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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追忆 ...

  •   朝霞漫天。在礼部忙活一夜的赵括浑身酸痛,离开公案前努力伸了一个懒腰。
      “赵大人辛苦了。”礼部监事高仁时递上一杯热茶。
      赵括道谢,呷了一口,缓释浑身疲惫,“高监事,你也辛苦了。”这个高监事确实勤恳,每逢赵括忙乱的时候,他都主动留下来熬夜处理公务,有他撰写公文,赵括确实卸下不少负担,暗叹老高是高风亮节的典范。
      “高监事,你勤勉精进,又熟通公案撰写,我已向袁哲大人举荐,吏治调整之际,你升迁有望。”赵括知道人都有往高处走的心,高仁时如此勤劳,自是有更高追求,他也不能耽误人家前途。
      高仁时闻言,跪地拜谢,赵括弯腰扶起,腰椎痛得发麻,“不必不必,大可不必……”
      他艰难直起腰来,扶着座椅坐下,“高监事是个有才能的好官,无论我举荐与否,都该升迁。”
      “下官何德何能。”高仁时感激涕零,“赵大人才是真正卓著之才,待人宽仁,严于律己……”
      “诶……”赵括摆手,“高监事过誉了。”高仁时的客套话着实有些生硬,尤其是赶在陛下迎娶慕贵妃的当下。京都的高官心里有个共识——陛下不会重用赵括,否则怎能在赵皇妃最为得宠的时候还只让这位舅爷得个礼部的差事。而今,陛下又新纳了贵妃,是人家慕都督再多一张底牌,赵皇妃已然失宠,赵大人的仕途基本不会出现什么奇迹了。赵括心里也是明镜一样,可他却从不为此苦恼,甚至乐得自在。但礼部任职的官员们心里却对赵括有不一样的评价,这位舅爷冷静隐忍,有条不紊,最重要是能解决很多棘手问题,不是个等闲之辈,窝在礼部受屈绝对是怀才不遇了。所以高仁时的话虽然有奉承的目的,却也是真心的,他和礼部同僚一样认为赵大人该有个施展抱负的机会。
      赵括屏退了高仁时,来到前院,唤来内侍,“礼品都备齐了吗?”
      “禀大人,备齐了。”
      “五皇子和三皇子出发了吗?”
      “大人,五皇子已从少英宫出发,三皇子……三皇子……”内侍有些胆怯,“找不到人……叔朗宫的内侍们也不知道皇子身在何处。”
      “唉……”赵括一声叹息,迈步就往御医院走,心里打鼓,不是李彦那边领着三皇子出了什么差错了吧。
      这时候的李彦正驾着快马往回赶。因为亦真昨夜酒喝得有些多,跑回暖阁的时候已经身影摇晃,吓得迎梅急忙扶着他灌了几杯茶,少年醉眼朦胧,直接倒在迎梅怀里,沉沉睡去。迎梅吃力将他扶到床上,只听那醉话里还带着两句“赐婚”,令人不解。一觉天明,迎梅在耳边唤了几声,可少年醉意虽去,睡得却沉,怎么也喊不醒。暖阁外头的潘妈妈听见公子起不来,跟着一众婆子捂着嘴乐,“这孟公子见天来也不知道悠着点儿……”站在一旁等候的李彦看见她们一群蒙在鼓里的人还在打趣,不禁跟着苦笑,却不敢多说些什么,孟谦早上特意派人交待他,不要跟任何人提及昨夜的追踪,一切由他安排。
      亦真醒来的时候,眼见阳光明媚,一骨碌爬起来,来不及跟迎梅好生道别,就匆忙冲出朱门,跟着李彦快速离开。马车飞驰,车里李彦言语谨慎,佯装无事发生,看见少年的眼睛有些浮肿,猜到这位胆大的小爷昨夜喝酒了,“皇子,臣看您眼眶有些肿,不如先去御医院给您涂点药膏啊。”
      亦真点头,捋了一把湖蓝色的发带,“多谢李御医。”
      两人刚到御医院就跟匆忙赶来的赵括碰见了。李彦看见赵括,心中一紧,他不知道孟谦是否已经跟赵括通过气,只是赔笑道,“赵大人,皇子眼睛有些肿,臣给敷些药膏,这薄荷膏甚是奇效,敷上就能消肿。”
      “舅舅,什么事?”亦真一边敷药一边问。
      “嘶……”赵括提醒他当着人不能变称呼。
      “赵大人,何事啊!”
