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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

  •   过去的记忆不曾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褪色,反而愈发鲜明。

      那一幕幕悲壮惨烈无论过去多久,都深深烙印在高东良心头血肉上,犹如一条条锁链捆住他的躯体,让他无法动弹。

      湘西的十几年,为了阿雅,为了大小姐,沉淀在山水之中,颐养情操,淡泊明志,却一刻也不曾忘记那刀山血海。

      高良东清楚的记得那年的每一件事,这里面有许多疑点,那年扶棺回京后发生的变数太多,朝堂上吵成一片,不为战况只为权利,让他们不得不隐忍至今。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暗地里派人打听当年的一些人,当年离开的时候,有些人没有和我们一起走,而是选择隐姓埋名留在这里,他们也不曾忘记,一直留意着那些疑点走向。”

      高良东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说到自己都有些忍不住泪已盈眶,“珠珠,你明白吗,这事儿比较复杂,叔不希望把你牵扯进来。”

      你只要好好的等着嫁进永宁侯府就是了。

      徐瑾明亮的眸子里泛起白雾,她明白,她明白这些叔叔们的心意,她也明了这许多年来阿娘的不提,不是忘记,是不敢深思。

      一念而起,无法忘怀。

      “高叔,可,那也是我的外祖和舅舅,还有叔叔们”

      未曾谋面,却用他们的余泽护着她们母女淌过千山万水,一路前行。

      “那是你们的仇,也是我的。”

      以前不知道,那是她小她远,现在她就站在这儿,不留下些什么,拿什么回去给她阿弟讲故事去。

      看着徐瑾一脸磨刀霍霍,丝毫不考虑留点过年的样子,高良东觉得自己白瞎讲了那么多。

      “怎么来的,晚膳用了没,顾元景呢,没跟来?”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徐瑾只能回答一个,她饿,真的很饿。

      徐瑾随着高叔穿过一个类似菜园子的地儿,往里居然越走越深,迎面走来两人,一人长满络腮胡子双目如电,另一人短衫布鞋似农间乡人。

      那两人见到高良东正欲开口说什么,猛然见到后面的徐瑾等人,愣了一瞬。

      “这位就是大小姐,茹雅的女儿。”

      “这位董老四,曾是永宁军中的前锋,这位是张小瓦,曾是侯爷手下的斥候。”

      董老四和张小瓦两人立马表情肃静,双手合拢握拳,“大小姐。”

      “你们先去前面看看,待会儿再来说情况。”

      不知何时,一大片乌云慢慢盖住了那条璀璨的星云,树枝停止了摇曳,草虫拖着沉重的躯壳爬回自己的小窝。

      当徐瑾等人吞下最后一口包子,高良东带着一些熟识的或陌生的人走了进来,当中还有刚刚见过的两人,比起高良东,他们俱是满脸风霜,发间银丝斑驳。

      对于徐瑾,他们的神色隐隐含着期盼热切,一直活在传闻中,待见了真人,沉着冷静又漂亮的小娘子,颇有侯爷当年的风采。

      “事情是这样子的……”

      在高良东平静的叙述语气下,留下来的那拨人一直在寻找落羊峡事件的真相,蛮人埋伏可不是随便的,特别是知道武义军的行进路线还有落脚点,这说明有人出卖了他们。

      当年蛮族来袭,徐侯爷和另外两位副将分三路出击,在沙盘中定下各自路线成围拢之势,李副将作为诱饵一路吸引敌军至交界处,另两路从斜里包抄。

      计划很好,却出了意外。

      徐侯爷带上儿子和手下走得那条路就是落羊峡谷,峡谷头尾呈葫芦状,上面是高坡,下面是黄沙地,常年风沙弥漫。

      一切就在他们进入峡谷腹地的时候开始了,高坡上翻滚下数块大石,无数利箭从上而下射入毫无防备的他们。

      等熬过箭雨和落石,他们发现峡谷前后都被蛮族堵死了,而他们剩下的人数不到对方的五分之一。

      即使过了很久,高良东也无法忘记那漫天的血腥杀戮,脚下的黄沙都染成了红色,阿光的右胳膊断了却用左手拿剑奋力冲向敌人。

      徐侯爷,全身都是血,那些血延着盔甲缝隙一直滴个不停。

      血雾风沙中,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轻,地上的残肢越来越多。

      “我后来是被崔副将带人从死人堆里淘回来还有一口气,救了回来。”

      “有人泄露了计划,其他两个副将有遇到伏击吗?他们没发现异常吗?”

