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也要害相思》蔡姐

54、54

　　张肃是不能碰水的。

　　凡间的水不行，地府的水更不行！

　　而此时，龄玉刚好在问判官，张肃怕水的事他是否知情。

　　判官摇头：“不知道。”

　　可看他神色，又不像是个不知道的。龄玉说：“他在地府里被关了九百年，你们不知道他怕水？”

　　于是判官便眼神闪躲了，龄玉直直看着他，确实是没有一点凡人的样子了，她说：“回答！”

　　她的声音和样貌无论怎么看、怎么听都和千年前的神女一模一样，判官抬起袖子，想挡住自己的脸，却又好似无形中有一种威压，让他避无可避，叹道：“我们知道他怕水，那个孽障.....我是说，张肃怕水，和我们有点关系......”

　　龄玉抬眉。

　　判官说：“是......我们之前把他丢进忘川的缘故。”

　　忘川——龄玉想起外面那条汹涌澎湃的河，“你们把他丢进去多久？”

　　“有个两百年吧......”

　　“两百年，他一直沉在河底里？”

　　判官不敢看龄玉，轻轻点头，“忘川的水会腐蚀人的身体，会让皮肉溃烂，仅剩下骨头。一旦被丢下，便再不会浮起来。当年那个孽障第一次从地狱里爬出来，为了惩戒他，我们在捉住他后，把他丢了下去.......”

　　龄玉说：“他不是会法术吗？”

　　“张肃一直都是个凡人，他当年还没有开始修行，是因祸得福，在被关进地狱后才误打误撞的得到机缘，修行起来。他第一次爬出来地狱，前后不过被关了二十年，修为还不够，在被我们扔下忘川后，过去很久都没动静。”

　　龄玉想着那个画面，听到外面汹涌澎湃的忘川水，鬼哭狼嚎，忽然心中也有了一股暴戾，阴风吹过来，她的头发和衣角都翻飞起来。

　　判官不安地回头瞄了她一眼。

　　龄玉说：“在他被困在忘川河底的两百年间，你们没去救他。”

　　“......”没有。

　　“当时想的是反正这孽障都要被关起来受罚，去哪受罚不行，在忘川河里也可以。”

　　“怎么会.....神女，我们绝对不会这样。”判官义正言辞，好一个睁着眼睛说瞎话。

　　龄玉说：“后来呢，他还是不安分，常常会跑出来，你们又捉住他，把他扔进地狱去了？”

　　判官点头。
　　忽地心虚。

　　“地府里一共有多少个地狱？”

　　“十八个.....”

　　判官后悔了，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和神女坦白，神女这些问题听起来，像是她非常关心张肃，张肃真就如愿以偿，和她在凡间做了对真夫妻。

　　想到这里——判官眼神一变，说：“神女，你知道张肃为什么会受罚吗？”

　　龄玉看向他。

　　“一千年前，张肃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有幸在战场上被你救下，接着便好像对你一见倾心，而你一时心软，把他带到九重天，让他和你生活了一段时间。”

　　“是他蛊惑你，让你抛下神女的身份，去当了一个下贱的凡人。神女，你要知道你是万万不能下凡的——”

　　“为什么不能下凡？”