      “回三皇子,今日是赵皇妃生辰吉日,臣来请皇子一同去雅荷宫祝寿。”赵括施礼。
      “啊……”亦真意外,自从回宫以来,他都没怎么去过雅荷宫,满心都是逃避,一时有些惭愧,不知怎么面对生母。
      李彦奉上几天之前就备好的补品,“请赵大人将臣下心意一并奉上。”
      赵括道谢,带着三皇子走了。
      薄荷药膏收效着实快速,亦真跟舅舅走到雅荷宫,他的眼睛浮肿就散得差不多了,星目再度明亮,可少年却步门前。
      “怎么了?”赵括不解。
      “舅舅……”亦真抬眼望见舅舅熬得满眼血丝,一时语塞,“我……”
      “陛下有旨!”武英殿的内侍赶来,搁下一摞礼品,“赐赵皇妃绫罗二十匹,绸缎二十匹,首饰一十二盒,胭脂水粉五盒,赵贵妃生辰吉乐。”内侍们跪地叩拜,而后起身,“钦此。”
      赵皇妃立马出来领赏谢恩,身后跟着的五皇子和小公主一并下跪。赵括跪地,三皇子见状跟着跪地。
      内侍们见礼后离开,雅荷宫的下人们起身将陛下的赏赐抬回去。
      “臣给赵皇妃……”赵括刚要施礼,赵皇妃急忙扶起他,“不必了,哥……都没有外人……”
      赵括冲着妹妹点头微笑,身后的三皇子望见母妃却更为局促,“母妃……”他跪在地上,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是他与皇宫的隔阂太深,让他跟温婉的生母也夹杂太多陌生。赵皇妃见状,心中更为苦涩,她俯身扶起儿子,疼惜地抚着少年的面庞,“你有些消瘦……”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过去了数月,母亲立刻就看出少年的疲惫,“是不是课业太过繁重啊。”
      少年站在母亲旁边,轻轻摇头。
      赵皇妃望着朗朗星目,眼眶中不自觉就泛起泪花,让少年有些心痛。
      赵括见状些许哽咽,而后转移话题,“什么时候设宴啊?臣还盼着今天的团聚呢。”
      皇妃回过神来,急忙拿起绢帕轻拭脸颊,“来人,看茶,设宴。”
      虽是赵皇妃生辰,可满桌却都是亦真喜欢的菜肴,核桃糕,玉兰饼,炸豆腐等素食占了大半桌,惹得小公主都些许吃醋,“母妃,您可是偏心了啊!”
      五皇子摇头提醒,“婴宁!”
      亦真看见妹妹的小情绪,倒是露出一丝浅笑,“五弟,婴宁抱怨得有理。是母妃太过偏爱于我了,这桌家宴跟寺院的斋饭一样。”
      “还是不一样。”赵括说道,“宫中御膳房鲜少准备这么多素食,这可是皇妃提前几天就特地吩咐的。”
      “诶……”赵皇妃摇头,不让赵括说下去。
      “亦真……”赵皇妃温暖说道,“家宴而已,你不必拘礼。”
      “谢谢……”亦真呢喃一句。母妃的目光和暖,好似阳光照在身上,他好久没听见这么柔软的宽慰,不禁念起曾经的南郡,懵懂儿时,四娘就是这般温暖,原来母亲的慈爱在这偌大威严的皇宫中依然可以复原。可想起自己的疏远,又泛起几分惭愧。
      “三哥,霍将军跟我说,你很是喜爱骑射。今日午后,我们一同去武场可好。”五皇子一直都跟着父皇研习兵法武略,终日忙碌。每当他想起三哥翻身下马,孤独离开武场的背影,都有些遗憾。虽然兄弟二人同在皇宫,可每次匆忙相见却都来不及寒暄一句,就要各自忙着自己的功课,不得自由。
      “三哥陪我划船。刚回宫的时候就答应过我。”婴宁噘嘴。
      “好,咱们一起陪妹妹划船。”亦真答应一句。
      萧亦增跟着点头,“行行行,你就是任性!”
      欢声笑语萦绕着圆桌,雅荷宫洋溢着家的温馨。
      午后的阳光依旧灿烂,亦真和五弟带着婴宁划船去了。赵皇妃目送三兄妹的背影,万千感怀,两行眼泪奔涌而出。
      赵括看见她的泪眼,叹息一声,“妹啊,是哥对不住你。”
      赵清雅摇头否认,赵括垂眸哽咽。
      时光飞逝而去,可却难面对曾经,想起过往,赵括仍旧不肯原谅自己,“妹啊,这么多年,哥一直无颜跟你道歉。”
      “哥……”赵清雅抬起绢帕,不想赵括继续说。可旧事阴郁在心里生根发芽,久了就会变成心病。如今若能一诉衷肠,那心病也就痊愈了。
      “当初是哥权欲熏心,拼命劝你陪伴武皇一同随军开拔,心里指望着塞北最后一战大获全胜之时,武皇一举将你册封为后,哥也就不再会低那江国公一等了。”赵括鼓起勇气诉说曾经,“结果呢,害得你骨肉分离。”
      “哥……与你无关,真的!”赵皇妃摇头,“全因我彼时正是得宠之际,陛下有意让我随军,促成个萧军全胜,皇子降生的双喜之彩敬献太祖。可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唉……”赵括继续说,“当时明明可以直接送你到燕州,却还盼着武皇封后的美事,让你留在塞北……更重要的是,全因我在南嘉延误了时间……所以,新增援兵未能及时到达北狄,才会让伏兵逮到机会……”赵括闭目,他心中一直明白自己未曾得到重用的真正原因。海然按计划攻破了南嘉的城门,与赵括领兵进驻南国。此时南国早已空虚,国主杨生身边也不剩几个士兵,夺取南嘉易如反掌。赵括努力劝降,南嘉众臣跪地受降。唯有国主杨生横眉冷对,举剑望天,只道自己早将儿女送走,了无牵挂,才不会跟你们言而无信的萧字军俯首称臣。
      赵括卖力和谈,杨生却拒不受降,萧军停留数日,仍不见效,有些按捺不住。东吴飞书传令——放弃劝降,斩杀南国主。可赵括面对命令却犹豫,他念起当年东吴与南嘉合纵攻打北狄的过往,杨生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而今要他亲手杀了恩人,却是不忍。只好按下飞书,继续劝降,一连十天,仍旧没有让萧军轻举妄动。南嘉的臣子们见到大势已去,立马脱去官服,换上布衣,躲进谷田里逃命去了。只剩南国主和发妻听着赵括的高谈阔论,“杨公,天下终究要一统,是为苍生之福,此时降了,圣上定是会任你做这里的太守,你仍然守着这片土地,尽可以与你儿女团聚,这是多好的结局啊!”
