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雾色》姜温夏

1、第 1 章

　　三月江城，已是绿草如茵。连绵阴雨过后，早樱花瓣散落一地，远远看去像一片粉红色的海。

　　云层又压低几分。

　　曲盈将车停好，瞟一眼如丝细雨，撑开大伞，手指随意地拢一下大衣领口抵挡偶来的风，向培训室慢慢行去。

　　雨水嘀嗒，伞面上开出一朵一朵细小的花。大伞堪堪遮住一张艳丽的脸，遮不住摇曳身姿。白色鞋跟踩过落樱，粘上一两片粉红花瓣。

　　上个月，江城一在建楼盘发生事故，基坑支护结构失稳导致路面坍塌，单侧负荷过大，楼宇向一侧倾斜。好在没有人员伤亡。

　　涉事基坑设计单位和施工建筑单位均被调查追责的同时，市里下了文件，要求市辖区内注册设计及施工单位企业负责人进行一次紧急培训。

　　这次培训任务本来落在曲盈师兄身上。

　　曲盈走到培训室门口时，里面的人三两成群凑在一处，乱哄哄一片。

　　培训室内最后方坐着的两个男人便尤为显眼。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座位。右边的男人朗眉星目，一副好样貌，手里转着一支钢笔，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左边的男人说着话。

　　左边男人低头在笔电上敲打，黑发遮了眉眼，看不清表情。

　　他的衬衣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带打成四平八稳的温莎结，身上深色西装齐整挺阔，同色系大衣搭在椅背上，像是刚从某个商务场合下来。

　　曲盈准备收回目光时，左边男人掩唇咳了一声。

　　之后她对上一双落满清辉的眼。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睛。

　　她沉下眸光没再多看，低头收伞。

　　指间转着的钢笔收到掌心，周钦不满地啧一声，“霍予闻，你有没有在听？”

　　霍予闻低下头，“嗯”了一声。

　　周钦还想再说，喧闹的培训室忽然安静无声。

　　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女人，正收起一把长柄黑伞。她将伞立在门侧，提着电脑，从暗沉天色里走进冷白灯光下。

　　她的身材高挑，奶白色大衣衬得肤色剔透，容色无双。半长黑发垂落在肩膀上，举手投足间倒是透出一股飒爽。

　　周钦再次转动钢笔，欣赏起美人。

　　女人脱掉大衣时，他的钢笔不慎滑落，“啪”一声响，在安静室内尤其入耳。

　　台上女人闻声来看，周钦对上她一双清亮眸子，极轻地啧了一声。

　　霍予闻抬起头时，台上的人已经收回视线，脱掉的大衣被拢着放在讲台一侧。白色V领毛衣下搭同色系长裤，配上一张脸，整个人出尘又瑰丽。

　　周钦在一旁看他，喃喃低语，“这才是真绝色，你的小青梅啊，不够看。”

　　霍予闻掀起眼皮又看一眼，之后垂下视线，手指悬在笔电键盘上，久久没再落下。

　　台上投影仪已经连接好，“城市地质灾害防治案例”几个大字被投射在白色幕布上。

　　女人淡笑着开口：“大家好，我是曲盈，T大在读博士，市勘院地质灾害工程师，有幸跟老师做过一些项目。本不该来这里献丑，今天于师兄身体抱恙，所授内容恰巧也在我的领域交叉范围内，师兄托我过来暂代一堂课。”

　　“在座各位很多是我前辈，按资历本不该坐在台下听我来讲，奈何形势要求如此，我们就当走个过场。”

　　台下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有人说道：“小曲博士尽管讲，能听小曲老师讲课也是我们的福气。”

　　曲盈笑着摆手，大方应对，“讲课不敢当，我们以案例交流为主。”

　　她没再客套，转身看向投影幕布，“我们先来看一下地下工程防灾减灾。那么，如何用工程学的方法去防治施工灾害破坏效应……”

　　曲盈声线清越，淡淡鼻音为她添了一分温软，无趣的案例在她口中有种娓娓道来之感。

　　霍予闻不时低头，本子上多了些关键字。

　　周钦翻开记事本，几堂课来第一次拔开钢笔，刷刷在纸上记录几笔，压低音量：“这个小曲老师有点真材实料，比她那照本宣科的师兄可有意思得多。你那边不是要研发地灾预警监控系统准备挖这方面的人才吗，我看她就不错。”

　　他将手机推过来，屏幕上是T大论坛的一条帖子——还有人不认识神仙学姐曲盈？

　　帖子从曲盈的美貌引得情人节当天宿舍楼下变玫瑰花海，说到她大三进入重点实验室，成为唯一一位进入该实验室的本科生。

　　再说到她研究生时把主攻方向从原本的城市地下空间和岩土地下工程转为地质灾害，并热心地贴上她的某站账号，亲切称呼她为鸽姐。

　　最后是她曾在核心期刊上发表的论文、做过的重点项目。

　　霍予闻轻轻滑动屏幕，几页列表过后，指尖顿住。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正回身看向镜头。

　　这是一天的午后，金乌斜斜挂在她左后方，为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色光晕。恍惚中有些不真实感。

