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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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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月湄不喜欢去学堂,这是十二岁的她最讨厌的事。
如果真有菩萨在,她要跑到对方跟前,大声告诉他:请别让我再去学堂了!
为什么?有书读不好吗?
这年头哪有几个女子能被送去学堂。
但坏就坏在这一点。
乌月湄的爹娘其实不觉得女子有了学识是件什么好事,从始至终,只有乌月湄觉得这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
她会在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大声向他们背诵诗文,也会学着那些才子,在宴会上玩飞花令。
当然她是小孩子,不能喝酒。
她是个很有才气的人,毕竟谁这么小就会飞花令了呢?
其他小孩子或许只是在玩闹,但乌月湄不是,她是认真在钻磨诗文,讲究韵意。
可惜没人在意。
不光是宴会上听她作诗的客人,她的爹娘,还有学堂里的夫子,都不把乌月湄当作一回事。
这是乌月湄最不能接受的。
她想自己明明是学堂里最认真的学生,会拿着课本追问夫子问题。
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不在意呢?
那我为什么要去学堂,浪费时间?
乌月湄满肚子不解,急躁,后来那个住进她家的男孩说:因为他们觉得你即便真是有才气,也没什么用。你的爹娘送你去学堂,只是为了要认识达官贵族。
乌月湄在听到的那刻感到了气愤。
她想打这个叫李屏的男孩,怒斥他明明自己要小几岁,知道个屁!
可她张张嘴,不知怎的又在那一刻想通了。
好像嘴巴一张,心里的郁气全都不见。
她说:“啊,是吗?”
李屏说:“你见过一个当诗人的女子吗,你见过一个入宫为官的女子吗。”
乌月湄说:“我没想要当官。”
“那你想要干什么?”
“我想....我想让别人重视我,”她以为自己会思考很久才会慎重回答这个问题,没想到是脱口而出,说:“我不想成为被别人利用的那一个,我想要他们都对我刮目相看,来讨好我,做万人之上的那一个。”
李屏抬眉:“你想干什么。”
“学堂里那些人整天吵着要入宫为妃,我....也做妃子吧。”
“好像有些屈才了吧?大才女。”
“不啊,这是我能利用自身条件,成为人上人最快的一条路。”
*
李屏以为乌月湄会走一条不寻常的路,毕竟乌月湄性格骄纵,又不服输,即便在学堂里被其他人欺负,也不会低头。
李重九和余灯影也以为乌月湄会干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来,譬如成为第一个入朝为官的女子,譬如真就成了一个诗人,名遍皇都。
不过如果真是才女,为什么作的诗都没人欣赏呢?
嗐,不还是因为她年纪太小,身份为女子吗。
如果换一个性别就不一样了?
李屏觉得是,因为他长大后随着乌月湄一同入宫,对方当了妃子,他跟着参加一些宴会,见到所谓的探花郎状元郎——发现其实他们作的诗也就那样,还没有十二岁的乌月湄好。
皇宫,另一边——龄玉和张肃站在乌月湄的寝宫里,刚好在看对方闲暇时写的诗。
这二位不同于李重九、余灯影两个习武的人,是个会品鉴诗文的。其中龄玉在少时更是位品学兼修的好学生,这会儿她坐在凳子里,看着桌上诗文:“是有几分才气,但......”
“但?”张肃说。
“有些诗文太普通了,真正有才气的人不会让人去质疑他的本事,所作诗文一眼看过去,就会让人觉得灵气逼人,久久不能忘记。乌月湄像是小时候惊才绝艳,长大后分心了,不了了之。”
“所以她写诗的纸张总是皱巴巴的?因为写不出自己满意的诗文,恼羞成怒了?”张肃用两根手指捏住其中一张纸。
“你不喜欢就把它放下.....”龄玉说。
“确实不喜欢。小玉作诗吗?如果是小玉,我——”
“我没有这个才情,”龄玉打断他。
害怕他会说出让自己心神不宁的话来。
张肃说:“哦。”
两人走出宫殿,看到几个背着医箱的人急匆匆地从眼前跑过,跟上去,听到一个宫女打扮的人掩面哭泣说:“宁才人.....”
