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骄有疾》大白狮

5、第 5 章

　　不会有错，这玉珏，是十二岁那年姬无忧的师父亲手赠与他的，后来他因故转赠给南无，世间仅此一枚，就连那缺口处缠绕的金线，也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司马檀盯着自己被他抓住的那只手，指尖动了动，肤色是仿佛常年不见天日的白，能看见其下分明的淡青色脉络。他没有收回手，一动不动地僵了一会儿，抬眸与姬无忧对视。姬无忧不解：“你还带着我送你的玉珏，你就是南无，为何却不与我相认，你不认识我了？”

　　事情有些奇怪，南无身为佛子，身边向来围着一大群伽耶寺和尚，非故不可踏出浮屠塔，一言一行皆有规制，怎么可能独自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像变了个人似的？

　　静了片刻，姬无忧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挣开，对方移开视线，声线有些冷。

　　“我是司马檀。”

　　分明就是南无，为何不承认？

　　难道他记忆有损？

　　看着司马檀的脸，姬无忧心头思绪千回百转，此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被自己忽视的问题：南无并非修士，他没有漫长到可以跨越三百年的寿命。

　　伽耶寺是独立于仙道之外的门派，和尚们不修仙术，信奉佛法，主张众生平等，对待恶鬼邪祟以度化代替灭杀，因此在民间香火旺盛，庙宇众多。

　　作为伽耶寺灵魂般的存在，南无佛子传说为真佛转世，百世轮回之后，便可真身归位，返回上界。

　　佛子为普渡众生而来，虽为肉体凡胎，却拥有至纯至善的悲悯之心，无悲无喜，无欲无求，能看破一切虚妄与伪装，赐下的甘露更是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百邪不侵。

　　佛子坐化后，伽耶寺会用秘法追寻他的神魂，找到其转世带回寺中，供奉为新任佛子。

　　周而复始，轮回不息。

　　历代佛子的寿命都及其短暂，没人能活过二十五岁。虽说到了一定年纪他便能通过“受身仪式”找回前世记忆，但三百年过去了，南无真的还能记得自己吗？姬无忧忍不住怀疑。

　　还有，司马檀又是怎么回事，是他的新身份？

　　尽管他有满腹疑问，但此时此地显然不是叙旧的好地方，那边护卫们已经一拥而上，将上钩的僵尸都围起来了，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只身材矮小的僵尸竟从他们的包围圈里钻了出来，避开重重的符咒和墨斗线，直直奔向姬无忧的方向。

　　“不好，跑了一只！”

　　“我会处理，你们管好这边。”

　　任裘嘴上说着要处理，动作却慢悠悠地，他抽出自己的佩剑擦了擦，不紧不慢地往那边走，“千万别跑啊，这些东西最喜欢活蹦乱跳的食物了，你跑得越快，越容易被它注意到。”

　　这话当然是骗人的，他巴不得姬无忧站在原地不动，直接被僵尸吸干才好！

　　可当他定睛一看，却发现姬无忧的镣铐不翼而飞，身边还站着个没见过的陌生男子，身量极高，玄黑色的衣袍无端让人感到震慑和压抑。

　　任裘脚步一顿，这人是谁？他是何时出现的，自己竟没有分毫察觉？

　　惊疑不定间，僵尸像一阵黑风般径直刮到姬无忧身后，姬无忧头也不回地往司马檀身后一躲，扒着他的肩膀探出头：“哇，好吓人！阿檀快救救我！”

　　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刚好用这只僵尸来试探一下司马檀，毕竟真正的南无佛子，可是邪祟无法近身的。

　　直面司马檀，只见那僵尸身体停顿了数秒，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应当是错觉吧，僵尸就剩一个空壳，脑子还没有杏仁大，怎么可能会思考。

　　司马檀看了它一眼，它忽然转身，义无反顾地朝任裘扑过去了。

　　“X的，这鬼东西瞎了眼了！”任裘也没料到，手忙脚乱地拔剑迎击。

　　嗯？这僵尸抽的什么风，竟临时换了个攻击对象？

　　罢了，能恶心任裘一下也挺不错，姬无忧从司马檀身后走出来，双手拢在袖中，“阿檀，你好厉害，僵尸见了你都得绕道走，难道你会传说中的仙法？”

　　司马檀：“不是仙法。”

　　夜风寒凉，冷气直往姬无忧衣服里钻，他将手揣得更深了些。这时司马檀有意无意地往他身边侧了侧，风力被挡去大半，他顿时觉得暖和多了，顺势往对方身上一靠，打了个哈欠，有点儿困。

　　自从醒来之后，他的精力就大不如前，以前连续战斗几天几夜不睡觉依旧生龙活虎，现在到了亥时就身体疲乏，多动一下都累得慌。

　　捏了捏拳头，他略感憋闷，很反感自己这样一潭死水般的状态，要是能找个什么东西酣畅淋漓地打上一架就好了……

　　不远处，任裘忙活了一阵子，总算制服了那只僵尸，将其撂倒在地，墨斗线缚住它的四肢，贴上镇尸符，方才还张牙舞爪神色狰狞的僵尸立马安分不动了。

　　随着这最后一只僵尸也处理完成，侵扰了任家镇数月之久的尸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一具具僵尸抬过，拉到早就搭好的柴垛上焚烧，柴薪用的是荔枝树枝，气味纯阳，可以彻底焚化僵尸身上的阴气。

