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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渡桥 ...

  •   僧人继续赶着马车,灵儿在身后为其指引方向,她心急如焚,恨不得马儿飞回家门,让父亲尽快给孟镝疗伤。

      且听天边雷声殷殷,骤雨忽然落下。泉溪旁青泥为路,倾盆大雨便让前路泥泞不堪,车轮很快陷入其中,动弹不得。两匹骏马高声长嘶,却也带不动愈陷愈深的车轮。僧人跳下车来,看那车轮如何抬出。他一人之力毕竟微薄,抬了几下,车轮纹丝不动。躺在马车里的孟镝跟着走出来,灵儿拉着他,“孟镝,你身患寒病,不能淋雨。”

      孟镝回头将灵儿安顿好,“不碍的,我帮师傅将车轮抬出来。”

      若是平日,孟镝与他两人合力抬出车轮不成问题,可今日不行,左肩和脊背愈发疼痛,动弹不得,孟镝弯腰都很吃力,哪还抬得动马车。僧人摘下草帽,扣在孟镝头上,“施主,你身上伤势太重,不能再劳损筋骨了。贫僧看这马车一时半会也抬不出来,不如先找个地方避雨,待雨停后,咱们再想办法。”

      僧人浑身被雨水淋得彻底,孟镝的衣袍也早就湿透,灵儿从马车上跳下来,指了指身后的破旧草屋,拉起孟镝便跑。孟镝回头召唤僧人,那僧人将两匹马牵走,一并拴在草屋旁。

      草屋的屋顶淅淅沥沥漏下雨水,三人站在贴了几块青砖的矮檐下,望着眼前一片朦胧。闪电划了一缕,雷声轰隆,雨水落得愈发急促。

      孟镝看见灵儿头发淋湿,将自己的草帽盖到她的头上,“别着凉。”

      灵儿不依,摘下草帽,“你身上有伤,又有寒病,更不能着凉。”

      孟镝星目流转,谈笑一句,“我身体那么差,又怎么打得过那壮汉呢。”今日之战虽伤痕累累,可孟镝却觉得欢喜,他能凭借一己之力帮助僧人解难,便是没有辜负爹的传授。他想,爹娘和师父不需再为他担心,他能打得过那拳脚生硬的壮汉,寒病奈何不得。他将草帽牢牢戴到灵儿的头上,“你不必担心。”

      灵儿四周环顾,“此地若是有间茶馆就好了,往来集市赶路的行人可以歇脚避雨,顺便喝些清茶,吃些点心。”

      孟镝觉得有理,“还真是,也能替那行人拴好骡马,喂些草料。”

      僧人双手合十,默念经文。

      孟镝望着朦胧天空,呢喃一句,“古庸先生说过南郡的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且等它一等,自会雨过天晴。”

      此话当真。片刻过后,倾盆大雨变成淅沥小雨,缓缓打着青泥。孟镝回头望着僧人,这才看清他的清秀面孔,“师傅,咱们出发吧。”

      小雨愈发微弱,化作傍晚的清风。趁着天光还未散尽,僧人知道必须加快速度。他捡起路旁的大石头搁在车轮下,孟镝在前头牵着马,他摸着马鬃湿漉漉的雨水,不禁觉得心疼。僧人喊了一句起,孟镝轻拍马背,僧人提起石头,灵儿推着车身,一鼓作气,将那马车拉了出来。孟镝赶忙将灵儿扶上马车,他抬腿上车,伤痛加剧,孟镝要紧牙关,吃力地爬进车里。僧人匆忙赶马,往陆家跑去。

      一路顺利,马车赶在满城炊烟之时来到陆家门前。陆云乾看见三人满身雨水,已经心慌,又听见灵儿的一句“孟镝受伤了!”,心跳立即加速,急忙探看孟镝脉象。

      陆云乾望见身后的僧人,慌忙道谢。僧人双手合十,与陆云乾还礼。

      苍林被爹唤出门来,掌起烛灯照亮庭院。他看见家里来的客人,立马停下脚步,“建文……”

      僧人面带微笑,冲着苍林轻轻摇头,苍林收回了嘴边的话,扭头问道,“爹,这是怎么回事……”

      陆云乾无心关注其余人等,唯恐孟镝寒病复发,急着吩咐儿子,“你领这位师傅回屋换身衣裳。”又吩咐女儿,“告诉你娘赶紧熬药。”

      灵儿匆忙答应,跑向自己的房间更衣。苍林顾不得与建文叙旧,便带着僧人回到房间,他递上一件自己的衣袍,“我去灶房拿碗热汤给你。”

      “多谢陆小先生。”僧人顶礼。

      那热汤温度尚好,祛湿驱寒。僧人穿上干净衣袍,叠起那件淋湿的僧衣放在地上。

      陆苍林掌起烛灯,轻声问道,“师傅,如今该怎么称呼?”