宁才人?刚才太监说突然身体不舒服,让皇上被迫从离开的那位。
龄玉走到殿门前,不进去,听到阵阵哭叫传来。
无助的、迷惘的,里面女子说:“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不见了.....它不长这样,我记得是不长这样的.....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我没疯!”
宫殿里的人应该就是宁才人。
龄玉想到自己方才和张肃说的话,乌月湄的眼睛和昨晚自己见到的不一样,那么是否有可能:乌月湄的眼睛和宁才人的交换了,现在的她才是——
龄玉很想转身,跑回乌月湄的宫殿。
可她又不敢,这毕竟是她第一次进入幻境,以肉体凡胎的身份经历这样的怪事。
即便有张肃在身边——
心里想到对方,龄玉侧望过去,张肃在这时走来,挨着她说:“乌月湄刚刚打开了一幅画,上面是一双眼睛。应该是她通过那幅画,将自己的五官和特定的人进行交换,书生用画笔强行夺下宁才人的眼睛,将它送给乌月湄。”
“可宁才人是在后宫,他怎么能....宁才人怎么能被书生见到?”龄玉说。
“你不是说他画技绝佳吗?”张肃在这一刻扑哧笑了,“大画家,哪个达官贵人不想把他请到府中,让他为自己作画呢?”
*
李重九和余灯影仍待在李屏身边,经历他的人生。
路边画摊那人说的没错,如果没有出众的家世,很难去成为一个画家。
虽然都说只看画,不看人,只要画的好了,就会有人赏识。
可伯乐难寻,更何况是品鉴一幅画的人呢?
这需要大量的知识,一定的品味,寻常人家都忙着生存,哪有闲情去学习如何品鉴一幅好画。
就算能品鉴出一幅好画,那又怎样了,对方能够认识达官权贵吗?有好的人脉吗?
所以好像有时候人们是因为你的名气,才会愿意去了解你的才气。
李重九和余灯影不知这话的真伪,但李屏是这样认为的。
他在家里发脾气,心想我画的那么好,为什么送去画坊的画总是被退回来。是我哪里还做得不够?
他不是没有下苦功,日夜钻研,画了成千上百张画。
李重九站在李屏的房间里,兴致乏乏,看着那个抓狂的人,问余灯影要不要回去,自己有点困了。
余灯影没挽留,点头说好。
于是另一个幻境里,龄玉看到张肃的一边口袋忽然微微发光,张肃将其拿出,念了口诀,符纸在虚空中烧毁。
“师傅和余灯影回去了。”
“他们出幻境了吗?”龄玉惊讶。
“对,应该是太晚了。小玉累吗?我们可以就断在这里,明天再继续。”
“还、还可以这样吗?”
“当然,只是过去发生的事,一切都是既定的,不会随着我们的行为发生改变。”
好神奇——龄玉心中感叹,睁着眼睛看向张肃,张肃笑看着她,好像眉眼间多出几分得意,“要回去吗?”
龄玉是个孜孜不倦的好学生,一件事开始了,就要把它做完。
摇头:“不,我们把他们的人生看完。”
*
两人来到书生李屏的幻境里。
看到他因为自己的梦想而痛苦,将自己囚于一室,苦寻出路。
“他还真想当一个画家啊?”一地画纸,张肃其实很想和龄玉回去睡觉,毫不留情地踩在那些画纸上,嘟囔:“这么执着。”
“他确实就画的很好,是我的话,也会觉得委屈和烦躁。”龄玉伸手将张肃拉到自己站着的空地上,“你别踩这些画。”
“好的小玉!”张肃乐于和她亲近,欢喜地眯起眼,想趴在她肩上,却又忽地板起脸,没事找事似的说:“小玉很在乎这书生的破画。”
“不是......”
龄玉何等敏感,一下明白张肃这话是什么意思,否认和同意都让她心中起伏,只好不回答。
“我们是要一直站在这儿吗?等着能给他带来生机的人出现?”她问张肃。
“也可以快一些。”张肃袖子一挥,好像日月星辰在外面看不见的地方急速变化,很快,书生紧闭着的房门被打开了——
砰的一声,有人闯进来。
“你送给我的画!”只见她气喘吁吁,面色潮红,捧着一幅画冲进来,画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乌月湄却如获至宝:“你送给我的画,它是活物!怎么回事,李屏?!”