　　“因为......”判官忽地哑然。

　　还能是因为什么，阶级之分啊。

　　神和鬼都看不起蝼蚁般的凡人，怎么能容忍天地间唯一的神女，下界去成为一个凡人？

　　神仙和神女，其实是不一样的。

　　神仙可以有很多个，但神女只能有一个，因为她是仅有的、由天地所化的神。

　　本来也有别的神存在，但他们都随着星辰日月而消亡了。慢慢的，天地间便只剩下一位至真至纯的神仙——那便是神女。

　　那么其他的神仙呢？

　　虽然他们对自己的出身非常避讳，但地府的鬼都知道，这些天上的神仙以前是凡人。

　　他们通过修行的方式，历经千辛万苦，有幸求得大机遇后，才鱼跃龙门，成为了九重天上的神。

　　这些神就觉得，自己那么艰难才从凡人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个法力无边的神仙。

　　自是要得到好处，要拉开自己和世间万物的差异。

　　他们虽然曾经是凡人，但也最看不起凡人。

　　所以，当他们得知神女被自己带回来的那个凡人怂恿，利诱，动了一颗要下凡的心后，便无法忍受了。

　　他们看着神女来到地府，跳下往生池。

　　之后便去秋后算账。

　　找谁？

　　张肃啊。

　　是他将神女带走，害他们失去了神女的，自是要去围剿他——当时张肃本来也打算离开九重天，但他当年年纪太小，心思纯善，不知道这些神仙背地里都恨透了他。

　　被他们用铁链锁住，行以雷刑，用烈火去焚烧血肉。

　　之后又被扔下地府，要关在十八个地狱里受尽折磨。

　　至于为什么张肃作为一个凡人，当时还没有法力，却能活下来，在地府里待了那么久。

　　当初他是在战场上初见神女，被她救下的。

　　神女在决定去凡间当一回凡人之前，给他留了一些法宝。

　　她又一次救了张肃，甚至之后张肃被关在地狱的日子里，靠着那些法宝，她也无数次救下他。

　　唉。

　　其实，张肃就真的没有错吗？

　　不。

　　他在很久前就对龄玉说过——有些人是只需要看她一眼，便知道这辈子自己要找的人是她了。

　　张肃是见到神女的第一眼，便爱上了她。

　　但神女不会偏爱上世间任何一个人。

　　她无法爱上张肃。

　　于是张肃动了心思，他知道神女一直很寂寞，一个人在九重天上没有同伴，和别的神仙说不到一起，好像那些得到成仙的凡人，在成为神仙后身上便多了一种清高、傲慢的气质，不搭理任何人。

　　所以神女每天只是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宫殿前，看着底下的人间烟火。

　　张肃引诱她——这就是神仙们、阴差们口口声声说的“引诱”，他对神女说，既然每天都坐在这儿看着底下的凡人，何不自己去体验一番，成为一个凡人？

　　张肃想：只要成为凡人，有了七情六欲，就一定也会偏爱于一个人。

　　神女好像听进去了，跳下了往生池。

　　她和他的缘，在那一刻才彻底结下。

　　这是他们的因果。

　　*
　　这些事，判官没有完全和龄玉坦白。

　　但仿佛是他们这些知晓前尘往事的人口中的“时限”确实要到了——龄玉只是从判官那儿听到一些片段，便慢慢回想起来。

　　她不再看向判官，走出宫殿。

　　“神女！”判官在身后说。

　　被她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龄玉来到奈何桥，看着底下的忘川河，看到了百丈外的张肃。

　　她此时还不是神女，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其实看不出来那个遥望过来的人是张肃。

　　但他穿了红色。

　　啊，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每次看到红色，都会想起张肃了。

　　想起他这身衣裳带给自己的羞赧，自己那颗因他沸乱的心，此时此刻，在渐渐得知一千年前的往事后，对于这身红，龄玉觉得它是不吉利的。

　　好像血。
　　是他曾经受过太多苦难，在血海里泡了太久，才会干脆穿上红衣吗？

　　龄玉不知道，胡思乱想地走上奈何桥，在踏上去的第一步，所有前尘往事都疯涌过来——

　　她看到自己有一天在九重天上，看到凡间战火纷飞，几个士兵推着俘虏走过尸横遍野的荒郊，停在了一个空地前。

　　士兵命令俘虏们在空地上挖一个坑。

　　往他们面前扔铁锹，几乎所有俘虏都把它拿起来，去挖坑，遵循士兵的命令。

　　只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选择用那个铁锹去反抗，他冲向了士兵。

　　哈，他是如此的瘦弱，他们是如此的强壮。

　　怎么能如愿呢？

　　神女看着这一切。

　　她想所有的俘虏都是知道自己命运，知道为什么要去挖坑的。

　　果然，一刻钟后大坑被挖好了，身上绑着粗绳、蓬头垢面的战俘们被推下去。

　　那天天空是烧红色的，风很大，刀锋似的割在皮肤上。

　　少年听到上方传来士兵的笑声，看不到他们的脸，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笑。

　　但很快一把长枪从上方出现，直挺挺的落入坑中，擦过了少年的耳朵。

　　战俘们挤在一起，尖叫着，在死亡面前恐惧着，却没有退路。

　　他们抱在一起，哭着，祈求下辈子能过得好一些。

　　上方是接连不断投进来的长枪。

　　少年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炼狱里——鲜红的血飞溅到他脸上，他是为数不多还活着的人，身边是为了求生，逐渐开始疯狂、会用尸体去阻挡兵刃的人们。

　　但，有用吗？

　　少年不能哭。

　　他恨透了无助的自己，想要站起来，却又太害怕了。周围是倒下的人们，鞋子沾上血和泥土，像是成形般拖住他的腿，让他没有力气爬出去。

　　有人能来救他吗？
　　有谁能救救他？

　　心中求着，泪水还是流下来，他看到一把长枪越过半空，往下落来——

　　被一人握住。

　　冽冽风中，神女出现在少年身边，不仅救下他，还救下了其余幸存的战犯。

　　但凡事都有因果，她在将他们带离战场后，便又打算离开。

　　张肃捉住了她——

　　正如一千年后的地府，张肃跨越百丈距离，于一霎那间出现在龄玉身边，伸手，擦了擦手上的血，缓缓地牵住了龄玉的手。

　　“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