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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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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梓心里钝钝的痛,像是春风拂过垂柳,湖水泛起涟漪,一种细碎的酥麻感占据了他整个心胸。
他望着江吟颊边晶莹的一滴泪,举起袖子为她擦去。
“吾当与卿共进退,同生死。”
这一段惊世骇俗的对话引得满堂皆惊,林老夫人剧烈地咳了咳,只觉昔日乖巧听话的孙女竟在一夕之间不见了踪影。
“造孽啊。”她捶胸顿足道:“林家做错了什么事,非要遭这等报应?”
陈桐充耳不闻,眉目逐渐舒展,嘴角含笑,回想起多年前和林棠霜并肩立在桃花树下的旧事。
彼时他还是英俊少年,玩世不恭,故意问林棠霜一些摸不着边际的问题。
“假如你家里人嫌弃在下一介武夫,执意赶我走,那你何去何从?”
林棠霜看着枝头摇落的桃瓣,随口答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决意不能违背,可是情之一字,却是不由自主。大不了你此生不娶,我终生不嫁,到了黄泉下再做结发夫妻。”
她无心的一句话,竟是往后数十年的写照。
陈桐满怀感触地转过身,回廊幽深,他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可是,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小子,我们该走了,赖在人家府里算什么事?”他推了推陈梓,见儿子脚下和生了根似的,半步也不愿挪动。
“她家里人是不会容许的。”陈桐打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挺起腰板,有点骨气。”
陈梓红着眼眶,执拗地摇摇头。
他一张俊脸哭得皱巴巴的,自己也觉得狼狈,便掏出一块帕子抹了抹。
那绣着墨竹的帕子还是初次相遇时江吟所赠,陈梓一直收在身边,平日都舍不得拿出来。
“和你父亲走吧。”江吟柔声道:“去做你应做的事。”
陈梓与她四目相接,读出她眼底写着的万般思绪。
“去把你妹妹劝回来。”林老夫人没好气地吩咐道。
林君越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硬生生迎着陈梓冰冷的目光喊了声江吟,又默默地闭了嘴。
“送客吧。”林老夫人叫人撤下茶水,“你们待得够久的了。”
“告辞。”陈桐最后看了眼壁上挂着的画卷,而后拽着陈梓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出了厅堂。
陈梓失魂落魄,任由父亲拖着,也不挣扎。
经过江吟身边时,陈桐顿了顿,声音凝成一缕细线悄然钻进少女的双耳,只有她听得见。
江吟怔了一怔,随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目送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林君越终于盼到这一刻,忙挨近了安慰道:“小妹,你切莫伤心。这世上又不止陈梓一个人。除了他,你喜欢谁都行。”
他话音未落,忽有微风穿堂而过,卷起庭院的梨花送入江吟的手中。簌簌的风声中,林君越隐隐约约地听到江吟回答了什么,却不甚清楚。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林君越等风散尽后,又尝试着问了一遍。
江吟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抽离了。她扭过头去,神色清明,像是卸下了沉甸甸的负担。
“我不。”
言毕,她不顾林君越惊愕的目光,向林老夫人低头行了个礼,称身梓不适,回去歇息。
林君越看着她的背影没入花树丛中,脚步仓促,像是丝毫不愿停留,便对林老夫人直言道:“祖母,吟儿何等聪慧,她定猜出了您的算计,日后怕是与林家有隔阂了。”
他其实内心也在暗暗懊悔当时未将实情告知江吟,才闹出了今日的尴尬事。
“她生在我们家,是你母亲和我一道抚养她长大的。”林老夫人底气十足道:“难不成我还管不了吟儿的婚事吗?”
