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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离宫 ...

  •   接下来的家宴非常祥和。陛下随口聊了几句,皇亲们应对很是得体。
      “秋儿最近读了什么书?”
      “回父皇,儿臣最近在看《帝鉴说》。”
      “不错,明日朝会结束,到朕书房来,朕听你好生说一说。”
      “是。”太子继续品尝汤水,看见江国舅眯着眼睛浅笑,也点头冲他微笑,想起好久没有去拜见舅舅,明天跟父皇说说,让自己去江府待上几天。
      “户部今年的粮饷如何?”
      “回禀陛下,今年税赋丰厚,粮饷充盈。”江国舅起身施礼,陛下举手示意他坐下,“好事啊,我萧国之福。”
      魏林泰心中暗道,江国舅真是说瞎话不脸红,我还得跟他学学,早上还告诉我今年不比去年宽裕,晚上就告诉陛下粮饷充盈。
      江国舅知道塞北边境近来侵袭不断,陛下今年势必要增兵,说不定还要借机扫除残部,以绝后患,他可绝不能讲粮饷不如去年的扫兴话,到时候再想办法去让云州大户吐钱出来。
      “亦柏,吏部新制拟得如何了?”
      “回禀父皇,此事事关重大,儿臣已拟定初稿,待呈报父皇审阅。”
      “好。”陛下欢颜,二皇子心中暗喜,面色却无任何波澜,只安静坐在宴席前小口喝着粥。
      魏林泰面露喜色,论能力表弟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深得陛下器重。念及此处,他不禁挺起脖子,好似自己也跟着荣光起来。
      “今年的科举定下日子了嘛?”
      “回禀陛下,今年科举不会推迟,已定在夏至。”
      赵括刚坐下,孟谦正准备应对陛下的问题,可忽然跑进来一个内侍小心将手里的信件递予连公公,而后躬身退下。连公公拆开信件递予陛下,寥寥几言就收敛了陛下的笑意。他搁下茶盏,抬起头来,狭长的眼眸不见素日的威严,倒是多了几分悲切,“孟谦,你兄长孟回离世了。”
      孟谦心中一沉,口中的牙关打颤,想起今天下午离家的时候李彦正帮忙煎药,在灶房里就嘱咐他做好准备,这些药不过是最后一点止痛的办法,对病情毫无作用。孟谦虽然心里有些铺垫,可未曾料到噩耗来得如此迅猛,他还是有些茫然,终于在赵括的提醒下起身同陛下施礼。
      “传朕口谕,孟回乃萧国重臣,着令工部厚葬,协助工部主事孟谦主持一切后事。”
      “谢陛下洪恩。”孟谦虽心有万千悲凉,也不敢忘记御前之礼。他再度叩首,眼中几滴清泪落在椒房殿的方砖上。冷静和克制在此刻又为他添几分锥心之痛。
      家宴就在这封急传的噩耗中结束了。待陛下和太子离开,其余人等方才陆续散去。
      亦真不顾任何阻碍,也要同孟谦一起出宫。他从没有见过爹这般恍惚,方才孟谦几度叩首谢恩,让他心中疼惜,在四周冰冷的眼神里,只有那一双星目泪光凛凛,只有他觉得噩耗当前,冷静和克制在庭燎间显得那般残酷。
      赵括一路劝阻,难抵亦真倔强,“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你是皇子,怎么能随意离开皇宫?”
      亦真还不留步,紧紧跟着前头的孟谦,而身后的小福子也是心急如焚,不知道主子这是要干嘛。
      “我是皇子,又不是囚犯,我出门再进门还有过错了?”亦真大步流星来到宫门之前,看见门外的烛灯,心中燃起无限向往。可望见门前那张悲伤的面颊,他就垂下眼帘,不说话。
      孟谦走过来,声音沙哑地劝道,“三皇子,赵大人说得有理。”
      “可我也想祭拜伯……孟回大人!”还好亦真知道改口,情急之下差点将伯父又喊出来。
      “我祭拜孟回大人是应当的!”他讲得斩钉截铁。
      此时,秦松正在宫门处等着接四皇子回刑部,萧亦清系上湖蓝色的披风快步走来,看见三哥匆忙施礼。秦松见四皇子对着亦真施礼,这才知道自己唐突,萧亦真听见一句拜见,瞥了一眼秦松,认出他是南郡集市出手相救的素衣,扶他起身,“你是……”
      “在下秦松,刑部都尉。”
      “都尉……难怪一身本领……”亦真呢喃道。
      四皇子想起刑部还有一堆事情,急着离开。秦松见主子先走,施礼告别,紧紧跟在其后。
      “他也可以走,我就不能走嘛?”亦真见弟弟亦清就这么离开了,心急如焚,想不通这是什么道理。
      “哎呀,三皇子,四皇子他是刑部主事,身上戴着腰牌。”赵括急忙将青色腰带系着的腰牌解下来递给亦真,“有腰牌才能随意出入皇宫。”
      “那你这块借给我!”亦真抢过腰牌,抬腿就逃。
      赵括一路奔跑,体力不支,哪里还追得上健步如飞的少年,只能气喘吁吁地喊道,“我跟你说啊,你今天要是硬闯,徐文广明天把孟然打出个好歹来,谁也救不了他!”
