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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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龄玉又跑到别人的躯体里了,这次不知道躯壳的主人是谁,没有记忆,甚至把自己都给忘了——忘了自己叫万龄玉。
*
睁开眼后,看到的是一大片阳光,外面鸟声起伏。她直起身子来,发现自己此时正坐在一张凉席上,身上一张薄被滑落。
这是哪儿?
身上衣裳是烟蓝色的,她茫然地摸着自己的身体,手伸到脸上,很光滑,不知道自己是想摸到些什么。
她看向自己周围,她这是待在一间房间里,布置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木桌,两张长凳和一个柜子。
这是她的房间吗?
没有一点印象。
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看到半丈外的木桌上放着许多书和信纸,便走下床去,拿起一本书,是一本《礼记》,上面还有一个名字——“文应如。”
好像找到一点记忆,她喃喃,“这似乎是我的名字......奇怪,我为什么会不确定。”
接着又翻开好几本书,虽然没再从上面找到几个名字,但一移目,看到了旁边的信——
全都已经开封,主人很宝贵它们,把它们展开、叠到一起,纸上没有一点皱痕。
“文兄......”
每封信上都有这两个字作为开头,看来她很有可能就是文应如,但这写信的人是谁,“为什么会给我写了那么多信?”
文应如拿起桌上的信,厚厚的一大叠,她不知道怎么自己就失忆了,打算从信件上入手,翻阅每一封的内容,去了解自己身上的事。
可在这时,外面却传来脚步声。
有人匆忙跑过来,用力拍打她的房门:“文兄,文兄你起来了吗?”
是位男子,她惊讶,听着他的称呼,有一瞬以为他就是寄信给自己的人。
可低头扫一眼手上信纸的内容——很克制,先是分享了一些自己的近况,然后问她前几天去哪玩了,书院放假,有没有回家去。先生要写的那篇文章写好了吗。
写信的人好像不常和文应如见面。
她想,对方提到了“先生”一词,他们都是某个书院的学生,有着同一个先生吗?
文应如喃喃:“如果是同窗的话,也会经常碰到彼此啊......为什么信上的内容,好像对方很久没见了。”
外面的人还在拍门:“文兄,你好了没有?快辰时了,再不过去就要被先生念了!”
文应如被吵着,皱起眉头。
她还是对外面的人没有一点印象,对方熟稔的语气让她有些恼火,放下信件,走去衣柜,换一件衣裳。
在动作间,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文兄.....那个人唤我作文兄,可我不是......”
她看着自己的身体,面色发红,她、她确信自己是个女子啊?
接着才想起来外面的是位男子,说的是他们在一个书院,要一同去上课。
文应如记得不会有男女同住同读的书院,事实上,很少有专门让女子读书的书院——这应该是男子才会就读的书院!
所以......
她这是女扮男装,不仅和一群男子到一个学院里读书,还住到一起了?
*
文应如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把束胸的布匹拿起来的。
她以为自己失去记忆,第一次做这种事会笨手笨脚的。
却没想到自己很熟练,仿若已经做过上百遍,身体已经形成记忆。
而她好容易穿戴齐整,看到柜子里放着的一面铜镜,又顺势拿起来——
发现自己的脸看着很陌生,五官清秀,眉宇间带着英气,她扎起头发,根本没人能看出来她是个女子。
但文应如依然茫然,她又摸上自己的脸,好奇怪,竟是觉得这里会有什么东西。
眉头忽然皱起来,手指感到疼痛,倏忽间被火烫到了,从脸上拿开后,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完好无损。
但疼痛还在继续。
她到底是怎么了?
随意拿起桌上的几本书,抱着它们拉开房门。
外面已经没有人声了,以为先前那人离开了,没想到还站在外头,一见到她,便跺着脚大步走来:“文兄!你今天怎么格外的慢,我们肯定迟到了,要被先生训斥了!”
“我......”
文应如摸不准自己要不要和对方坦白说失忆了,看着那人的脸——他相貌平平,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和她一样的衣裳,应该是书院规定的穿着。
两人急走在路上,文应如看着周围的景象——自己还真是在一个书院里。地方很大,现在应该是夏天,绿树成荫,几丈外有一个池塘,上面盛开着几朵荷花。
“这书院叫什么名字?”她问身边的人。
“睡傻了?静水书院啊。”
“静水书院?”
