从沙发拿起他的外套跟上去。

　　老黄放假了，周式峖自己驾车，情急之下车速不知不觉就超了，高架桥上险些追尾。幸好他反应够快，紧急刹车的同时，大刀阔斧摆了一下方向盘，车尾猛一甩，车身斜横在路中央。
　　余之迎吓得不轻，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周式峖已经拾回状态，迅速倒退调整车道，一言不发继续上路。

　　余之迎想叫他冷静一点，注意安全，但又怕自己一开口更会惹他分心，索性一路沉默。
　　好在这次终于顺畅抵达市医院。

　　周式峖腿长步子阔，尤其他一心往前走得快，余之迎只能一路小跑勉强让自己跟上。
　　直到进入急诊楼一楼的大厅，周式峖忽然才意识到什么，回头发现她几乎是追着自己跑的，于是朝她伸出了胳膊。
　　余之迎加紧几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抢救室的走廊里，姜姨愧疚难安，一颗心高高悬着堵在嗓子眼儿里，在看见周式峖的那一刻，她条件反射般急走过去，“式峖……”
　　周式峖扶了她一下，问：“医生怎么说？”
　　姜姨听见他平稳冷静的声音，自己也稍安，“说是心率过速，可能是情绪太激动了，正急救呢，”

　　周式峖皱眉，“情绪激动？我爸今天见过谁？”
　　姜姨摇头，“应该没有，我下午出门买菜，回来就看见他倒在自己房间里了，哦对，当时他手里还拿着太太的照片。”
　　周式峖闻言，表情不变，垂落的目光却晦涩不明。
　　姜姨说：“幸好我回来得及时。”

　　姜姨曾学过医学护理和急救，老周几次进抢救室，都有赖于的姜阿姨及时的急救措施，这次也一样。

　　周式峖说：“辛苦你了，姜姨。”
　　姜姨却很自责，“要是你爸……我一辈子过意不去，我出门前应该把药拿出来放他手边的，我怎么就一时疏忽了？”

　　周式峖反过来宽慰她，“姜姨，这是意外，谁也料不到，这里有我，您忙一天了先回去休息。”
　　话刚说着，抢救室的门开了，几个人拥上去。

　　医生看了他们一眼，说：“不要紧张，病人送来得及时，急救措施也做得不错，情况还是很乐观的，目前各项指标都已恢复正常，但是我们还得留病人在里面观察一段时间，毕竟是高龄病患，放心吧，啊。”
　　医生交代完，就离开下医嘱去了。

　　两个小时之后，老周才被转入单人病房。

　　这会儿天都黑透了，周式峖劝姜姨先回去，“这都累一天了，后面的事还指望着您，别到时候连您也倒下。”
　　姜姨年纪上来，刚才又经历一场惊悸，如今放松下来，确实感到疲惫不堪，所以也就没有一再推脱，“那我回去给你们做了饭送来？”
　　余之迎说：“这样吧，我陪姜姨回去，做了晚饭我送过来，您就别忙了，好好休息。”
　　姜姨也只好点头答应。

　　两人回到周家，着手处理姜姨下午买回来食材。
　　余之迎在厨房打下手。
　　饭菜弄完，姜姨让余之迎先吃一点再去送饭。

　　等坐下来后，她又深叹一口气，有些感慨，“老爷子对太太很是痴情，以前就时常拿着太太的照片抹眼泪，最近因为你和式峖的事，他开心了不少，今天元旦，原本你们该欢欢喜喜地吃个团圆饭，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

　　余之迎想了想，问道：“姜姨，周式峖的妈妈是怎么去世的？您知道么？”
　　姜姨停下筷子，声音低低的，“听说是车祸，当时老爷子还在部队，后来就是因为这事才从部队退出来，式峖当时要中考，挺关键的，多的我也就不知道了。”

　　余之迎拎着饭盒去了医院，进病房时轻手轻脚，到病房前看见周式峖靠着沙发，闭目仰着脑袋，神色已然平静。
　　她把饭盒搁在茶几上，手就被握住了，回头就看见周式峖睁着眼直直望着自己，她笑了笑，轻声说：“吃饭了，姜姨做了几个你喜欢吃的菜。”

