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嫁魔头》水墨灵犀

90、此心光明

　　太阳很大，片刻后天空中却飘起了零零散散的太阳雨，她抬手接住了几点晶莹，伏在他背上，似乎感觉脚踝和小腹处也没那么痛了。

　　这条路很长，长到似乎没有尽头，他的步伐却很坚定，也将她背得很稳。

　　“阿琰，等以后我们就一道四海云游去吧？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们还能一起研究菜谱……”大事已然尘埃落定，她开始想象他们的将来。

　　她听见他低低的笑声，“当然可以。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来这还是你第一回背我。”她有些累了，脑袋搁在他肩颈上小憩，几根毛茸茸的小碎发挠得他脖后微痒，一股少女的甜香气似一只扑闪着翅膀的灵蝶，小心而美丽地停在了他的敏感之处气息，搅得他心乱，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怕将其惊走。

　　“你若喜欢，以后我日日背你，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他提着气与她说话，努力不想让她看出什么异样来。

　　“那说好了啊？”

　　“自然。夫人还担心我赖账么？”

　　“嗯……也不是没有这个考虑。”她闭着眼睛休息，嘴角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天地为凭。我应承你的事，绝不反悔。”

　　“其实也不用这么严肃。”她语气里带着娇憨的笑意，“就算做不到，只要你嘴上愿意这样哄哄我，我也就很满足了。”

　　他闻言似又想到了以前的事情……“只是嘴上哄你便满足了吗？难怪……”

　　“难怪什么？”

　　他不说话了。“没什么。”

　　“你是不是又吃起陈醋来了。”她抬起两只小手轻轻掐他的脸，“阿琰呀阿琰，你也太容易吃醋了。”

　　“还不是你总喜欢酿醋给我吃……”他小声嘟囔。

　　“……好，好，我以后不会啦。夫君你在这一方面是非常小气的。”

　　“哼，你知道就好。”

　　“那，等我们出去以后，第一个地方先去哪里？”

　　“随你。”他想了想说，“除了菜谱你应该对研制药方更感兴趣，你仍然可以继续你从前的生活，你想采药行医，我便给你打下手，别人能做的，我也能做。”

　　这骨子醋意还灭不干净了……她想着也觉得无奈，接话道：“也不只是我，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我也会陪你一起。”

　　“我啊……”
　　“嗯。”

　　“没有了。我想做的事已经全都做完了，剩下的，便是陪你实现心愿。”

　　“那我第一站要去黄州！然后……去南疆，再往北去西戎玩一玩，最后回中原，去京城景王府旧地看看，再然后嘛……走一个整圆，回到江南？”

　　“好啊，都依你。”

　　她信口乱说的，没想到他也答应得爽快，她不由说：“这么快就答应了？我可是听说去南疆和西戎很麻烦的。”

　　“这世上，还有人到不了的地方么？只要是你想去的，我必会带你去。”

　　视线尽头，干燥荒凉的天幕上忽悬起了一道淡淡的彩虹，七种颜色，异常美丽……是由那一场太阳雨带来的。

　　他不觉稍稍抬起了头。

　　脑子晕眩着，眼前忽然有些湿润模糊，背上的姑娘仍在欢笑着说着她对未来的畅想，腰间佩剑忽“哐啷”掉在了地上，极清脆的一声，打断了她的笑语。

　　“你的剑掉了……”她正打算说让自己下来一阵子，他忽然一步踉跄，再支撑不住，向前倒下。

　　“阿琰？！”沈月大惊，跑到他身边，只见一丝丝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下……

　　“你、你怎么了？刚才不是看着还好……你不说那些都是别人的血吗？你……”脑中急剧思索着，她方意识到他刚才又骗了自己，“你又透支功力来压抑伤势了？！”

　　这种事他以前不是没干过。

　　君琰没有再说话了，目光里带着淡淡的忧伤，看过了那道淡淡的彩虹，又转向了她。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不……”她抬起手，有些迷茫又有些心疼地为他擦去唇角的血……“那个赫连澈也很厉害吧？你和他……落了个两败俱伤是吗？我、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说过他的武功也堪称独步……你伤得很重，方才又骗我！”