文应如觉得这名字好像听说过。
是她又找回了自己的记忆,还是......
这时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响起:“我四处打探,还是找不到他说的静水寺,之后来到一个小镇,阴差阳错的,看到了一个荒废已久的宅子,上面有块木匾,叫.....”
——静水书院。
文应如脚步一顿,好几个行色匆匆的学生从她身边经过。
旁边男子发现她落后于自己,转身拉住她的胳膊:“走了,文兄你今天是怎么了?”
文应如避开他的动作,说:“这里为什么会是静水书院?”
方才脑子里响起的声音来自一个女人,为什么她也会知道静水书院。
是她也在书院里吗?
不,她说的是一个荒废的宅子,也就是说她所见到的书院,不是自己现在所见到的那一个。
难不成是在之后发生的事?
可时间怎么会忽然往前走了,自己怎么会知道之后发生的事。
文应如直觉哪里不对,同时她发现自己居然没觉得这一猜测很可怕,和男子一同走进一间房后,看到里面已经坐了二十几位学生。
都是男子......
文应如往后小小一退,在这时见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走过来。
一看气质就知道是先生。
“快找位子坐。”男子在耳边低声说。
“我要坐哪儿?”无奈文应如真是失去记忆了,看着面前众多的学生,没找到一个空位。
“文应如。”先生已经来到她身边,轻咳一声,“还站着干什么,替我讲课吗?”
“不是......”
她只好提步往前走,边走边张望着,想找到一个空余的位置。
有一个男子向她招手。
他相貌端正,剑眉星目,鼻头有点宽,鼻梁有点塌。虽然此时坐在坐垫上,但能看出来长得很高大,肩膀宽厚。
其实文应如只是在匆忙间看了他一眼,但能看出来这么多细节——想来,两人是认识的。
她走过去,对方冲她微笑,“应如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文应如眉头皱起。
她还是不认识这个人,对方却说她魂不守舍,这让她感到冒犯,再加上他叫她“应如”。
如此亲昵的称呼,他是谁?
文应如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瞥向他放在桌上的书——
上面写着一个名字:桑云深。
这时脑海里就闪过一段记忆。
是在初春入学那会儿,她背着竹筐走在山路上,前后左右还有许多人,是这座书院的学生。
大家边说着话边走在路上,应该都是第一次见面,听到的都是询问名字的话语。
而好容易到书院门口后,一块木板被立在旁边。
上面贴了一张纸,写着各位学生被分配到的院落名字。
大家走了这么久的路,筋疲力尽,想要快点去休息,便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去,想要知道自己的住所在哪儿。
文应如长得高,但身材比其他男子要瘦小一些,挤不过别人,作为女子也不想和这些男子有身体上的碰撞。
跌撞着,后退着,她便和一个人碰到了一起——
“没事吧?”对方在昂头看不远处的名单,匆忙分一个眼神过来。
“没事。”
“英生斋.....”那人念叨出一个名字,是他被分到的院落名字。
文应如说:“你能帮我看看我住哪里吗?我叫文应如,麻烦你了。”
“好......”他又抬头高看过去,眉头一抬,这会儿总算肯低下头来看文应如了。
他笑说,“文兄,我们住在一起,都是英生斋。”
这么巧吗,文应如说,“好,谢谢。”
“我叫桑云深。”
便是这样认识。
从回忆里抽身出来——文应如对此时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有了几分熟悉,她问桑云深能不能把自己的书借给她看一看。
桑云深把书递过来,顺势问,“昨夜先生布置的任务你可有看?”
文应如正在将他的字迹、和自己收到信件上的字迹进行比对,心不在焉的,反应过来桑云深的话后,愣住。
“什么任务?”
几丈外的先生便在下一刻说:“昨日让你们背《礼记》,都给我背熟了吧?”
礼记......
