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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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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空青的医书,江吟闲着无事都读完了。她本意是想从中找到使祖母好转的方子,但在楚空青来之后,这些就成了班门弄斧。
尽管用不上,她兴致却不减,几本书早已翻来覆去地念过,里面记述的草药种类、各处穴位也了如指掌。
某一日的午后,天气回暖,江吟正倚在廊前聚精会神看书时,忽然被人轻拍了下肩膀,转头一看居然是楚空青。
“你怎么走到这来了?”江吟惊讶道:“是迷路了吗?”
林府依风水而建,构造精妙,每走十步便穿过一次回廊,经常有客人因为不熟悉地形走错路。江吟所在的这条回廊,更是幽深僻静,一般人极难寻到。
“山人自有妙计。”楚空青说了句俏皮话,亲昵地揽住江吟肩膀,一低头就瞅见对方怀里揣着的那本卷边的旧书分外熟悉。再仔细一瞧,不就是当初自己跟师父学医时修习过的医书?
“你对岐黄之术感兴趣?”
“偶尔翻阅,颇得进益。”江吟边整理耳旁的碎发,边吞吞吐吐地回答。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楚空青直白道:“师父只收了我一个关门弟子,以后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没人实现他老人家的夙愿了。如果说,我有意把毕生所学传给你,让你做我的同门师妹,你可愿意?”
“我自然愿意。”江吟脱口而出,当即握住楚空青的手唤道:“师姐。”
楚空青被这一声清脆的师姐哄得喜笑颜开,不吝夸奖。
“你那么聪明,我也不需要特意教你什么。以后我配药问诊时,你在旁边看着便是。”
江吟脆生生地应了,楚空青又道:“还有一事,我不得不提前告知你。”
“师姐请讲。”
“师父曾告诫我,医之为道大矣,医之为任重矣。他毕生秉持这种信念,就算穷困潦倒也不曾动摇。”楚空青自嘲道:“他此生最大的心愿是教出和他一样品性的弟子,只是我不成器,从小过惯了苦日子,在师父走后愈加追名逐利,忘却本心,向陈梓索要十万两也是因为他衣着华贵,连袖子上都绣着金边,一看就拿得出一大笔钱作为回报。”
江吟摇摇头,真诚道:“师父无欲无求是圣人行径,我们普通人又如何与之相比?要是我处在你的境地,只怕会更爱惜金钱。我之所以不在乎,是因为我生来就有,这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反而令我万般愧疚。”
“还是你心思透彻。”楚空青长叹道:“在遇见你之前,我带过一些贫寒农家的女孩,意图培养师父的衣钵传人。可惜的是,她们中无一能一心一意地随我行医。原因很简单,她们背负的太多,嗷嗷待哺的弟妹、背朝黄土的父母、桩桩件件哪样不与银子有关?即使是有一两个诚心要学的,也是为了日后谋生,并非治病救人。”
江吟默默地听她诉说,满眼同情道:“你还有办法见到她们吗?”
“那都是几年前的往事了。”楚空青惋惜道:“我教了她们最基本的医术,将来若生个头疼脑热的小病就不需要上医馆请郎中了,还可以顺便给左邻右舍的人治治,能节省不少银子。”
江吟的杏眸流露出一抹哀伤,楚空青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
“师姐,她们或许比我天赋高得多,我平白无故占了这份幸运,实在是过意不去。”
“我也曾耿耿于怀良久,埋怨上天不公,然而天道如此。你以后若是能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中,也不枉我对你说起这些悲惨事。”
楚空青顿了顿,继续道:“你天性善良,不计较得失,将来一定会做个像师父那样悬壶济世的良医。”
“我定当勉力而为,不负师姐重托。”江吟深深一拜,而后携了楚空青的手,和她一道去给祖母诊脉。
渐渐的,在楚空青的悉心教导下,江吟的号脉水平与日俱增。她心无旁骛,陈梓和谢思秋听闻此事,也不敢来打搅。
这一晃,就到了年关。
松竹书院在一周前就开始打发学生各自回乡,勿要逗留。
谢思秋早早收拾完铺盖,陈梓特意送他一程,两人勾肩搭背地立在书院牌匾前等候马车经过。
