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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陈梓耳根一红,躲开江吟含笑的目光,偏过头去。

      “我父亲还是家主呢,这将军暂时轮不到我做,你别乱称呼。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万一给人听了去,我就有口难辩了。”他表面上一本正经,嘴角却忍不住偷偷上扬。

      “假正经。”江吟一眼识破陈梓的伪装,“你日后继任家主是板上钉钉的事,当上将军指日可待,至于白虎的赫赫威名嘛,你现在好像确实配不上。”

      陈梓被拿捏住命脉,顿时语塞,想争辩又争不过,只好垂头丧气道:“在下自然比不上先贤,你又何必特意指出。”

      “是你先埋怨我不该唤你将军的,自然少不了一番奚落。”

      江吟伶牙俐齿,陈梓本想揉揉她的脑袋,半路感觉不妥,换成碰碰她耳边垂落的发丝。

      “我过两天就走,你不必来送。半年前我来临安时是一人一马,回程理应如此。”

      他尽量保持平静,怕流露出一丝不舍。

      “山高路远,望君珍重。”江吟背过身,眼里泪光盈盈。

      湖面上依稀传来拨弄琴弦的声响,江吟双手扶着桥的栏杆,向下望去。只见一艘艘装饰繁复的画船鱼贯而出,把漆黑的水面映照得一片光明。两排乐师立于船头,唱起了盛行一时的新制曲子。

      以往乐坊的作品都以靡靡之音为主,宛若莺啼,婉转缱绻;许是世事变迁的缘故,此曲一改往日习气,在原有的琵琶与长笛上,融入了凄凉的胡琴,悲凉彻骨,悲歌慷慨,别有一番风味。

      陈梓手指搭在扶栏上,跟随音律的顿挫轻轻打着拍子。

      “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江吟重复了一遍词意,怅然道:“近年来,北狄屡犯我朝边境,有恃无恐,南阳一再退让,拒不开战,人人都盼着有朝一日扬眉吐气。”

      “君主畏战,小人献媚,主战派落于下风,求和派平步青云。若不是此次事态危急,必有一战,我或许还能在临安待个一年半载。”陈梓略显遗憾道:“来不及一赏江南的春光了。”

      “春光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赏,可如果北狄越江南下的话,纵使是杏花春雨、杨柳青青,也抵不过山河破碎之仇,国破家亡之恨。”

      江吟说到一半忽然停了,担忧地看着陈梓。

      “我心里实在是矛盾,既希望你尽快领兵收复失地,又怕战场上刀剑无眼,有去无回,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陈梓听闻她这一句情真意切的临别语,字字句句道尽了相思意,眼泪顿时在眼眶里打转。他这一辈子,能得到心上人如此厚爱已是万幸,即使是最后一面又何妨。

      “天色已晚,你该回去了。”陈梓把提着的灯递给她,“路上黑,你慢点走,我就不送了。”

      “你真的不想和我说什么吗?”江吟走出几步,又转过身,似乎在期待他的回应。

      陈梓狠狠心,催促道:“快去吧,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他最终放弃了将那些提前背熟的、代表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一一念给江吟听,看她白皙的脸颊染上红晕。然后对她承诺,等到来年的燕子掠过枝头,三月的春风吹过平湖时,大军定将班师回朝,得胜而归。

      如果陈梓回不来了,那江吟就不必等了。

      “好吧。”江吟说不清浮上心头的是一丝失望还是片刻犹豫,她闷闷地应了,却迟迟迈不开步子。

      如果陈梓此刻提出要带她一起走,自己会答应吗?江吟扪心自问。

      我会。

      不仅仅是为了和他同生共死,更多的是不想拘泥于方寸之地,直到红颜老去,鬓边生了白发,才惊觉时光飞逝,荒度一生。

      陈梓见她举棋不定,便决绝地朝相反的方向离开。江吟落寞地留在原地,垂下眼帘盯着灯笼中跳动的火苗,忽然发现纸糊的灯罩上似乎隐隐地现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字迹。

      正值元宵佳节,小贩在灯笼上写些吉祥话是一件极为普遍的事情,但江吟并未掉以轻心。

      她把灯笼举到眼前,皱着眉头费力辨认,那些字从上往下分成两列,像是一句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江吟呆呆地看着那些字,伸手一摸,掌心就印上了墨痕。她想起去年初识陈梓时,在听风轩里,听他把心爱的女子比作天边高悬的明月,无论身在何处,都会时时记挂,念念不忘。

      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何不敢言呢?