林君越见祖母一意孤行,尚未意识到错处。心一横,为了妹妹豁出去了。
“您得清楚这点,江吟又不是没有家,她留在我们家是江大人怜您接连失女,才忍痛舍出作个念想。十几年来,江家对江吟无微不至,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从京城寄来的,和那些官宦家的小姐乃至皇宫里的郡主相比,都是最上等的。”
他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道:“至于婚事,那也应当江家来定。倘若江家有意和陈家联姻,一个是权倾朝野的文臣,一个是手握重兵的武将,文武双全,相配得很。我看呐,您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才放任江吟与陈梓往来,之后故意引她在母亲坟前立誓,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妙极,妙极。”
林老夫人脸上浮现出伎俩被拆穿的恼火,却也没有阻止林君越的长篇大论。
“我不擅长兵法谋略,也觉得这一招借刀杀人实在是高明。您若强行把江吟许配给他人,她定要反抗,万一弄得和姨母似的香消玉殒,难保江家不会记恨。唯有让江吟在不知情的时候发誓,彻底断了她和陈梓的夫妻缘分,才是最稳妥的上上策。”
“我们都像秋后的蚂蚱,被您熟练地玩弄于股掌间,是我小觑了您的本事。”
林君越说得很中肯,委婉地提醒祖母是林家欠了江吟一次。
“那是你被我牵着鼻子走,居然到现在才发觉我的用意,吟儿可比你机灵多了。”林老夫人不怒反笑,拍拍林君越的脊背道:“你没看她在我刚刚点出画的含意时,就已然醒悟了吗?”
“那您为什么还铤而走险呢?”林君越不解道。
“吟儿怎么会被我的小手段唬住,我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是免得她拿着嫁夫随夫的借口搪塞我,然后随着陈梓舟车劳顿,千里迢迢地去吃苦;二是拖的一时是一时,我不惜代价阻挠他们成婚,以此告慰棠霜的在天之灵。”
“如今我夙愿得偿,他们藕断丝连也罢、恋恋不舍也罢。只要江吟一日不入陈家的正门,我就多一日快慰。”林老夫人语气急促,胸口一起一伏。
林君越手一抖,茶碗砸在地上。他顾不上脚下尖锐的碎片,踩着碧绿的茶梗指责道:“您这样做,会误了江吟一生的。万一她非陈梓不嫁,该如何是好?”
“那你就错了。”林老夫人历经半辈子风雪,对人心的险恶可谓司空见惯,“一个女子为了所爱的男子舍弃身家性命,那是常态。但男子却绝不会为了一个女子终生不娶。他们打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旗号,哄骗女子一心一意。正如《诗三百》里描述的,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陈小郎君年轻气盛,口出狂言,吟儿暂时为其蒙蔽。且等一等,三年五年之期一过,老身不信那小子能抗得住周围的莺莺燕燕、不沉湎于其中。陈家在京城是什么地位?京中又有多少美貌的姑娘?待他收复失地,回京述职后,就算是君主都要高看他一眼。到了那时候,吟儿自然会明白我的苦心。凭她的才貌与家世,觅得良人有何难?”
林君越佩服祖母的深谋远虑,转念一想又忧心起国事。北狄的铁蹄近在咫尺,即将踏足关外。传言他们兵强马壮,杀人如麻,嗜血残暴;南阳重文轻武,真的能抵挡住北狄的十万大军吗?
他观林老夫人信誓旦旦,下意识问道:“您为何坚信陈梓能击退敌军呢?”
林老夫人哂然而笑,道:“毕竟他是陈家人啊,陈氏之辈就没出过一个贪生怕死的。纵使陈桐私德有亏,但依然在抵御外敌,守土报国方面立下汗马功劳。他是南阳的功臣,与林家是私仇,但非国恨。”
“您看得这么透彻,怎么就过不去那道坎呢?”林君越连连叹息,“往事如流水,您放宽心。”
林老夫人支持不住地坐在了凳子上,面带疲惫。
“我骗了吟儿,本该向她道歉的。唉,可我突然觉得好累,无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棠雨。我照着林氏姐妹的性子,细心培养吟儿,却忘了一个最朴素的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或许陈将军那句话没说错,斯人已逝,怀念足矣,莫强求。”
林君越半懂不懂,以为祖母是思念女儿过度,才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长串,便静静地听着,也没敢插嘴。
“去取纸笔来,我要给江大人写一封信。”林老夫人打起精神道:“当务之急是送江吟回京,她和我待着,时时刻刻想到陈梓,必定不会快活的。”
“您打算让江吟回江家?”林君越吃了一惊,“虽然江大人每年来信都提及此事,但您从未答应啊。”
“我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便夺走了别人的女儿,搅了江家的天伦之乐。”林老夫人摆手道:“你舍不得妹妹,往后时常去京城瞧瞧她是否安好便是了。”
“您考虑清楚,这封信寄出去就来不及了,江家定会第一时间派人来接。您足不出户,再想见一见江吟就难了。”
“我因一己之私亏待了吟儿,有何面目见她?问心有愧啊。”
林君越为祖母着想,力劝其留下江吟,但林老夫人态度非常坚决,任凭他怎么游说都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