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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这样好的人生为何要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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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韫之狠话说了很多,张大人一出现,他就有那么些下不来台。
原本心里都打算跟着走了,又僵住了。
“既知道错了,她怎么不亲自来?大半夜的吵的家里鸡犬不宁,成何体统。”嘴里这么说,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住。
“明日吧,明日我下了朝,办过公,若是不忙就回家看看。回家告诉夫人,叫她安生点,都多大岁数了,平白叫人笑话。”
常喜倒也没劝。
谢韫之位高权重,这些年气度更是骇人,板着脸说话的时候,旁人一句废话都不敢置喙。
小厮送走了常喜。
片刻后,张大人端着油灯过来,欲言又止。
谢韫之心中郁结一消,心里高兴,反而更睡不着了,见他过来,索性起身坐在棋盘旁,兴致高昂:“张大人,手谈一局?”
张大人看他的眼神更是一言难尽了。
“谢太师,你官位比我高,我敬你重你。但张某长你整整二十,有些话本不该我说,说了你不爱听的,也请别见怪。都说妇人怀子家门幸事,可喜可贺,却也是千难万险,鬼门关前走一遭。当年我夫人……”
谢韫之对张大人年轻丧妻,孤寡至今,一直十分同情。他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年轻时候的事,他也不好说什么。
本是轻松的气氛又变得沉重。谢韫之心想,刚才还不如跟常喜一起回去。
张大人家的事,朝中同僚都知道,妇人产子,一尸两命。张大人同夫人少年夫妻伉俪情深,至此阴阳两隔,但凡心里有情者听了都不好受。
谢韫之沉默半晌,专心对弈。
说实在话,谢韫之家庭幸福,官运亨通,顺遂至今,想让他感同身受有点难,但张大人一直在他面前提亡妻亡妻,就让他心里起疙瘩。
他夫人好好的在家里,吃得饱睡得香,身体康健,面色红润,看着就叫人心喜。张大人提一句他的亡妻,就要提一句尊夫人,不相干的俩人非要牵扯到一起,就跟要诅咒他什么似的。
谢韫之忍着脾气,终于受不了了,“张大人,你要再这么说话,我可要翻脸了。”
张大人自己都把自己说感动了,正抹眼泪,一见谢韫之一副油盐不进的冷硬模样,顿时就恼了:“就没见过比你心还硬的郎君!”
谢韫之心说:好家伙!我听你哭了两柱香的亡妻,你还比照着我家夫人说道,我都没说什么,你还说我心硬,我看你才是不识好歹!
我家夫人说得对,像那种整日哭哭啼啼,不看前路只会回忆过去痛苦纠结的人就不该结交,他自己损耗了精气神,还带累别人也跟着折损气运,就是个黑黢黢的霉运渣滓!
“慢走不送!”谢韫之板脸送客。
张大人张嘴瞪眼实在没想到谢韫之果如传言所说,当年迎娶谢夫人只是无可奈何的权宜之计,没有半分情意可言。
十年夫妻,就算是猫儿狗儿的也有感情了。
“谢韫之,你既不喜尊夫人,又何必让她接连怀身,受产子之苦!”
这一声掷地有声,一瞬让谢韫之幻视张大人是木芙蓉亲爹。
但是怀身这种私密事从一个外男嘴里说出来,谢韫之就算是不想恼也有种被冒犯的恼怒了。
“夫妻结合,绵延子嗣,天理伦常,我夫人若不生子,你是想让我谢家绝后?张大人,你莫要自己过的不顺心,就对我的家事指手画脚。”
张大人怪道:“我何时要你谢家绝后了?你都已经有俩个儿子了,你谢家的门楣,定然撑得起来!”
这话说的还怪好听的,倒不像吵架的话,气势汹汹的谢韫之也不知该怎么呛声了。
反倒是张大人怒气冲冲道:“夫妻之间本该互敬互爱,彼此关怀,她一个女子,从父母那离开你,嫁入你家,成了你的人。一生仰仗皆是你。你若只是将她当成产子工具,何不纳了妾室,照样开枝散叶。”
“我听你鬼扯!”谢韫之转身就要往外走,踏出门槛才意识到这是他的内寝,凭什么他走?
回转身。
张大人却没打算放过他,“妇人生子本就艰难,尊夫人这胎又是双胎,你不怜惜大的,也要可怜小的。当母亲的心情郁闷,这胎怎么坐稳?谢太师位高权重,朝堂之上耍威风就罢了,夫妻之间若还是这么不讲道理,迟早有你后悔的!”
谢韫之本来满心暴躁,正要踹人关门,听了一耳朵话音不对劲,怔在当场。
“你说什么?谁怀了双胎?你说谁?”
张大人哑然片刻。
谢韫之已从内室跳了出来,活泼的不像稳重的中年人。
“快说。”
张大人:“你家夫人啊。”
谢韫之又是一怔:“你听谁说的?”