她来到他作画的案桌前,书生灌了三大壶酒,正醉生梦死,乌月湄轻放下手中的画,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拽出房间。
“你发什么疯.....”书生含糊不清。
“我也想问你发什么疯,为什么画的画会成为活物,跃然于纸上?!”乌月湄来的时候特地观察过——宅子里除了李屏外没有一个人在,所以她大放阙词,明目张胆,将他扯到外面院子里,大缸前——舀起缸中一勺水泼向李屏!
见李屏还醉成一滩烂泥。
索性将他踹向水缸,整个头都摁到水里。
旁观的龄玉和张肃张口结舌。
前者说:“可、可以这样的吗?”
后者心里警铃大作:“小玉,我虽然会喝酒,但从来不会喝这么醉。”
紧接着,李屏便好像醒了。
只见他额上湿发遍布,挡住视线,便将其拨开,然后哼笑一声:“怎么.....你要去报官,说我有邪术吗?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一天在纸上画一个女子,忽然她的眼睛就动了,对我眨了一下眼......我把那幅画烧了,但在烧的时候,听到惨叫声,好像她真活过来了.......”
龄玉想到那画面,身子抖了一下。
张肃说:“应该是他心里欲念太重,非常想要出人头地,画出惊才绝艳的画作来,才会拥有了点石成金的本事。”
龄玉说:“有才能的人很多,怀才不遇的人也有很多,难道每一个都像他一样有这等神技吗?”
“神技?”张肃就冷笑了,“不该是邪术吗。”
他好像是在吃味,酸溜溜地往后一瞟:“那死书生可是觉得自己会被关进牢里呢。”
“不是神技,”龄玉当即改口,“但我觉得.....如果有了点石成金的本事,应该不愁银子了吧,毕竟只要把它画出来,就能得到实物了。”
她是个穷人,某程度上讲和李屏一样想得到许多银子,所以龄玉在得知有点石成金这一本事后,心里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只有人物图,”张肃却说,“而且是局部的人物图。李屏说他画中女子的眼睛动了,说明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静。”
“那这样——”
“这样对乌月湄来说,就是件天大的好事。”
*
她可以通过李屏的画,帮自己换一张脸,换一个不够完美的身体部位。
手、脚、肩膀,只要是人身上的都可以。
甚至她入宫后,见到更漂亮的女子,也能让她的容貌与自己的进行交换。
这简直是上天赐下的福祉!乌月湄欣喜若狂,她从见到李屏送自己的那幅画的异变后就明白自己要怎么成为最受宠的妃子。
和其他女子相比,她没有出色的容貌、强大的家世,才华或许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
但念上几句好诗,又能让皇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多久?
容貌和家世都很重要,家世她不能强求,容貌却可以。
乌月湄和李屏一拍即合——承诺自己如果爬上高位,必定会为李屏带来人脉,领他进他之前不能进的圈子,让世人都知道他这么一位才华洋溢的画家!
乌月湄是个守承诺的,很快,李屏名遍皇都。
与此同时她乌月湄也宠冠后宫,虽然还只是个妃子,不是贵妃不是皇后,但皇帝垂涎她的美貌,日夜都要到她宫中就寝。
以往学堂中那些看不起她的人,那些对她不屑一顾的亲戚,这会儿都不见了,她身边只有想要巴结她的权贵,像狗一样日夜爬上她床的皇帝!
乌月湄风光无限,而张肃看着,觉得可笑。
他是知道一些关于先皇的事的,所以当龄玉有些陷进这场幻境,跟乌月湄一样迷幻其中时,张肃的反应让她疑惑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问。
“之后——乌月湄花了七年,爬上贵妃的位子。”
她能做到这个地步,当然不是仅靠自己的容貌,除此外还有下作的手段,陷害旁人的高明举措,最后——
她真成了自己嘴里那个:要让所有人都不再轻视的人。
可造孽的,在她刚当了贵妃两个时辰后,皇帝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