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小心那个梦魇玩家[无限]》曲薏米

67、全家福（八）

　　蒋炽阳探向手腕，从左手腕骨处生生抽出一柄月白色的匕首，锋利的刀刃泛着微弱的光芒，早在这柄匕首第一次从他怀中掉出来起，他就已经确定自己外来者的身份了。

　　如果眼前是一场诡谲非人的游戏，那他要做的，就是将它彻底终结。

　　“噗——”

　　匕首顺畅地刺进爬行种扭曲的背脊，爬行种瘫在地上嗬嗬地惨叫着，在刀下化为一捧灰烬。

　　蒋炽阳喘着粗气，转头看向身前摇摇晃晃向他冲来爬行种和身后不断逼近的甲虫，身旁的031房依然散发着幽幽微光。

　　蒋炽阳熟视无睹，缓缓将匕首悬至唇侧，“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

　　“咔嚓、咔嚓……”

　　黑暗中传来骨骼纠缠扭动的声音，爬行种浑身覆满漆黑凸起的鳞片，关节反弯倒转身体向他扑来，蒋炽阳侧身躲闪伺机反击，尖利的黑爪从他颈侧凌空劈过。

　　明灭摇晃的光影在他和爬行种之间闪烁，脚下的地面摇摆不定，每一踏出一步都是生死赌局，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跌下，胸膛中杨三丽的心脏疯狂地跳动。

　　爬行种眼珠全白，叽叽地嗤笑着，呲互的獠牙龅出口腔，口水顺着歪斜的口角流下来，扣着粗糙的墙面爬上两侧房门飞扑过来，磨砂玻璃在利爪下瞬间碎裂，迸溅的玻璃嵌在血肉里，在墙面上拖曳出一道道血痕。

　　“嘶——”颈侧的皮肉被利爪撕去了一块，蒋炽阳胸口起伏，身后的爬虫闻着血腥味顺着裤管密密麻麻地爬上来，钻进衣摆啃噬着皮肉。

　　蒋炽阳浑身发麻，在脑海中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幻觉这只是幻觉，几只爬虫顺着汗湿的脖颈钻入耳廓，细小的触角在狭小的耳朵中蠕动爬行。

　　“…………”蒋炽阳浑身发抖，单膝跪地指甲抠入手心，肌肉一阵抽痛。

　　虚空中传来一阵阵细小飘忽的嗤笑，像是一群人凑在耳边窃窃私语，【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

　　【你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里%?#嘻嘻嘻*&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

　　爬行种一只一只扑在身上撕咬，剧痛从身体各处传来，蒋炽阳握紧手中的月刃，任由利刃割进手心，咬牙抬起一双血红的双目，一字一句对着虚空迸出怒吼，“谁也，别想，困住我！！！”

　　“哗——”

　　飞扑而来的爬行种、耳道里窸窸窣窣的甲虫、摇曳的食人花、狞笑的骷髅……一切的一切瞬间凝固，在面前碎裂成一片一片的镜面，像是火焰燃尽后的飞灰迅速湮灭。

　　眼前一点点暗下去又缓缓地亮起来，摇曳忽闪的火光中传来咆哮，“为什么，为什么要来当卧底？”

　　发现不能干扰他于是开始干扰杨三丽了吗？蒋炽阳疲惫地掀起眼皮，面前换了一个场景，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霉味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场景一点点清晰，女人白生生的气管暴露在空气中，血从周围的筋膜沁出来倒灌进喉咙，“妈…妈，救我，嗬…救我……”

　　亚婷眼底淌出血泪，身上淡蓝色的警服被血染成赤红，垂在身侧的手臂无力地探向杨三丽，那手上的指头已经被全部剁掉，只剩根部扭动的一点肉球，“妈，救我，妈……”

　　杨三丽瞬间紧绷，躁动挣扎着想要从蒋炽阳手里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心脏狂乱地跳动起来，如同一柄钝刀刺入胸口翻转搅动，剧痛从左臂向全身蔓延。

　　“呼、呼……”一片混乱中，蒋炽阳咽下一口血沫，按着痉挛抽搐的胸口失声大吼，“杨三丽你冷静，你还想不想回家了？！”

　　杨三丽抽噎嘶吼，拍打着蒋炽阳，“骗子，你是大骗子，我要救我女儿，我不回家了，我要救我女儿……”