张大人:“你家管事常喜啊。”
谢韫之直眉愣眼的反应不过来,须臾,仰头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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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韫之是在冒雨赶回家里的路上重生的,当时满心的欢喜,他还在琢磨着,怎样既不伤了自己的颜面,又能赔个不是叫夫人消气。虽然他还是觉得自己没错。
张大人的话到底是入了他的心。
老鳏夫年轻丧妻确实可怜。
他就没想过要是没了芙蓉,他后半生该怎么活。
然后他就路遇徐家长子徐应了。
徐应一直在麓山书院读书,恰逢祖母寿辰归家赴宴,不想半路遭劫,险丧命匪手,被谢韫之一箭救下性命。
这之后受了惊吓的徐应就同谢韫之结伴而行。到了京城,因不识谢韫之身份一力相邀入府做客。
谢韫之推辞不了,只得备了贺礼入府祝寿。
徐应只想感谢恩公救命之恩,哪想到这一层。又是羞愧又是感激,偷偷将遇险的事同父亲说了,又备下重礼,只等谢韫之离开再相赠。对外只说谢公子是他的书画好友。未全盘托出真相,只因祖母寿辰,怕她老人家担心,只等日后有机会再慢慢道来。
重生回来的谢韫之也考虑过是否去徐家,说句心里话,被人“捉奸在床”,也是他平生头一遭丢脸事。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回忆,甚至再来一次。
可是不去的话,寿王和齐王都有“大礼”等着他。
朋党之争最后又汇聚成姻亲之争。
谢家五代士族,树大枝茂,人人都想攀附结交。姻亲无疑是最优选择。一旦绑上,再生出两家血脉,那便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有些事不是他想避就能避开的。
回来之前,家里其实也有计较,谢正儒属意世家联姻,门当户对,各大家族的待嫁女都暗暗筛了一遍。谢韫之同父亲政见不合,年轻人有冲劲有干劲,想凭自己的力量获得荣耀和尊重,想建功立业大展宏图,想富国强民,想大刀阔斧的革新,推行新政。首要一点,就是要取得帝王的足够信任。唯有君臣一心,才不必束手束脚,日日活在猜忌中反而耗费了精气神。谢韫之想做纯臣,便不能有抱团取暖之嫌。
他母亲约略知道他的想法,谢正儒生起气来骂儿子,开头第一句都是:“你看你生的好儿子……”巴拉巴拉。谢夫人就敛眉顺目的坐在一边听,等他发泄够了再出声安慰。
谢夫人又有自己的折中办法,她有个闺中密友,后来榜下捉婿,缔结良缘,丈夫姓孙,曾官至国子学博士。后因无心仕途,回乡创办了麓山书院。二人育有一独生女儿,容貌秀美,饱读诗书,素有孝亲美名。谢夫人和孙夫人常有往来,书信不断。谢韫之年少时还曾在麓山书院读过半年书。俩家做母亲的私下里都有结亲的意思。这次谢韫之回京,谢夫人已去了书信,盛邀她们母女二人来京小住云云……
这些都是前话了,十年前的谢韫之肯定印象深刻,但从十年之后重生归来的谢韫之对很多细枝末节都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此番去徐家,他会见到他的妻子。
不同于十年前的眼高于顶,诸般人、事皆不放在心上。与徐家人见礼的时候,他果然见到徐应的继母领着她的姨侄女来了。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妹第一次见面,互相问好,客气疏离。
十八岁的木芙蓉明媚大方,婴儿肥未褪,肉肉的,一看就很好捏。
谢韫之藏在袖子下的手忍不住搓了搓。
十年前,他连一个眼皮子都没施舍给徐家的兄弟姐妹,借口旅途疲累,匆匆离开。
十年后,他看着娇若盛开芙蓉的妻子,有心逗弄,刻意搭了两句话,见她一板一眼的回答,目不斜视,既觉有趣又感孤独。
一个人的重生,什么都要再来一遍,索然无味。
后来,他就被徐家的姐妹围住了。
谢韫之的皮相是顶好的,三年外放,身量抽条,骨相也张开了,容色更胜往昔。这几年没在京城贵族圈出没,很多人都没认出他。不过以徐家的身份阶层,就算他在京城,他们也不会认识他,圈层压根就不会重合。
他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冷气外放,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疏离,年轻的徐家小姐们虽则爱慕,却不敢上前。可他刚才和木芙蓉说话了,虽则一两句无关痛痒,但他笑了,这一笑冰雪融,仿佛春回大地,姑娘们的心也跟着春心萌动了。大家又觉得他是个很好说话的俊郎君,又情不自禁的热情上头了。
且说谢韫之在深思熟虑后,决定不做改变,一切按照上一世的路走下去。
上一世他家庭美满阖家幸福,仕途顺遂平步青云,即便是两王相争最激烈的时候,逼他娶妻站队,他也碰巧遇到了木芙蓉,难题迎刃而解。
这样好的人生,他为什么要改变?
谢韫之想不到需要改变的地方,唯一需要变的就是这次娶木芙蓉他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也定然是敞开怀抱,喜笑颜开。
更不会新婚之夜就弃新娘于不顾,辜负春宵。此后又分居东西两房,空耗青春。
后来他习惯了天天抱着夫人睡,怎么都想不通当年的自己是什么毛病。
要不是时机未到,他现在都想一把将妻子扯进怀里好好抱一抱,这一路风雨兼程,他天天晚上都睡不好,想念妻子亲手缝制的花香软枕寝被。
他就算这次和夫人矛盾闹的有些大,也是将他二人床榻的被褥都扫荡走才歇在衙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