　　霍予闻微微眯起眼。

　　照片上的曲盈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嘴角一抹浅笑，唇边有一颗颜色很浅的小痣。

　　和此刻讲台上妆容精致的她相比，照片上的她青春、稚嫩。

　　这是一张几年前的照片。

　　两小时培训很快结束。

　　周钦慢条斯理穿上大衣，下巴点向讲台方向，问等在一旁的霍予闻：“你说，我去要号码她给不给？”

　　霍予闻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眼里没有太多情绪，提起电脑后又将目光扫向讲台。

　　一个男人站在台侧，正和曲盈说着什么。两人在电脑上比划几下，之后男人拿出手机引她去扫。

　　周钦凑过来，语气颇为神秘，“怎么样？这样的美女可不多见。我打听了，她是单身。”

　　他说完上下打量霍予闻片刻，话锋一转，“你和她站在一处倒是合适，用不用我？”

　　他下巴微抬，点向曲盈方向，未尽话语藏在意味深长的眼神里。

　　霍予闻目光再次扫过曲盈，几秒后平淡收回，“走了。”

　　周钦看他直挺背影一副板正的模样觉得没意思极了，啧一声跟上，“肥水不流外人田呢小少爷。”

　　这人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路过讲台时故意提高音量，“小曲老师，有缘再见！”

　　霍予闻脚步并不快，听到女声一句“再见”后，周钦已经跟上来贡献情报。

　　“帮你看了，刚刚加小曲老师那人长相气质都不行，十个绑一块都比不上你。”

　　他见霍予闻不理，越发蹬鼻子上脸，语调上扬着聊骚，“诶，真不要啊，小少爷？那小曲老师和你好配的！”

　　这人一聊骚起他来就小少爷不离口，霍予闻懒得理，脚步更快。

　　周钦嘿笑着跟上去，玩闹般地撞一下他的肩。

　　两人渐渐走远。

　　-

　　星移物换，得高眠昼，转眼已是半年后。

　　江城富太圈最近津津乐道两件事。

　　一件是江城的高门霍家，被各家名媛推崇的大少爷，在媒体采访被问及婚事时，公开表示终身不婚。

　　据传霍家老太太气得不轻，让小少爷尽快定下来。这就引出了第二件事。

　　霍家小少爷选定的联姻对象，不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许家女儿，而是一个叫曲盈的。

　　曲盈家里开着一家在江城排不上号的小公司。虽然学历高，但是是个海后，池塘之大养鱼无数。人人都道霍家小少爷瞎了眼，怎么选了这么一个人。

　　细一打听，原来是小少爷对青梅求而不得受了情伤，自暴自弃从一堆照片里“捡”了曲盈。

　　这就说得通了。

　　豪门找了个海后当儿媳妇，海后反成了替代品，不管从哪边来看，都是热闹。

　　倒是霍家老太太那边没发话，不知道是不满孙媳妇想重选，还是什么情况。

　　此时被人称作替代品的海后曲盈，正拉着拉杆箱步履匆匆赶往茶楼。

　　这是她和霍予闻的第二次见面。

　　上次见面是一周前，也是在这家茶楼，两人谈妥婚后条约。

　　她那次来之前去搜集过他的兴趣爱好人生经历。网上关于他创建的闻远科技介绍颇为详细，奈何他个人有效信息寥寥。她只得总结自己上一次结婚失败经验。

　　说起来，她个结婚困难户。问过两个男人，吓跑两个男人。

　　她自小爱读书。当年的同学结婚时，她在读书。同学孩子满地爬时，她还在读书。

　　爸妈看不惯她男朋友都没往家领过，玩的最好的异性除了弟弟，就是家里的狗。再加上年龄渐长，于是给她下了死命令，毕业后一年内必须结婚。

　　她本来一心考证评职称冲事业，半点结婚的心思也没有，不过在想通早结晚结都要结、结婚可以是个形式，不等于谈恋爱不等于浪费时间后，开始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

　　凡是认识的看着对她有点儿意思又积极上进的，她都加起好友，接触一下再问问愿不愿意和她结婚。对方答应得痛快，她坦诚相待，说完自己忙毕设忙考证忙工作一周一见后，就没了后文。

　　这样两次之后，她看家里没再催，便把这件事暂时放置到一边。

　　来到茶楼门口，曲盈心里已经设定好阈值。这次要稳住，如果对方提出一起住，只要不影响她工作，也是可以接受的。

　　走进茶楼，一位穿着旗袍样貌清秀的年轻女子迎上来，问明缘由后在前面带路。

　　女子身段玲珑，一双复古缎面绣花鞋踩在木质楼梯上悄然无声。

　　曲盈放轻脚步跟在后面，随她来到二楼一间茶室外。女子做出请字手势，声音轻柔如棉絮，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人，“霍先生在里面等您。”

　　门向两侧敞开，旁边挂着黑色浓墨撰写的“闻”字小牌，笔锋肆意之余又见几分傲骨。写这字的人应当是个心性坚定的。

　　门内是一扇中式屏风，古朴雅致，整个茶室外间颇具韵味。

　　曲盈谢过女子，转身进入。

　　转过屏风，她便看到霍予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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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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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当女生把手放在男生腿上时，男生的抗拒力会下降80%。”——出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