      徐瑾坐得端正,秀气的眉毛蹙在一起,杏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高叔,嘴里说出心里想的。

      高良东似是从重重厮杀回忆中抬起头,只一瞬,脸上似乎多了几条皱纹,“崔副将是最早赶到交界处的,当发现目的地没有人以后,立马派出斥候打探,得到一个消息,说李副将在路上被蛮族所困,请求支援。”

      “崔副将不疑有他,率人马赶去营救,同时又派出数人分三路前去通知侯爷,但是那三路人都死了。”

      “周围地形复杂,崔副将又一心赶路营救,渐渐偏离原有路线越追越远,待找到李副将时,他已经被人割了头颅悬挂在树梢之下,周围都是将士的尸体。”

      “崔副将心知侯爷处境不妙,立马带人折返,这一来一回就两天功夫,落羊峡谷已是地狱。”

      说到这里,高良东红着眼眶哽咽的说不出话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完整的叙说这段经历对他来说无比艰难,每一字每一句都如拿刀剜肉,痛彻心扉。

      这也是徐瑾第一次看见高叔落泪,那如青松一般宁折不弯,会把她架在脖子上嬉笑玩闹的男人,滚烫的泪珠让徐瑾的心禁不住收缩。

      她仿佛看到了外祖父奋力挥刀的手,舅舅以命相搏的眼神,还有许许多多数不清的将士们。

      见识过绝望,却绝不放弃,一直到最后一刻,最后一人,最后一滴血。

      徐瑾默默的把一块帕子递给高叔,周围一圈大老爷们大都抑制不住情绪,有些甚至拿起袖子狠狠的抹着眼睛鼻子。

      徐瑾的心很酸也很痛,酸的是这些叔叔们蹉跎半生都在为同袍们求一个真相,哪怕两鬓斑白、浑身伤痛,也不在乎;痛的是外祖一生都在保卫家国,却想不到自己可能会被人出卖。

      她的舅舅,日月清辉一样的灼灼少年郎将,阿娘口中那一笑就傻傻露出大白齿的弟弟,甚至都还没有成亲,不知道有没有心爱的姑娘在等他回去。

      她性情刚烈的外祖母甚至连一刻都没等的就离去了,生怕追不上忘川河边的父子俩。

      等大伙儿收了收情绪,徐瑾看过一双双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注意到那些陌生叔叔们身上磨白翻边的袖口和破口的布鞋,内心除了酸胀还是酸胀。

      “等崔副将赶到落羊峡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五千的人马只活下来20来个,武寻、阿铁、展飞等等,那些在文县的兄弟们都是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

      “但是,侯爷,还有阿光……”他们终究没有等到

      如娜小心的把一碗茶水捧到高叔面前,她的功夫多半是跟着高叔学的,第一次见到这么脆弱的高叔,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让他多喝喝水,缓缓。

      徐瑾低垂下眼睛,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那李副将是怎么死的,是谁杀了那路人马?就没什么活口?他怎么没按照计划路线走?”

      屋子里有人惊讶的看了眼徐瑾,但随即又释然,大小姐八成随了她的外祖母,据说侯夫人以前也经常给侯爷出主意。

      高良东拿着帕子擦擦眼睛,无奈的表情一览无余,大小姐这性子也不知像谁,从小到大,要搞清楚的事情一刻都停不了,常常一瞬南辕北辙。

      前一刻能拿着刀杵着人脖子威胁吓唬一个不落,后一秒心满意足的就请人喝酒听曲,没把人吓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那里没有活口,所有人的伤口都是蛮族特有的弯刀造成的,但是”

      高良东对上徐瑾挑起的眉毛,“据那时候看到现场的小兵描述,大部分兵士连刀剑都没拔出,死去的神态甚为安详。”

      “然后除了李副将及几员大将的尸体被带回外,所有人都被一把火烧了。”

      烧的是干干净净,一丝痕迹都不留。

      徐瑾的鼻尖微微出汗,稍有脑子的都知道这不正常,然而这些明晃晃的疑点都让人一把火烧了。

      “其实高叔你们也不能确定李副将的人是不是都死在那儿了,但是现场的确没有活人。”

      “伤口上的弯刀可以是蛮族,也可以是拿着弯刀的任何人。”

      “那些人是不是中了迷药,所以都烧光了。”