      “吵什么呢?”连公公未来得及通报,陛下浑厚的声音惊得在场的人一身寒颤。孟谦、赵括连带宫门守卫纷纷跪地,同陛下施礼。
      内侍和御卫分成两道,展开两排灯笼,上锈一个“皇”字。橙黄的灯火照亮宫门口的青砖,萧亦真愣在对面,手里还持着赵括的腰牌。孟谦心乱如麻,自己还没有功夫去安排兄长的后事,三皇子又惹出事端,今夜无疑是最糟糕的夜晚。
      赵括见亦真还不曾施礼,嗓子眼都发痒,也不敢吭声。
      陛下朝着亦真走过去,连公公将他身上披着的外袍取下来搁在臂弯,亦真瞧着那双犀利威严的眼眸,咽了咽口水,这才想起施礼。
      可他手里的腰牌已经被临近身前的陛下抽走,亦真站在旁边,看着赵括满面苦楚,也只能硬着头皮等发落。
      “方才在吵闹什么?”
      “回陛下……”
      “你是皇子,你该称父皇!”武皇又一句怒喝,震得灯火摇曳,在场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而萧亦真听见这句斥责却冷静下来,私心想来,是啊,如果这是我的家,这是我的父,我又为何要惧惮呢,我总不能一辈子过着惶惶不安的日子吧。他清了清嗓子,拱手施礼,不急不缓道,“是,父皇。我想要去祭拜孟回大人。赵大人提醒我没有腰牌不得随意出宫。”
      武皇看着赵括,赵括拱手称是。
      “你有心祭拜孟回,朕心甚慰。可徐文广也该教过你出必告反必面的道理吧。”陛下再近一步,亦真无力继续迎接充满君威的凌厉眼光,他垂下眼眸,唇纹微微抖动,“我……知错……”此刻他更能领会孟谦在宴席前谢恩时候的无奈。尽管孟谦和赵括在旁愁眉苦脸,可亦真却不觉触怒龙颜是件多么沮丧的事情,他不会放弃出宫的机会,随即跪在地上,抬手施礼,星目凛凛,“父皇,我唐突失礼,是我过失,可孟回大人病故,我真心想去祭拜,还请父皇恩准。”
      武皇已经转身要走,听闻此话,也觉意外,回首望着跪在地上的少年。连公公刚要替陛下披上衣袍,听闻三皇子的请求,两只手悬在半空未敢动弹。
      孟谦拱手施礼,准备开口解围,陛下立刻摆手,不让孟谦言语。他再度走到少年身旁,犀利地警告他,“朕可以准你前去祭拜。明日午后,你跟徐文广一同来书房好生禀告你学了些什么,如若出错,你们俩都难逃追究,你做得到嘛?”武皇讲得铿锵有力,听得众人胆战心惊,而萧亦真只在乎他得到的批准,心中欢喜,甚至还露出了笑脸,跪地谢恩,“多谢父皇恩准。”嘴上叫的是父皇,心里却认定那就是陛下,他们父子间唯一的温存只留在初见之时,随后就是礼教、课业、追问、斥责,这哪里是他的家,不过是一幢冰冷的宫殿。
      连公公不禁擦了一把汗,心道这三皇子真是胆大啊,陛下如此盛怒,他还硬要出宫,看来云州城里挥剑相向不过是开胃小菜,这位主子以后少不了贡献几场大戏。
      走出宫门的亦真很快忘却了陛下的训斥。他仰头望着月色,享受这一夜来之不易的自由,任凭赵括在旁边絮絮叨叨,什么惹怒龙颜非同小可,什么陛下明日的考察格外重要,他通通不往心里去,只淡淡呢喃一句,“终于可以出来走走了。”
      “爹……”他努力改口,“孟大人,这里没有君臣,你不必再忍耐你的哀痛。”
      孟谦哽咽,看着少年澄澈的星目,心里五味杂陈。亦真仍旧当他是家人才会如此挂念,可为了三皇子日后能少些麻烦,他不愿让亦真继续带着这份亲情,“多谢皇子宽慰。但赵大人提醒得有理,皇子祭拜结束要好生复习礼教,万不能再触怒龙颜啦。”
      “就是啊,这才回宫就惹这么大事儿,以后怎么办呢。”赵括接着絮叨。
      “好啦好啦!舅舅,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你再这么逼我,我就什么都记不住了,明天就等着陛下降罪算了。”
      “别乱说,我不讲了,你千万好好复习。”
      孟府已经挂满白绫白花,孟然将遗体送进棺材里,哽咽一句,“伯父,一路走好。”
      四娘和孟夏身披孝服痛哭,一行家丁也跪在地上拭泪,孟然将麻衣穿好,孝帽戴上,抚着旁边的棺材盖说道,“等等爹,他回来见伯父最后一面。”
      孟谦回府已是夜半,家丁们守在门前跪地施礼。孟谦接过孝服穿在身上,脚步愈发沉重,赵括和亦真安静跟着他走到堂屋。
      满院灯火照亮苍白的灵堂,四娘守在棺木旁拭泪,孟然和孟夏跪在地上,他们看见孟谦回来,刚要起身见礼,孟谦摆手免去,孟家迁入京都后,没有如出一辙府院的规矩,这也让亦真觉得格外轻松。