　　汗水从胸口不断涌出，手心滑腻得几乎抓不住月刃，蒋炽阳攥着胸口咬牙向确定的方向前进，他们现在还在疗养院走廊里，眼前的一切都只能是干扰他的幻觉！

　　墙面上那个模糊不清的施暴者口水喷溅失声怒吼，“为什么要暴露我们的位置！贱表子，你知道你毁了我们多大的生意吗？！”

　　幻影中的亚婷已经说不出话来，头颅无力地向后仰着一声不吭，利刃一刀一刀刺进她的胸膛，刀的影子映在墙面上，殷红的血珠顺着刀刃一滴一滴跌下来，施暴者神情癫狂，“告诉我还有谁是卧底？！”

　　“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亚婷艰难地抬起脖子朝那人脸上啐了一口，“中国禁毒…万岁！！！”

　　“砰——”枪响了，血喷在蒋炽阳脸上，满眼都是刺目的红色，亚婷的头栽下来，再也没有一丝生气。

　　周围安静下来，眼前的幻影如浓墨入水般迅速消靡，瘆人的死寂中只剩身体里的杨三丽在耳边抽噎哭喊，疯狂撕扯着他的灵魂，“杀人犯！杀人犯！我不回去了，我要去救我女儿、救我女儿……”

　　“奶奶、奶奶……”稚嫩的童声从身后传来，蒋炽阳不为所动，强硬地控制着身体向前迈步。

　　身后女孩的嗓子哭到嘶哑，小手拼命扣着粗糙的地面，“奶奶我是双双，奶奶救我……啊！！”

　　一双布满脓疮的大手从浓雾中探出来，锢住双双的脚腕拖入黑暗，女孩的十指在地面上磨出一道道血痕，黑暗中传来叽里咕噜的水声，“奶奶…哗——咕噜咕噜，奶奶……”

　　“奶奶，救我……”

　　【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不觉中蒋炽阳已经拖着沉重的步子到达走廊尽头，庞大的黑影悬浮在门前，浑身上下布满蜘蛛般滚动的眼球，扭动的触角在空中乱舞，【你不能离开这里，你不能离开这里，你不能离开这里……】

　　【你不去找你的名字了吗？你不去找你的名字了吗……】

　　难以言喻的恶心从胃里升腾而起，大脑一片混乱，蒋炽阳攥紧手心强逼自己保持镇静，幻觉幻觉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只剩最后一步了，只剩最后一步了，他必须保持镇静不能被干扰。

　　蒋炽阳掏出磁卡，挂在腰间的卡片在视线中变成一张张诡谲变幻的凶案照片，上面的人死不瞑目，从血泊里爬起来，睁着怨毒的双眼死死盯着他，嘴唇一开一合，血从嘴角渗出来，“你不可以离开这里，你不可以离开这里，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不能被干扰，全都是幻觉……汗湿的刘海胡乱贴在额头，蒋炽阳抵在门上呵出一口白气，艰难地抓起磁卡贴在感应区。

　　“滴滴——”门开了

　　眼前的幻觉转瞬破碎，荒诞混乱如迷宫的走廊瞬间恢复正常，蒋炽阳双腿颤颤没有力气，只能撑着楼梯扶手一路向下，楼道里空无一人，拐角的应急逃生灯泛着幽暗的绿光。

　　深夜的大厅只有一盏昏暗的小灯还亮着，值班室里的保安昏昏欲睡。蒋炽阳抬头扫了一眼大厅三台监控的角度，飞速计算出每一台的死角后重叠起来，压着步子镇定自若走出疗养院大门。

　　杨三丽已经不闹了，在身体里缩成一团小声地抽泣，嘴里喊着含糊不清的话语，“为什么不把我也带走，他们都拦着我去见你们，为什么不把我也带走……”

　　蒋炽阳默不作声，眼前沉寂的街道如一条被鞭子抽出的伤疤，两侧低矮的建筑向蹒跚的老人倾压下来。

　　残月挂在树捎昏黄微弱，老人挪动着步子缓缓走向家的方向，孤寂的影子摇摇晃晃越拉越长。

　　……

　　门上挂着大金牌匾“英雄之家”，中央贴着红彤彤的福字，两侧的对联上贴满了各式老兵开锁的小广告，在杨三丽的指引下蒋炽阳扣开门侧的消防栓，从角落里摸出一把长满绿锈的铜钥匙。