　　姬无忧不言不语，把司马檀当柱子靠，视线扫过接连从面前经过的尸身，任裘没达到目的必然不甘心，难免不会留有后手。

　　果然，最后一具僵尸经过他的身前时，抬尸人不知怎么手一滑，僵尸滚落，在地面上翻了几圈，缠身的墨斗线顺势翻开，镇尸符也不见了踪影。

　　僵尸骤然直立，轻度腐败的面容微微发绿，几乎和姬无忧脸贴着脸！腐臭袭来，熏得姬无忧眼眶发红，几乎喘不过气，忍不住低咳起来。

　　司马檀面色冷了冷，僵尸刚恢复自由，还没来得及张开嘴，忽然如同被钢鞭抽中，闷头倒飞出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等旁人反应过来，那僵尸已经擦着地面滑出数米远，半死不活地弹动，胸口塌陷出一个大坑。

　　任裘本以为这次必然得手，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直接傻了眼了，指着司马檀：“你、你做了什么？”

　　这种程度的攻击……是法器！这个男人身上一定有上品法器！

　　司马檀置之不理，看向姬无忧：“可有大碍？”

　　姬无忧眨去眼中泪花，咳道：“区区僵尸，不碍事……你这功夫跟谁学的？”

　　任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就站在司马檀身边，方才看得清清楚楚，司马檀根本没有使用任何法器，就连那把漂亮的银质匕首，也还好好地留在对方腰间。

　　司马檀：“不是功夫，我力气大。”

　　姬无忧了然点头，一脚踹碎僵尸胸骨，可不是力气大么。

　　变故有惊无险地解决了，当着上千人的面，任裘也不好再多做手脚，况且他现在认定姬无忧身边那男人带着品级不低的法器，对其极为忌惮。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彻底解决尸乱，剩下的账，可以留到之后再算。这样想着，他指挥护卫们放油点火，准备将僵尸一齐烧掉。

　　岂料火把刚要挨过去，一阵阴风袭来，火“噗”的一声灭了。点火的人愣了一下，转头道：“火灭了，再——”

　　剩下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因为他发现，不止自己手上的火把，整个道场的火把也全都熄灭了，四周静得落针可闻，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他顿时生出一种直冲天灵盖的悚然来，望着黑洞洞的夜色，心中莫名产生可怕的想法：“除了自己……这里还有活人吗？”

　　此时阴云散开，月光大盛，逐次照亮身旁人的脸，他战战兢兢转头望去，心下大喜。

　　还好，是人、是活人。

　　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而陷入死寂的众人此时才都活了过来，片刻寂静之后，角楼里传出此起彼伏的说话声，有说有笑，大多在庆幸尸乱成功解决。

　　姬无忧五感敏锐远胜于常人，就算是在无光的黑夜之中，他也能正常视物。从火把熄灭开始，他就没有再出声，缓缓抓紧了身边人的手腕，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怪异黑影。

　　它静静站在那里，不知已经看了他们多久。

　　月光渐次铺开，照出它的轮廓，有人注意到了：“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是僵尸！还有僵尸！”

　　“别慌，僵尸没什么好怕的，仙师们自会解决，我们躲好就行了！”

　　“安静！安静！别让它听到我们的声音！”

　　姬无忧却没有他们这么乐观，那东西是僵尸，却又和寻常的僵尸有所不同，它的皮肤更光滑，体表覆着一层猿猴般的白毛，并不发出嘶吼。

　　它似乎能听到声音，歪了歪脑袋，忽然抬脚向道场的方向走来。

　　是的，走。

　　这只僵尸身体不僵不腐，行为举止竟与常人无异。众人满脸惊讶。

　　见又有僵尸出现，护卫们带上道具再次包围了它，准备故技重施。看着这只明显不太一样的僵尸，任裘怔了半晌，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剧变，喝道：“都退下！别靠近它！”说罢他自己拔剑迎了上去，出手便是全力一击！

　　剑锋劈在僵尸肩膀上，发出金石相击的嗡鸣，僵尸竟毫发无伤。

　　任裘大惊，立刻收剑想要后退，岂料他这一击激发了僵尸的凶性。它停顿一瞬，仿佛才明白有人攻击自己似的，怒吼一声抓住了佩剑。利爪突袭，任裘堪堪避过，一人一尸顿时缠斗起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们的打斗吸引了，罪奴们鹌鹑般缩在一起，满目惊惶，姬无忧趁乱解开锁住他们的镣铐，他们便如飞鸟归林四散奔逃。

　　做完这些，姬无忧对司马檀道：“阿檀，找个地方躲起来，越远越好。”

　　司马檀看着他，没有动。

　　姬无忧叹道：“我可不是在吓唬你，这东西不是任裘那大少爷能对付的。”

　　“你呢？”

　　姬无忧闻言看向远处，任裘与僵尸打得难舍难分，但短短几招便有了败象，显然难以招架。

　　“我留下，否则，这里所有人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