      有几位大汉面面相觑,这些都是他们过了很久才想到的,在这儿被徐瑾拆分得一件一件主次分明。

      长江前浪根本用不着后浪拍,自己已经扑腾着蠢死在沙滩上了。

      高良东在心里苦笑着,当初他醒来已是三天后了,等到能下地又是五天,就算想到疑点,可身边的弟兄们或死或伤,还要带着侯爷和阿光的遗体回京。

      等一切落定,想再查起就很难了。

      徐瑾的眼神亮得有些惊人,嫣红的小嘴没给人思考的时间,“那你们怀疑谁,我猜猜,第一个肯定是崔副将,因为就他的那队人马活了下来。”

      “然后崔副将后来肯定死了,不仅他死了,他那队人估计现在也死得差不多了。”

      徐瑾话落,那些叔叔们已经用无法形容的震惊眼神看着徐瑾了,有些甚至张大着嘴就没合拢。

      好几人转头看向高良东,喂,你从没说过大小姐会算命啊!

      好在徐瑾对这样情况未明的状况很有经验,毕竟每个老大手下或多或少有几个二货,作为老大,要习惯被坑,习惯查漏补缺,适当夸奖、安抚下面脆弱的心灵,提高行动积极性,产生被需要的幸福感。

      “那说说,怎么发现这里的?”

      母亲常说她的脑子和别人不一样,不在一处共鸣点上,有时候缺点同理心,阿太说这样才可以看得更清楚。

      她可是要站在十万大山王座的人。

      好吧,现在这棘手又没证据的事儿落她手上了,可得好好整整,让人知道她徐瑾的规矩。

      有错得罚,有血得还。

      “我来说吧”,曾经的斥候张小瓦顶着一头乱糟糟的花白头发,“那时候我是崔副将手下的斥候,当时一共四个人,分几路打探情况,其中一人发现了李副将他们留下的暗号,得知被围困的消息后,其余三人分别带人去找徐侯爷,再也没有回来,而我因为一直跟着崔副将留了一条命。”

      “那之后朝廷派了其他人来接管边关并调查,没有任何结果,但崔副将被贬了三级,剩下的人都被打散编入各队。”

      “他们嫌我年纪大,让我去做伙头兵,后来因为手艺不好被逐出去了。”

      “大小姐没说错,崔副将及其手下的人几年后都死在了战场。”

      徐瑾耳边再次响起稀稀落落的吸气声,她认真的盯着张小瓦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是个孤儿,侯爷兄弟们都是我的亲人,那场战明眼人一看就不对,我是后来才慢慢想明白的,我们几个留下来,这十几年一直在京城和丹城之间偷偷打探,直到前几年发现了一个人。”

      “李副将和他的人是死了,但有人活了下来,那人原本是个百户长,秃了半个脑袋,最喜欢找人喝酒,一个营的兄弟都喝了遍。”

      “他一直躲在丹城里,乔装一遍成了个老爷,带着帽子,有两家铺子,我们找上他的时候,他还不承认,后来打了一顿就老实了,他交代当年有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配合另外的人引了李副将走另外一条近路,天黑的时候他因为闹肚子头昏沉沉的去了林子里,之后就靠着树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后赶紧回去,却发现一地的尸体,他害怕就躲了起来。”

      “之后他一直躲着,直到当年给他钱的人后来离开了丹城,才改了样貌慢慢的出来,他说那人的名字他一直记着,叫沈从。”

      看出徐瑾脸上有些迷糊,高良东在一旁补充道:“沈从原是从京城调来嘉定关任千总,那一科的武状元,李副将爱才,常带在身边,但那一次他因为腿伤没有去,现在的他是陇西郡总兵。”

      徐瑾突然想起来顾璨和她说过,京城发生过三桩命案,其中就有陇西郡总兵独子,那一次他们还救了广陵侯的人,据说和先太子有关。

      “这几年我们一直搜集沈从的大小事情,他升官极快,又得皇帝信任,非常不好找证据,但据说他有一个从小跟到大的随从沈息,所以我们盯上了他,发现他经常给沈从办些腌簪事儿,而这庄子就是他那个随从置办的,庄子看似农庄,却收留了一些流亡之徒。”

      “听说沈从的儿子死了,沈息先回来处理,可不得用上这些人好办事,刚好被我们一窝全堵上了。”

      徐瑾看着张小瓦越讲越兴奋,似乎明儿就能守得云开、拨云见雾了。

      “所以,他招了吗?”

      屋内瞬息一静,除了高良东和如娜三人组外,所有人都默默的低下头数着自己的大脚趾。

      真想抠出个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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