      三皇子的到来让四娘和孟然很惊讶,两人有些慌忙,急着要俯身跪拜,亦真赶紧摇头,“我今天来拜见的是伯父,只有我自己来了,你们不必拘礼。”
      四娘迟疑,看了一眼孟谦,见夫君沉默不答,也就没有说话。
      跪在地上的孟夏已经哭肿了眼睛,无意抬眼去看是谁人前来。父亲是她唯一的至亲,他走了,自己还在艰难消化离别之苦。
      亦真取过一炷清香引燃,恭敬站在棺木前施礼祭拜,心中说道,孟伯父,可惜生前未有机会拜见。
      孟谦最后望了一眼兄长的遗容,随后跪在地上,磕头叩拜,哽咽道,“孟然,盖棺吧。”
      亦真站在旁边,赵括上前敬香,心中念叨,“孟回大人,这一生实在辛苦操劳,无愧陛下称赞的鞠躬尽瘁,愿一路走好。”
      棺木盖上,孟回结束了人生的旅途。家丁们协助孟然将棺木送进庭院,等待天明发丧。孟谦冲着亦真和赵括道谢,还不忘劝一句,“多谢三皇子前来祭拜,今夜我等守灵,皇子先回去歇息吧。”
      此时孟夏抬头望了一眼深夜来访的三皇子,看那身披绮绣的俊朗少年一脸愁容,“大人……我……我不能留下守灵吗?”
      “不合礼法。”
      亦真再度改口,“我今夜疲惫,无力奔波,借宿大人府邸,还望大人海涵。”
      孟谦叹息,“三皇子,明日……”
      “明日我就回去……”亦真打断,“大人的府邸不差我一间厢房吧。而且我只有在您这里复习,才踏实得下来。叔朗宫不行,它空、冷、难受,我什么都记不住。”他回头望了一眼赵括。
      孟谦无言以对,他也望向赵括,示意自己没了主张。
      赵括方才在皇宫里快步奔走已是浑身疲惫,现在听见亦真的要求头疼欲裂,“皇子啊,陛下一定会关注你几时回宫,你看今夜你在宫门处喧闹,陛下都亲自来训斥,你若是……”
      “陛下又没有说不能夜不归宿。”亦真对陛下的喜怒毫不关心,“你到底想不想让我复习。”
      孟谦无奈,“罢了。孟然,带三皇子去书房。”
      赵括两手一摊,“这是我头号冤家!明天回去还不知道惹什么乱子呢!”
      孟谦劝道,“他能复习,就不会出问题,他记得住。”再看赵括揉着酸涩的眼睛,身影都有些摇晃,孟谦急忙呼唤家丁,“给大人备些点心。”
      “不必客气,我先回去了。”赵括摆手,“孟大人留步吧,今夜还要守灵。”
      孟谦唤家丁送赵括回府。
      亦真坐在书案前环顾四处,书房里藏书甚多,笔墨边还摞着诸多工部文案,他看着比从前更为明亮的烛灯,捡起旁边的折子挑了挑灯芯,“哥,你回灵堂吧,我就坐在这复习。”
      “复习什么啊?”孟然还不知道陛下的指令。
      “明日午后,陛下当着徐文广的面考问我!”
      孟然闻言惊了一跳,“我给你找书!”
      “不必了!”亦真倒是满心轻松,“字我还是认得的,自己能找,哥,你回去吧。”
      “对了,刚才棺木旁跪着的那个姑娘是谁啊?”亦真想起那个眼眸低垂的女孩,还未曾看清她的脸,不禁问了一句。
      “他是伯父的女儿——孟夏!”
      “孟夏!”
      四娘随即进来,手里拎着一件棉袍,“京都夜里凉。披上。”
      “娘!”而今孟府的书房精致宽敞,非南郡的厢房可比,但亦真仍旧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声“娘”喊出来,好似过去的日子又回来了。
      四娘轻轻捂住他的嘴,而后又施礼道,“三皇子如有吩咐,随时唤我。”
      这句话像刺一样扎得亦真心痛,他哽咽道,“这里只有我们仨……也要这样称呼我嘛……”他站起身来扶起四娘,星目里泛起泪花。
      四娘不敢抬眼,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默然离开了书房。
      灵堂的灯火燃烧了整夜,孟谦、孟然、四娘和孟夏守了整夜。疲惫和劳累似乎是一种别样的安慰,生者为逝者的守候或许能消解不少哀愁。起码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孟谦的心情平静许多。
      家丁前来禀报,“大人,御医李彦前来拜祭。”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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