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待景来》胖莓

101、第 101 章

　　寂静的内室，徐茹雅猛地睁开双眼，额头带着星星点点点的水意，半挣扎着坐起来，右手捂着胸口拼命喘气。

　　“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哪不舒服了？”

　　被惊动的古力直起上半身，拿手摸摸妻子的额头，除了汗水并没有发热。

　　徐茹雅怔怔的看着一缕月色透过窗缝照射在绣着蝶恋花的纱帐上，“我梦到阿珏和阿悦了，她们一起牵着手来和我告别，然后走了。”

　　那梦境太过清晰，以至于徐夫人对于其中的细节记得尤其清楚，她们分明还是二八模样，在那些事发生之前，阿珏的脸上没有愁绪，阿悦的眼中没有阴暗，如同当年三人结拜之时，青春的脸庞上挂着天真明媚的笑容。

　　细长的手指微微收缩扣住身下的锦被，每抠一下都仿佛是在她的心上挠出一道痕迹。

　　因为外祖母和女儿的缘故，徐夫人格外敬畏神灵，她相信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和联系。

　　就在古力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安慰的时候，一串滚烫的泪水滑落在他的手背上，让这位黑寨寨主顿时手脚忙乱起来。

　　“别，别哭呀，人家不是都说了，梦是反的，对，反的。”

　　这话从古力嘴里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但是这不没办法吗，那两人他又不认识，先把人哄好再说。

　　徐茹雅趴在丈夫怀里，泪水打湿了对方的亵衣，忧伤不知何处而来，淹没了她的情绪和理智。

　　那一瞬，徐茹雅知道此生她们再也无法相聚一起，饮酒作乐了。

　　跨过一道沟壑，徐瑾猛地扯住马缰，抬头愣愣的看着弯弓似的月亮从乌云中钻出来，莹白的月色刺得她眼角发酸。

　　“怎么了？”

　　后面人都停了下来，高良东转过马头，脸上的关心溢于言表。

　　徐瑾说不清楚那一瞬间，莫名泛上来的冲动心悸，缓缓沉静之后化为点点酸意，眼睛涨涨的，心底的河水更是涌出边界。

　　随着晚风徐徐袭来，树影吱吱摇晃，空气中充满着淡淡的悲伤。

　　徐瑾摸到自己脸上的湿意，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重新握紧缰绳。

　　“京城出事了，我们要赶紧回去。”

　　夜已深，小猴子阿乐特别不安的在房间里来回走个不停，每逢有人进来就赶紧几步跳到顾然腿旁，扯着他的宝蓝色直裰下摆。

　　顾然低头看看懵懂的猴脸，这小东西天性最是敏感，怕是觉察到了危险，一直在他这里徘徊不去。

　　自父亲和元景出去后，整个侯府及外面发生所有的事都会报到顾然这里，由他做出决策。

　　现在的他沉默不语，皱着眉头，一指弯曲扣在桌上，神情严峻而复杂。

　　广陵侯苏子义，出乎预料却又是意料之中他必定会走的一步。

　　“大爷”

　　猴子又开始坠着他的衣裳下摆，躲在其中了。

　　看到顾然直视过来的极其冷静的目光，管家也定了定神，快速禀告。

　　“玉清回来了，还带着五皇子。”

　　不一会儿，玉清和五皇子等人就被带到顾然面前，玉清红着眼睛交代了宫里发生的事和安昌长公主的嘱咐，五皇子依旧在奶嬷嬷怀里睡得浑然不知。

　　“你说，遇上的好几拨人都穿着官服，见到你们就杀？”

　　玉清赶忙点点头，这一路上真是惊险万分，要不是有侯府侍卫，她们恐怕都回不来了。

　　即使这样，长公主还留在宫里撑着，等着二爷去救，希望都能平平安安回来。

　　顾然从这些状况中探出思绪，大皇子携苏子义逼宫，与其看主权在朱栩手上，其实是背后的苏子义大权在握。

　　朱栩若登基也只是一个傀儡，苏子义恐会成为摄政王，或者说君临天下。

　　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趁乱排除异己，而后收服人心，安插人手。

　　永宁侯府危矣！

　　母亲和元景都在宫里，父亲肯定去了城外大营找人救驾。

　　顾然清冷的的目光落在五皇子那胖乎乎的睡脸上，明靖帝宁愿自己不走也要把他送出来，是希望顾家护住这位皇子。

　　然后呢，不说这年纪斗不过一群哥哥，万一最坏的预测成真，朱栩还会让这弟弟好好活着。

　　“吩咐下去，收拾紧要的东西，召集所有人手。”

　　顾然有条不理的下达一条条指令，连口茶水都顾不上，偶尔感觉到腿边有爪子依稀一直牢牢攀着不放。

　　“大爷，府门口来了许多黑衣蒙面人，打起来了。”

　　终于来了，顾然站起身缓缓吸一口气，“石峰你带人守着正门，小范管事带人守着五皇子，其余丫鬟小厮没有武力的都集中在一起。”

　　顾然有预感，这个夜晚会很漫长，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要等他们回来。

　　永宁侯府数代从军，府里的小厮多多少少都会点功夫，更不用说那些侍卫了，许多都是军中后裔或孤儿，不是一般府邸可比拟。

　　但那些黑衣人显然也不是善茬，弓箭火油轮番上阵，气得顾大管家看着满院子的焦黑残缺，恨不能把那群人千刀万剐。

　　“兔崽子，你爷爷我上战场的时候，你都还没投胎呢！”

　　顾管家骂骂咧咧的指挥着训练有素的侍卫们，就这些手段还想强攻侯府，爷爷这就送你们去地府。

　　一路心惊胆战几乎全靠拖的三皇子在见到永宁侯府门口大片尸体时，差点没翻了白眼昏过去。

　　顾大管家正气焰嚣张的让人给那些快死的补上一刀，突然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看到一群狼狈至极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想送……”