　　“咳咳……”他转过脸咳血。

　　“阿琰！”她急急将他抱起在怀中，看着他的脸……

　　在这一刻他忽然感到不好了。
　　“夭夭，我可能……”

　　“闭嘴，你闭嘴！”她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不会的，绝不会！我们马上就回去，马上就能走出这里，你的那些属下也会来接应的！古墓内你都能战胜赫连澈毁掉天机库，现在所有事情都解决了，你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有事！”

　　她说着，想扶着他起来，奈何崴了脚，力气又不够，根本做不到。

　　“别费劲了，别……”他拽住她的手阻止了她。“赫连澈武功卓绝，说实话，方才刚遇到他时，我也是小觑了。这天底下能勉强和我打成平手的人，今日还是头一回见到……”

　　“是啊！”她看着他，眼中隐有泪光，担忧又不甘道：“你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被人伤成这样？从来都只有你压着别人的份，谁人能打到你头上来？就算那人再厉害，你杀了他，也照样能全身而退毫发无损啊？！”

　　“我从前也是这样以为的……可惜，事不经历不知……”

　　“你、你……！阿琰，”她彻底着急了，“你方才说，除你以外谁也不许惦记我，现在我也同样告诉你，除我以外没人能够伤你！燕国三皇子又怎么样？！”

　　“没事了。”他握着她的手，“赫连澈已经死了，天机库也毁了……你，也平安了。我也算是，夙愿得偿。”

　　“你要干什么？！……你在说什么？……阿琰！”她忽然看见淋淋鲜血从他手臂上、胸口处涌了出来，方才被强自压抑着多时的伤处齐齐爆发，一时血流如注！

　　她吓了一跳，迅速撕下衣布给他包扎止血……

　　“抱歉。”他温柔地看着她忙碌的样子，似是想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刻在心里，永不忘记。“我原以为，至少可以撑到背你走出去的……”

　　“什么人呐。”她泣下，“分明已经这样了，还要背人家，我真的好恨你。”

　　“不哭，不要哭……”他看着她的眼泪觉得心痛，“你知道么？从前还没遇见你的时候，我是最讨厌女人哭的。

　　可是，后来……

　　看见你哭的时候，我竟开始觉得眼泪也不是那么讨厌的东西。

　　再后来，你的眼泪成了能将我一击毙命的大杀器。

　　别哭了好么？如果你还疼我的话……我一看见你哭，心里边就更难受。”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控制不了……”她背过身去缓了缓，勉强擦干了泪，又转过来继续给他包扎，“你别担心，我是大夫，无论你受多重的伤，我都一定可以医好你的，你相信我！”

　　“怎么会不信你呢？可，这回怕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他深深看着她，“能熬到今天，得到你的谅解，与你成婚，我……真的很满足。”

　　“满足你就继续活着满足！你方才才答应了，要陪我云游四海，还说天地为凭，应承我的事绝不反悔，你怎么转脸就反悔了呢！？你承诺的事，要说到做到啊！”

　　他却笑了。

　　……算算，已经过去多久了？有多久没见到她如此为自己着急的模样了？

　　“你还笑？！”
　　她觉得他此刻的笑容简直奇怪，他淡淡地笑，她默默地哭，两人间一时相对无言……

　　“我有时候挺羡慕朝晖日霭的……因它们日日相逢，不可数计。”他说这话时，目光又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看向了广远的天空……方才还在的那道彩虹，慢慢地消失了。“不似你我。才一互相解开心结，便要……”

　　“君琰你住嘴！”她的眼泪滴落在了他面颊上，“我说过我一定会将你带回去治好的，你也绝不可以放弃，不可以！”

　　“不放弃……自然。不到山穷水尽，我绝不放弃……就像娶你这件事一样。夭夭，你是知道我的。可是这回，我怕自己是要做不到了……”

　　可是依眼下的境况，他也没有信心了。

　　她看见他的唇色微微泛紫，面容也苍白无血色，从唇角流下的血，刚一擦去又不自觉地涌了出来……目光又转向那只与她相握着的手，二人的掌心内已印满了血，似温热如火的玫瑰花瓣，瓣瓣封印。