      僧人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贫僧——了缘。”

      苍林恍然,“了缘师傅,在下陆苍林。”前尘陆一南,今日陆苍林;前尘朱允炆,今日了缘僧,他们在陆家厢房里再度重逢。苍林想来,僧人应该也认出那目若朗星的孟镝是谁,也只有他洗净前世记忆,不知自己曾是仙子玉如明。

      那边厢,陆云乾眉头紧锁地为孟镝把脉,寒气尚未涌动,陆云乾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他多点了几盏灯火,照得厢房通明,缓缓拨开虎口的手绢,将跌打药酒涂抹在伤口处。孟镝顾不得右手的皮外伤,那左肩和脊背如同火烧,愈发疼痛,陆云乾扶他坐起身来,脱下他身上的衣袍。陆云乾看见一团青紫笼在脊背中央,宽阔的左肩一片乌黑。他按了按脊背,孟镝痛得发抖,陆云乾提起他的左肩检验伤势,孟镝痛得更狠。

      灵儿端着热汤和草药走进门,突然撞见那赤裸的脊梁,惊了一跳。她望见那宽肩窄腰,肌肉紧实,脸颊不禁涨红,却又见那精壮脊背伤痕累累,心中不免疼惜。她呆在门前有些无措,陆云乾急忙挥手,“先让他喝药。”

      灵儿这才缓过神来,匆忙端着汤药走近那挺拔的脊背,孟镝扭头看见灵儿,下意识抓起长袍要披在身上,陆云乾却将一贴膏药按在他的肩膀。伤口跟着蜷缩,他忍不住闷声喊了一句。陆云乾第二贴膏药已经贴在背上,“幸好没有伤了骨头,膏药活血化瘀,忍着点,明日疼痛便能缓解。”

      孟镝小声答应一句,陆云乾说道,“灵儿,他的肩背不能发力,你先给他喂了汤药。”

      灵儿端起药碗,汤匙小心搅拌,提起一口汤药送入孟镝嘴里。那药比平日的驱寒汤药更苦,今宵虽没有饴糖相伴,孟镝却尝不出苦涩。他望着灵儿美目如水,在烛火下如此生动,便觉得那药也不苦,伤也不疼。灵儿看着那澄澈无暇的眼眸,皓若朗星,好似能照亮这漫漫长夜,她默然低头,不敢迎接那炽热的目光,努力搅拌勺子,小心喂药。

      孟谦和四娘匆忙闯了进来,来不及跟陆云乾寒暄,看到孟镝脊背的伤痕,惊魂不定,“发生什么事了!”

      孟镝缓缓挪动身子,灵儿小心扶着他,孟谦和四娘劝道,“孟镝,不必转身。”

      孟镝还是转过身来,师父贴完肩上最后一贴膏药,灵儿将衣袍披在他身上,四娘伸手扶着他,一脸疼惜,“躺下歇着吧。”

      孟镝望着爹娘一脸愁容,坐直了身子证明自己并无大碍。他喝完汤药,就将今日集市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爹娘。孟谦听罢,忧思更重,与四娘对望一眼,“你说那壮汉叫什么名字。”

      孟镝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力大无穷,善用重拳,左腿力量最重,劈裂一块石板。”

      孟谦心道好险,看见床边搁着那只羊皮水囊,指着水囊问道,“这便是你擒住他的绳带?”

      “是啊,爹,今天还好有这只水囊,不然我可能就被他掐断脖子。”

      四娘心中一颤,眼泪跟着打转,“孟镝啊,以后再不许和人争执。你明知那人虎背熊腰,为何与他大打出手,怎么不知保护好自己。”

      “娘,那人蛮横跋扈,我不能见死不救啊。爹,你教过我的,腿法拳法皆是伺机而动的心法,我用到了。虽然他有力气,可我也知怎样取长补短。”孟镝不忘将自己的心得告诉爹,那是他最为自豪的事情,“学武能强健体魄,可若还能惩恶助人,岂不更是好事。”

      孟谦不觉得这是好事,他猜到了这好斗之徒是谁,扭头问了陆云乾孟镝伤情如何,寒病又如何。

      “我已检查伤势,未曾伤了骨头,只是伤了经络,活血化瘀便可。寒病无碍,他今日已经喝了汤药,大人放心。”