　　话刚到嘴边，顾大管家就瞧见了鲁炎那格外壮实的身躯，还有秦毅小箫周巍等侍卫，以及满身鲜血闭紧双眼的顾璨。

　　“二爷，二爷，怎么怎么”

　　等顾然得到消息匆匆赶到外院的时候，还没踏进门槛就听见里面传出弟弟的怒吼声。

　　顾璨醒了，就在被人抬进院子的时候，一开始晕晕沉沉，而后所有记忆回笼，那惨烈的一幕瞬间激发了他所有的伤心绝望。
　　“放开我，我要去找母亲，放开我！”

　　顾然的心猛然一缩，修长的手指在触及竹帘时隐隐发抖，而后推了进去，放于背后紧握成拳。

　　里面一片狼藉，不管是人还桌椅物什，花瓶碎了一地，椅子东倒西歪，一个茶盅甚至滚到了他脚边。

　　顾璨正被秦毅等人死死抱住，他双眼猩红，脸上几道鲜红，肩上还挂着箭头，腹部在不断往外渗血，双腿却死命的踢着所有能碰到的东西或人。

　　三皇子和三公主衣衫不整，一脸恐慌瑟缩的躲在角落里，中间就只有一道笔直的身躯，朱墨。

　　一道黑影挡住了顾璨前头的光亮，他想也不想的就要伸腿，只听旁人一声惊呼“大爷”。

　　顾璨愣了半晌，腿伸在半空中，对上大哥温润怜惜的目光，心底的酸涩就开始泛滥。

　　“大哥，大哥，我，娘她，她”

　　顾璨眼眶涌上泪水，哽咽着喉头，看着大哥，那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顾然缓缓走近，一把抱住弟弟，闭上双眼，仿佛这样就能吞下两人的痛苦，只余眼尾那点反光映射他此时的内心。

　　“大哥明白，你尽力了！”

　　顾璨顿时失声痛哭，压抑了许久的悲伤冲破了心底的堤口，轰然而泄。

　　屋内蔓延着浓浓的悲伤，三公主想起了母后把她推开的瞬间，双手捂住嘴巴蹲在地上不住呜咽。

　　三皇子低头想起平时老爱占他便宜的二哥，现在却再也不会和他争夺了。

　　朱墨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或痛哭或抱头压抑，突然低头看到一只金色毛爪拉着他的裤子。

　　阿乐亦步亦趋的跟着顾然走进屋内，小小一个让众人不察，小猴子敏锐的感知到大伙儿的伤心，尤其是那个特别嫌弃它的，满身血腥让猴子毛都快炸起来了。

　　它不敢吱吱的惹人，好不容易瞧到一个熟悉的，可不得拉点依仗。

　　此时顾大管家匆匆带着侯府的大夫拎着药箱走了进来，见到平时从不流泪的二爷哭得不能自己，老管家都想大声哭了。

　　长公主，多好的女主人啊，怎么能，怎么能啊，侯爷要是知道了，该怎么办啊！

　　初一和樱草捧着许多瓶瓶罐罐踏进门槛就收了收脚尖，不着痕迹的绕过盯着她的朱墨，把一堆伤药放在桌上。

　　“大夫，您瞧瞧，这些能不能用上，都是苗家的药。”

　　一只染着血色的手穿过初一和大夫中间，取走一个褐色药瓶，直接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就是它了。

　　朱墨用指尖裹起一层淡黄色的膏状物，轻轻涂抹在自己的左胳膊上，熟悉的热辣感之后，渐渐舒缓下来，伤口似乎开始慢慢收敛。

　　初一双眼瞪着这个自来熟的家伙，莫不是和猴子学的。

　　顾然再悲伤也不能不管弟弟的伤口，他安抚住顾璨，亲眼盯着大夫取出那个箭头后，松了一口气。

　　朱墨安静的在一边给自己上完药，随手把那药瓶递给自己心腹，不用暗示他们就明了他的心意，这是好药。

　　听了一晚上的哭哭啼啼，朱墨干脆走出屋子，站在外面注视那黯淡的月色。

　　“今晚多谢王爷出手！”

　　不知何时，顾然站在朱墨身边，两人同望着东北方向，眉头俱是紧紧蹙起。

　　“说不定明天咱们都是反贼了。”

　　朱墨说得讽刺，但事实是他们的确处于劣势，宫里已被苏子义和大皇子把持，皇帝皇后安危不知，对方想给他们扣个什么头衔，还不是易如反掌。

　　恐怕不用等到天明，永宁侯府就会被一窝端。

　　顾然转头第一次认真的看着朱墨，这个与他同龄却命运多舛的人，其实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心狠手辣。

　　“就算顾侯爷调来东西二营，只要苏子义和御林军不开城门，一旦大皇子登基”

　　“大哥他，他不是皇室血脉”

　　朱墨的话被突然打断，回头一看只见三皇子脸色惨白的站在他们身后，把苏太后苏皇后和苏子义的所有倒了个干净。

　　顾然听得眉毛挑起，瞳孔微缩，转头看向抿紧嘴巴一言不发的朱墨，如果属实，那么明靖帝一脉就是苏子义最大的窃国证据，而朱墨将是朱氏皇朝最后的血脉。

　　朱墨对着虚无的黑夜扯起一侧嘴角，怪不得，苏氏要置他于死地，这身份的确碍手碍脚。

　　三皇子吐了个痛快，他已经憋了太久，又经历了苏太后、长公主和二皇子的死，清楚的明白朱栩不会放他生路。

　　所有人都明白，一切都在天亮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