　　钥匙顺畅地插进锁孔，开门关门收好钥匙，蒋炽阳抬头平静地看向空了许久的老屋。

　　沙发上罩着棉布套，大屁·股电视墩在电视柜上，茶几上的药瓶东倒西歪，灶台落满灰尘，杨三丽蘸了条抹布麻利的收拾起来，蒋炽阳借着杨三丽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雪白的墙面写满凌乱的字符，“你的儿女：亚兵、亚婷、亚芳”，“志伟……不要乱跑……”

　　这些自己初见时无比恐惧诡异的话语，都是杨三丽生病后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刻，攥着烧火棍靠在墙面上一笔一划写下的，没人能提醒她了，她只能趁自己还能记得，把她儿女丈夫的名字一点一点刻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墙面上，拼尽全力不让自己遗忘。

　　“你是妈妈……”

　　旁人眼中的苦难、诡异、瘆人，是她一生中最珍视的甜蜜。

　　蒋炽阳没有出声打断，帮着杨三丽一点一点将房子收拾干净，全部整理妥帖后天色已经大亮，杨三丽提出想去楼下买菜。

　　时间有些紧但蒋炽阳还是点头应允，于是店里来帮工的小年轻纳闷地看着老太太步履蹒跚，提着小包一边选菜一边自言自语，像是在教什么人做饭，“香菇要提前一天泡好，鸡蛋得挑皮上干净的，西红柿双双最爱吃了，得多买点……”

　　临走时，杨三丽选了两盒肉卷和一袋火锅丸子，叫店员配了盆炭块，满面笑容乐呵呵地对店员说着谢谢。

　　结了账拎着菜出门时，一个高瘦的男人与杨三丽撞了一下，一眨眼自己怀里就多了一个拍立得，蒋炽阳一把扯住男人，抬头盯紧那双鎏金色的眸子，“你想要什么？”

　　男人满脸讶然，向后缩着脖子，长而翘的睫毛飞速眨动，“你都记起来了？”

　　蒋炽阳没说话，男人撇撇嘴唇，无不遗憾地叹了口气：“啊…既然想起来了，我就得收点报酬了……”

　　“嗯…要点什么好呢？”男人歪着脑袋盯着蒋炽阳四下打量，蒋炽阳一阵恶寒，仿佛是被对方看透了灵魂。

　　“哎，没劲……”男人耸了耸肩，转身摆着夸张的派头迈进隔壁小卖铺，就在蒋炽阳松了口气以为对方要离开时，那人从柜台上抢走一根棒棒糖转身就跑，留在风里的只有一句话，“门口那位帅哥会替我付钱——”

　　蒋炽阳嗤笑一声“……疯子”

　　拎着两大袋子菜回到老屋，蒋炽阳摘下挂在门口“英雄之家”的牌匾，又跟着杨三丽的指引翻找出志伟、亚兵父子的消防徽标，亚婷的警官证和小女儿亚芳的器官捐献证明。

　　蒋炽阳垂下眼睛，杨家每一位都是英雄。

　　贴着暖黄色墙纸的餐厅里空无一人，杨三丽步履蹒跚地拉出六把凳子，两把并排摆在一起四把放在身后，接着把手里的东西一一摆在凳子上，杨三丽笑得有点凄凉，嘴里絮絮叨叨地嘟囔，“原来照相的太贵没舍得，后来一家子人都不全乎了，不能叫全家福……”

　　布置好后，杨三丽在右边凳子上坐下，“小伙子，帮奶奶拍张全家福吧。”

　　话音刚落，蒋炽阳的身体瞬间与杨三丽分离，像是早知如此，蒋炽阳偏头看着身体手腕上闪烁的银白色数字轻笑了一声，走到五张空空如也的凳子前，举起拍立得——

　　下一刻，蒋炽阳惊讶地睁大眼睛，相机取景框里亚婷一身蓝警服怀里抱着双双、亚芳一蹦一跳的走过来、亚兵和志伟父子相视一笑……一家六口在相机前坐下，抬起脑袋笑呵呵地看向镜头。

　　蒋炽阳撇头眨掉眼眶里奔涌的泪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好了大家准备，3、2、1…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