“文应如,你来开个好头。”先生看过来。
文应如有些猝不及防,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想着自己如果背不出来,会碰到什么麻烦,要怎么解决。
而一张口,有些字句却忽然出现在舌边,让她一字不漏地背了起来——
“行修言道,礼之质也。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礼闻来学,不闻往教。”
先生点头:“桑云深,你来做下一个。”
旁边的人站起来,接着她的停顿背下去。
文应如坐下来,看到之前和她一同过来的男子回头,向她比了个大拇指。
她不作理会,继续看桑云深递过来的书,瞧着他的字迹,确定是不一样的。
——这位不是和她写信联络的人。
但从之前信件上的意思来看,对方应该也是书院里的学生,他们有同一个老师。
“谢谢。”待桑云深坐下后,文应如将书还给了他。
她翻看自己的《礼记》,发现上面有许多注解,她是个很用功的学生。
但《礼记》.......
好像是小时候去学堂那会儿便背下来了,不是到现在才开始学的。
文应如想,她是和一个叫思盈的人一起背的。
当时两个人坐在学堂外面,不是正经上课的样子,甚至会爬上高墙,从狗洞里钻进去,好丢脸,好惊险——没有寻常姑娘会和她们一样。
思盈说:“小姐,这破书好难记,不想学了!”
她甚至记得她的语气和神色。
思盈.....会是她的婢女吗?
文应如嚼着这个名字,不知怎的,心里暗暗否定了。
她还是摸不着头脑,坐在这课堂里,又一次摸向了自己的脸——
“嘶!”
疼痛再次袭来——她觉得像是有炭火压在上面,皮肉烧疼。
文应如一下站起来。
和先生四目相视。
先生说:“文应如,你怎么了?”
“我有点不舒服,能去外面站一会吗?”
先生冲她摆摆手。
于是文应如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桑云深担忧地看过来,她却丝毫没有理会,快步来到外面后,大口呼吸。
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总觉得现在的样子不属于她。
连身份、名字也是。
但作为文应如的记忆却会时不时找上门来。
她忽然很想再看一眼自己的样子,左顾右盼,瞧见附近有一个池塘,急走过去。
看到自己的脸倒影在水里。
——清秀而眉眼英气,头发高高扎起。
怪不得她作为女子,却能女扮男装在一个全男子的书院里安然待了三个月——她是真的长得有些男相,此时看着水中的自己,找不到一点女子五官的纤柔来。
但.......
“如果我不是文应如,又该是谁?”
她把手抬起,遮住了自己的左脸。
想象中的自己,应该是长相秀美,左脸从额头到下巴都是深红色的烧伤痕迹,且左眼....看的不是很清楚。
一阵风吹来。
池塘上泛起涟漪。
她觉得脸上痒痒的,好像被一些轻柔的东西拂过,是面纱。
她无意识地把手举起,觉得自己是要扶住一个东西。
是.....斗笠?
心里便是冒出这件物品来。
“是了,我脸上有烧伤的疤痕,要戴斗笠。”
她喃喃自语,底下的池子里,一尾锦鲤悠然游过,水波荡漾,在这一圈圈水纹中,她居然看到自己的脸发生了变化——
纤柔昳丽的脸,她不再是文应如了!
这是谁?!
“小玉。”这时耳边就响起一个声音。
她以为是有人在附近,急急转过头去——
空无一人。
但声音还在继续:
“这是你的斗笠,我用法术变出来的。”
“我想和小玉成为夫妻很久了,小玉.....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那就是小玉!是一样的声音,一样的模样,不是不同的人。”
“我们可以亲一下吗?”
心中起伏不平,文应如.....不,龄玉往后一退,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谁,惊诧地看着面前的景物,耳朵烧红,着急地又望向四周。
想找到一个人,想找到叫她小玉的那个人,以为他会在身边。
“张肃......”
却在说出他的名字、所有记忆回来时,明白一个事实——张肃不在自己身边。
她又跌进幻境,成为另一个人了。
“要怎么才能出去?”
龄玉惊讶自己这次独自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上次在《双仙红月亭》那个话本里的那么慌张。
是因为那会儿是在地府,还是因为那会儿她是要嫁人,成为一个新娘子?
龄玉从池塘边离开,想回到自己的院子——
却在这时猛然一顿,“静水书院。”
她这是来到余灯影说的那个静水书院吗?
现在会是在惨案发生之前的时间吗?!
忽地,龄玉后背发凉了。
想:不会在之后的哪一天,就有几个蒙面男子持剑闯入,把所有人都杀了吧?
她没了她以为的镇定——面露慌张,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