“年后再会了。”谢思秋锤了锤陈梓的胸口,“见到楚空青别忘了帮我顶她几句,她上次写小纸条骂我的仇还没报呢。”
“你何苦和她作对。”陈梓无奈道:“一路顺风。”
一群白鸽结伴飞过湛蓝的天空,陈梓招了招手,目送谢思秋的身影离去,自己则提起行囊,在街上随便找了家适中的客栈,给了店小二一锭银子,讲好住半个月。
他和父亲恩怨未消,少年意气盛,宁可在外孤身漂泊,也不肯委曲求全,归家挨训。
屋内烛光微弱,火苗晃动,北风裹着锋利的雪片射入敞开的窗内,扑面而来的浓重寒气惊醒了伏案熟睡的陈梓。他扯过披风盖住身体,咳嗽两声,稍稍活动了下冻僵的手脚。
北方的冬天比这冷得多,往年每到三九寒天,母亲就会为家人煮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陈梓想到馄饨的鲜美滋味,再回过神时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迈出了客栈,停在冒着热气的小摊前。
“来一碗馄饨。”
摊主忙不迭地迎上来,来回搓着手道:“真不巧,这位客官,馄饨卖完了。您瞧,锅里煮着最后一碗,是那位姑娘的。”
陈梓向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漫天的风雪里,一个白衣女子衣衫微动,犹如黑夜中盛开的一朵白山茶。她安静地坐在一张长凳上,听到有声响便朝这边瞥了一眼,立时惊得站起。
“你怎么还在这儿?”江吟道:“我以为你和谢思秋都回去过年了。”
她甚是意外,完全没料到会在此地遇到陈梓。若不是楚空青看府里药材不够用,非要去药房买,她也不至于陪着上街,然后被馄饨摊吸引,留下来边吃边等楚空青抓药。
陈梓结结巴巴地不知道怎么解释,明明他想隐瞒真相,但一对上江吟那双蕴含关切之意的眼睛,就不自觉地全盘托出。
“和父亲吵架?”江吟尚不清楚原因,安慰道:“父子没有隔夜仇。你和他静下心来好好谈谈,总比避而不见好得多。”
“不一样。”陈梓咬着牙,似乎是在强忍怒火,“他,他欺负我母亲。他娶了她,叫她日日夜夜地操劳,呕心沥血,却不爱她。”
江吟一愣,瞬间回忆起上次造访问云山时,楚空青曾嘲笑陈梓梦中呓语,竟然是在唤母亲,像个没断奶的孩子。她却暗暗动容陈梓对母亲的深情厚意。正所谓羊有跪乳之情,鸦有反哺之义,陈梓为了维护母亲与父亲交恶,实在是英勇无畏。
“我母亲本来是习武的女子,性格刚强坚毅,自从嫁给父亲后,一身锐气被消磨殆尽。她像天上盘旋的飞鸟,被禁锢在一个金丝笼中,但不后悔,谁教她爱他呢。”陈梓断断续续道:“打我出生起,就没看见父亲对母亲有半分好脸色,总是一脸冷漠。我不懂,为什么他不爱她,还要娶她;为什么他在外头风度翩翩,受万人敬仰,回到家中却屡次亏待妻儿,这是君子之道吗?”
雪花落在陈梓头顶,江吟掏出帕子为他擦拭。
“你父亲所作所为固然有错,身为夫君,应当珍爱结发的妻子,恩爱不疑相濡以沫,你痛恨他是正常的;但你母亲一定对你很好。”她动作轻柔地拂去了陈梓肩上的一层薄雪,“否则你也不会为她出头,与父亲决裂。”
“是,我是我母亲抚养长大的。”陈梓承认道:“她虽不通诗书,但纯朴善良,教给我不少做人的道理。”
“那你年节独在异乡岂不是惹得令堂垂泪?”江吟道:“她已经失去了丈夫,不能再失去孩子了。”
陈梓脸色低沉,似乎是想起了伤心事。
“我母亲她命我去和父亲认错,批评我不守纲常、不顾礼仪。”陈梓茫然地与江吟对视,乌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做错了吗?”
江吟微微一笑,道:“常言道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是先贤主张的道理,可我认为全是荒谬之谈。凭什么妻子必须要听从丈夫?父亲做错了事不允许孩子指正?这些都是糟粕,你胆敢反抗父亲,指责他苛待妻子,已经是掀翻了以上两点。何错之有?”
她刚一说完,陈梓原本黑漆漆的眼睛里就立即恢复了神采,像被擦亮的玻璃球,亮晶晶的。
“馄饨好了。”摊主笑呵呵地端上一碗香喷喷的馄饨,摆在江吟面前,“香菜葱花要不要?”
“要,多放点。”江吟顺口答了,又回头去问陈梓的意思,“你忌不忌口?”
“啊?”陈梓不知所云,“我,我都不忌口。”
“麻烦你再拿个干净的碗和勺子来。”江吟笑道:“我和这位公子分一碗便是。”
“那再好没有了。”摊主应道,“我马上给您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