　　周式峖坐起来抱住她的腰，额头抵在她的腰腹上。
　　就这么靠着她。

　　余之迎非常能理解他的心情，这种压抑到窒息却又好似空茫无所依的失重感，她大学那几年也体会过，当时她还得兼顾着学业，忙着打工。
　　当时她多想身边有个熟悉的人陪着自己，可以在她难受痛苦的时候替自己分担一些。

　　周式峖冷不丁将她拉到自己腿上，脸又埋下去，他渴望更加紧密的拥抱，他的心里空落落的，希望由她来填满。

　　为了不打扰到老周，周式峖带着余之迎去了楼下花园，走之前和护士说了一声，麻烦她多注意一下老周的情况，他们很快回来。
　　住院部楼下有个小花园，供住院的病人下楼散心透气。

　　周式峖胃口不怎么好，没吃几口就停下筷子。余之迎收拾好东西，又见他直愣地望着夜空发呆，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怕他胡思乱想，余之迎打断了他，“在想什么？”

　　周式峖声音极淡，“我在想，老头是不是从来没原谅我。”
　　余之迎一怔，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因为你母亲的事？”
　　周式峖从口袋里摸出烟，忽然看了她一眼。
　　余之迎心领神会，说：“抽吧。”

　　周式峖从不当着她的面抽烟，同住的这段时间，偶尔几次他也是自己跑到阳台关着门，抽完等味道散完了才进来。

　　然而他只是取了支烟咬在嘴边，没有点火，说：“我初中那会儿打架打得厉害，有几次性质严重到叫了父母……其实我也不想打架，但他们非得招我，后来被我揍了以后，大概觉得没面子，就开始成群结队向我挑衅。”

　　说到这里，他做了个停顿，又继续平静且简略地叙述，“最后一次，是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在小巷子里我发现他们在欺负一个同校的女生，我看见了直接就过去了，后来这事闹得挺大，有人报了警，到了派出所警察给我妈打电话，她着急忙慌赶过来，大概彻底慌了神，过马路时没注意车辆，就出事了。”

　　余之迎发现他嘴边的烟蒂已经让他咬得变了形。

　　他松开牙关，又说：“那时候全校风言风语，都说我打架斗殴把自己亲妈给害死了，后来言论就演变成了我本性残暴，喜欢逞凶斗恶……当时那女同学才帮我解释了几句，就被冠上因为暗恋我以至于包藏祸心的罪名。没多久老头退役，给我办理了转学，顺便搬了家。”

　　周式峖说完这些事，一口气松懈下来，拿下咬得不成体统的一条烟，很精准地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余之迎安静许久，喉咙干涩，说话时声音也干巴巴的，“周叔他……”
　　周式峖淡淡道：“他缺席我的童年太久，后来和他生活在一起也无话可说，他对我心存怨气，我理解，连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余之迎有些急，“这不完全是你的错，周叔他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么？”
　　周式峖看向她，“什么原委？我打架斗殴都是事实。”
　　余之迎说：“你也不想的，况且那次你是为了帮助同学。”
　　周式峖眼尾湿红地注视着她，“我时常想，如果那时候我能忍住不和那帮人计较，如果我面对他们一再的挑衅选择了一种更为妥善的办法，如果那天我选择报警而不是自己过去……”

　　余之迎握住了他的手，语气温和却坚定，“我一直记得你跟我说过的一句话，你会有遗憾，但遗憾是人生常态，你不会留在原地，总是追忆往昔。”

　　那天他帮她解决了房东的骚扰，问她为什么非要执着一个破房子。
　　当时两人争论了几句，于是他就说出了这么句话。

　　周式峖反手攥住她，紧紧抱了上去。
　　此时的他没有了平时的寡然和侵略性，慢慢散发着一种安静弱小的气息。

　　余之迎搂住他说：“过去的人确实值得怀念，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好不好？往后的日子我会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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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还有一章或者两章
留言一会儿再回复，我吃个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