      江吟顾不得矜持,提起裙摆就去追陈梓。她磕磕绊绊地奔跑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陈梓赠的匕首刚在怀里捂热,紧贴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

      灯会早已结束,聚集的人群逐渐散去。江吟耐心地在形形色色的行人里一一寻觅,终于找到了陈梓。

      她几步跟上去,在他后面大喊道:“陈梓,站住。”

      陈梓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停留,而是加快了步伐。

      江吟自知追不上,无计可施之下,对着他疾走的背影扬声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陈梓后背一僵,像是被定住了似的。江吟从后面走上来,慢慢靠近他,将持着的灯笼放到陈梓手里。

      “君如天边月,我似寥落星。”她低低道:“你怎么还不明白?”

      陈梓喉结动了动,表情很复杂,茫然和欣喜在他脸上交替出现。他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潮水淹没了,忽然整个人向江吟倒过来。

      江吟感觉到他在浑身颤抖,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作安慰状。她透过陈梓的肩膀,望着辽阔的天幕,窥见北斗七星连成一线,发出耀眼的光芒。

      “你去我家提亲,然后带我走吧。”江吟晃晃陈梓的手臂,央求道:“我不愿贪图安逸、苟且偷生,我也想随军北上,一览北国风光。我还可以当一名医者,为军中的士兵疗伤。总之,我不肯再被家里束缚了。”

      “不行。”陈梓一口回绝,“我没法娶你,也不允许你去边塞。”

      他痛苦地甩了甩头,像是在摆脱什么恐怖的回忆。

      “那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冬天还好一点,纷纷扬扬的大雪会掩埋尸体,盖住刺鼻的血腥味。一旦到了夏天,腐臭阵阵,蝇虫嗡嗡,闻者几欲作呕,临安跟它比起来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既然四境如此恶劣,你为什么还执意前往呢?”江吟眼眸亮晶晶的,势必要问个究竟。

      “我曾经不理解为什么守城的士兵不怕死,因为我非常胆小。上阵的号角声一响,我就下意识缩进草垛子,战斗结束后被父亲揪着耳朵大骂十分钟。”

      陈梓无奈道:“因此他视我为耻辱,可他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人的性命脆弱得犹如一张纸,一戳即破。我亲眼看见一个强壮的人,仅仅是中了一箭就吐血身亡,怎么不让幼小的我心惊胆战呢?”

      “后来你是怎么克服的?”江吟好奇道。

      陈梓笑了笑,这笑里带着三分苦涩。

      “我心结未解,觉得能逃一时是一时,于是借着求学的名义骑马南下,然后遇到了你。我也是刚懂,当一个人拥有了他想保护的人后,就会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气,连死都不惧,就像我从小畏惧父亲,却敢为了母亲与他打架,弄得伤痕累累。”

      “问云山那次是,这次亦然。”

      长风浩荡,入了少年的胸怀。陈梓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幅幅江南的山水画,水光潋滟,山清水秀,少女白衣斗笠,沐在蒙蒙细雨中。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可是你不来,祖母就要把我许配给别人了。”江吟嘟囔道:“我偷听到她和表哥商量我的婚事,决定年后就送我进京城,选一个品行端正家境良好的夫婿尽早成婚。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你当真要和杜牧诗里写的一般,待我嫁作人妇,无可挽回的时候再来追悔莫及吗?”

      陈梓面露挣扎。经过这惊心动魄的一晚上,他心里的杆秤渐渐倾斜,但到最后关头还是坚决地摇摇头,道:“婚姻大事,三书六礼、三媒六聘都得一一完备。我不日启程,身无长物,贸然求娶,只会委屈了姑娘受旁人的指指点点、碎语闲言,以至于耽误前程。”

      “你百般推脱,是看不上我吗?”江吟打定主意要刺激他答应,于是拔下发间的白玉钗,道:“你以为我会在意别人怎么说吗?难道我还要把他们的难听话放在心上?女子的名声固然可贵,可我认为此名声非彼名声,不是所谓的贞节,而是正直的品德。正如谢思秋说的,商人同样有一颗报国之心。我行得正,坐得端,岂惧人言?”

      她眼睛中似乎凝聚了千万柄利剑的寒光,令人不可逼视。

      陈梓愣了愣,只见江吟朝他躬身施了一礼,道:“吾当与君同生共死,不负鸿鹄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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