      无论赵括如何允诺,杨生不为所动。
      海然接到东吴的疾书,追问南嘉为何还未夺下。他明白赵括的心意,南国也是他的出生之地,更不愿看见这里血流成河,便以追捕杨生儿女为由答复东吴,继续按兵不动。可高祖却是发怒了,再度疾书痛骂他二人:搜捕交给东吴探子去办,你等当务之急是剿灭杨生,插上萧军军旗,南嘉百姓自会明白这里的天下已然更换。更重要的是,增兵必须立刻出发,再敢拖延,你二人以死谢罪。
      赵括知道他没有退路了。他让海然带上大部分人马先行一步,赶去增援,自己决定要尝试最后一次劝降。
      南国的大殿古朴而简单,没有金碧辉煌,没有雕梁画栋,赵括站在空旷而安静的殿中央,面对憔悴而决绝的杨生夫妇,心中五味杂陈,他低下头,不敢与他们对望,“你的近臣都脱掉官服改换名字,变成南国百姓了。你何必还继续坚持呢。降了吧!”
      “他们求生,没有错!我们求死,也没有错!只有你们这些言而无信,滥杀无辜的恶徒才是罪无可恕!”杨生怒而面赤,字字泣血,“枉我南国将士一心赤诚地跟着你们抵御北狄,塞北战事得胜,你们却丧尽天良地绞杀南国士兵!”
      赵括无颜以对,悻悻离开大殿。
      不多时,大殿浓烟滚滚,赵括飞奔而至,只见火光里杨生和夫人双双悬梁。他急忙带着身边的萧字军灭火,大火熄灭后,士兵指着墙壁喊道,“大人,你看!”只见其上刻着硕大的文字,字字骇人,走笔锋利:影随灯灭,难逃天谴
      赵括望着杨生昂头向天的遗容直觉胆寒,他瘫倒在地,小声发令,“将他二人安葬,而后,把这大殿 ……烧了吧……”
      事后,武皇得知细情,独自召唤来迟的赵括进军帐。见他那副萎靡不振的憔悴样子,更为恼火,痛骂几句妇人之仁,难堪重任,骂得赵括磕头认错。武皇看在赵皇妃的面子上,到底没有追究,可却也认定他是个优柔寡断的庸才。
      当赵括惊闻三皇子寒疾染身之时,他立马想起大殿上的“影随灯灭,难逃天谴”,火光里南国主和发妻双双引颈的场面在眼前挥之不去。心中煎熬,彻夜难眠,赵括病倒了,连萧庭封官加爵的开国典仪都没法参加。多亏李彦的几十副汤药续命,才让赵大人走过这场生死关卡,他整个人瘦得连赵皇妃都差点认不出来。武皇念及他以往的苦劳,这才给了一个礼部的主事官职。在其他臣子还沉浸在胜利的余温里欢喜时,赵括却是前所未有地平静。好像南国的那场烈火将他曾经意气风发的骄傲和指点江山的抱负都烧得干干净净,念起妹妹赵清雅骨肉分离的苦痛,还有那个生死难料的外甥萧亦真,他充满歉意和悔恨。
      还好,一切过去了。可三皇子却已然将南郡视作故乡,不愿踏入皇宫,不愿服从天家,他这个舅舅为此殚精竭虑,但却也心甘情愿。
      赵括见妹妹拭去眼泪,他挤出一缕笑容,“妹啊,而今陛下纳了慕贵妃,自是恩宠得紧,凡事你要看得开啊。”
      “我明白,哥。”赵皇妃点头,“陛下今日有赏,我很是知足了,女人的命运,从来如此。”想起一直被冷落的魏妃,赵清雅终于也懂得同情,“何必为此而苦恼呢。”
      赵括闻言笑得更轻松,点头道,“这我便是放心了。”
      “赵大人,孟谦大人派人捎来口信,请您明夜去他府上一趟。”内侍来报。
      赵括答应,心里泛起一股不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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