      孟谦点点头,“多谢陆师傅。”

      陆云乾说道,我看天色太晚,不如让孟镝先在这厢房住上一夜。待到明天,再接他回家吧。

      孟谦点头,说得是,有劳陆师傅了。孟镝同爹娘道别,便侧身躺下休息。灵儿和陆云乾送孟谦四娘出门,僧人恰巧也走出房门行至庭院,陆云乾赶忙挽留,“师傅,天色已晚,今日不如留宿我家厢房,明天清晨再赶路吧。”

      孟谦打量了僧人一番,“敢问师父是哪座寺庙的高僧?今日又去集市做甚?”

      僧人顶礼,“贫僧来自清水岩庙,法号了缘。今日接到庙里方丈之命,去集市买些干粮,不想遇见那条红鱼流下血泪,便去买来放生。那位功夫一流的施主还借给贫僧一钱银子,待贫僧改日归还。”

      孟谦呢喃,“清水岩庙,方丈可是法源师父?”

      “正是……”

      孟谦再问,“师父可是接到要去京都的消息,所以采买干粮备用?”

      僧人点头,“正是……”

      陆云乾疑惑,“孟大人,云州和京都因为水灾停了航船,许多材料迟迟运不到南郡,修桥之事一直搁置。如今大桥不通,南郡无船,这清水岩庙的师傅们如何去得京都啊。”

      孟谦眉头深锁,“陆师傅有所不知,京都早已飞鸽传书,通知南郡太守海然大人尽快修缮渡桥,务必在下个月初八,送清水岩庙的师傅们出发京都。”

      “何事如此急迫?”

      “太祖年老体衰,卧榻已久,陛下召唤各地僧侣前去京都藏经阁,道士前去京都祈福坛,为太祖消灾祈福。”

      “那渡桥下月初八怎么修得完啊。”陆云乾深知此事困难。

      孟谦叹气,“如今材料紧缺,渡桥定是修不好,如若武王怪罪,便也只能领罪了。”

      四娘方才明白近些日子孟谦如此繁忙的原因。回家以后,两人毫无睡意,四娘掌起堂屋的灯火,悉心问道,“大人,要不给我兄长写信,让他替你求个情。”

      孟谦摇头,“前日我兄长孟回也飞书告知我,陛下格外重视这次祈福消灾的仪式。如若袁大人贸然求情,恐怕会受牵连。”

      四娘咬了咬嘴唇,“可不论怎么样,你同海然也曾追随太祖多年,陛下总不能因这渡桥一事将你们全都治罪吧。”

      孟谦苦笑,“你可记得严商和苏南,他们二人功勋岂不更为卓著……”孟谦没有说下去,他摇了摇头,“过往已逝,而今君臣之礼怎能逾越,圣命难违,如果只有南郡未能将僧侣和道人送至京都,恐怕即使武王不想降罪,也无法跟满朝文武交代啊。”

      四娘望着灯火呢喃,“这些年,我们在南郡虽说辛苦,但日子过得平安,本以为可以一直风平浪静,没想到终究还是起了波澜。”

      孟谦拉着四娘的手,“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孟镝寒病还未痊愈,京都许是会念及此事……”

      四娘哽咽,“会吗?孟镝这寒病十年有余,你每月都给京都呈报他的病情,京都可曾有过一次回复?萧国宫廷许是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孟谦摇头,“天家虽不近人情,可赵妃怎能抛下骨肉不管呢,你可还记得她当年撕心裂肺的离别不舍。”

      四娘了然,“赵妃自是牵挂,可她身处后宫又怎敢贸然行事。如今,孟镝寒病未消,南郡渡桥未通,就算赵妃牵肠挂肚,又能如何呢。况且,她还需照顾五王子和小公主。”

      孟谦点头,“正是,赵妃兄长赵括大人去年便传书于我,说孟镝寒病痊愈,他们自有安排。想来他兄妹二人已有准备,不过也是在盼望孟镝早日痊愈,他们早日团圆吧。”

      四娘莞尔,“或许是祸福难料吧。孟镝的寒病经不起冷冬季节,我们方能远离京都,留在南郡。如今想来,倒是应当感谢孟镝,留在这里,是件幸事啊。”

      孟谦明了四娘心意,“风调雨顺,四季如夏,我也觉得这是幸事。”

      孟谦熄了灯,却是辗转难眠,渡桥重担压在心头,安睡不得。四娘知道他心中苦闷,轻抚他宽厚的肩膀,泪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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