　　“对不起……”良久，听见他一声若蚊蝇的道歉，她抿着唇，满眼是泪的摇头——

　　“谁要你道歉了……谁要你道歉？我只要你活着……”

　　“算了。”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你就想想我从前欺负你的时候，想想在王府的时候我冷落你、另娶旁人，这样你会好受一些……”

　　“君琰你混蛋……”她的声音也逐渐没有力气了，语气颤抖着，泪珠一颗接一颗掉在了他脸上，“就算是从前不知真相而报复你的时候，我也从不是……从不是完完全全的恨你啊。我其实一直，一直都是在意你的啊……”

　　他在她怀中含泪而笑，“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说？你不知从前的事情，我报复你的那些……我到头来也很后悔的吗？我亦想要补偿你，永远陪在你身边……”

　　“不要自责。夭夭，不要怪自己，要怪就怪我。你是个爱恨分明的人，无论是爱是恨，都灼热如火，我很喜欢这样的你……因为在遇见你之前，我实在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受。我只是皇兄手里的刀，是一个面对天下骂名也会无动于衷的，杀人工具。”

　　“你不是工具，也不是什么刀！你只是你自己，在我眼里你只是君琰……从我们相爱开始你便是一直在保护我，却不告诉我，我只恨这可恶的命运和血脉！”

　　“别，别恨……”他温柔地看着她，“事情现在都已经解决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觊觎你了，你要忘记过去所有的不快，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没有了你的新的生活，我要的还有什么意思？”

　　“不要这样想。没有了我，你照样可以活得好好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他此刻笑得释然，却叫她十分心堵，声音已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知道我做不到！我若真做得到，之前便不会一直那般报复你。求你阿琰，你别走，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会对你很好很好的！我是你的妻子，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你的新婚妻子这么快就当寡妇？！”

　　仿佛永远只有在濒死之际她才能听他说出如这般放手忘却之言，同平日里那个不将她绑在身边誓不罢休的九公子，似乎全然不是一个人，可他们分明又是一个人。那个执意瞒了她所有却又拼尽一切保护她的，是他；宁可被她误解也不要让她知道真相后去拿性命冒险的，是他；誓要娶她为妻、应承了她一世幸福的，是他；而今将欲撒手、留她一人的，还是他……

　　可给他光明复又推他入深渊的，同样也是她。曾经，他两次面对她的“死别”，而今，轮到她了……她忽然能够想见他那两次的感受了，觉得几欲发疯。

　　握着他的手，渐渐无力地松了下去，她生出了一种迷茫又痛彻心扉之感，周围仿佛天地变色，随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逐渐走入地狱般的黑暗……

　　他吃力地抬手，接到了她的眼泪。

　　“能再看到你为我这样哭一场……我君琰，死而无憾。”

　　想办成的事终于全部办成，想护的人也护住了，想留的情，也终是留住。山河无恙，她亦无恙。他如此想着，最后一眼看向她的脸，露出了微笑。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话音刚落，那只手跟着落下了。

　　沈月慌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脉搏，另一只抱住他后背的手，绕到前边来探他的鼻息。

　　她将头低下，靠在他的额前，就这样默然了许久，语气忽然是前所未有地坚定。

　　“你不会死的。

　　就算你走了，我也一定会，将你从碧落黄泉里拉回来。”

　　画面定格，风声止了。

　　两场顶尖高手间的对决，毁掉了那座尘封百年的古墓；在世人眼中早已过世的九公子，默默代两浙总督平了倭乱，并拼尽全力将天机库炸毁。从今而后，世间再无那七星谶语。

　　只有一个姑娘白衣白裙地在夜色下配药，有时她会抬头看见北斗七星，忆起从前之事……

　　这片天地仿佛又如史前一般清晰了。化石般的寂静，萦绕在繁华满眼的杏林。

　　他也一直在她身边。呼吸的重量，与这个世界相等。

　　（正文完，HE在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