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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   刘硚生还真做了青团。他不知道上哪儿学的本事,一屉圆滚滚的东西做得像模像样。除去青团,他还带了酒。一堆冥币烧成灰烬后,他倒了杯酒祭给了父母。
      秋风习习,山里的鸟鸣声嘀啾悦耳,顺着秋风吹了过来。我哭了大半天,眼睛肿了,鼻头也被揉红了。
      我疲惫地靠着墓碑坐着,像偎进妈妈怀中那样倚在墓碑上。墓碑冰凉,却不似母亲怀中温暖。
      刘硚生忙活完了伸手牵我,说:“月月,回家。”
      我从墓碑旁起身,拍拍身后裤子和衣摆上的土:“嗯。”
      不似寻常人家祭奠,我和刘硚生心照不宣地在山里滞留许久,只为多陪陪父母。他沉默不语地在前面走,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快近傍晚,夕阳透过树林在地上洒下光点。风一吹,树一晃,璀璨的光晕也跟着晃。
      我们一路默然,快到山下的时候我追上他:“哥,我有话跟你说。”
      刘硚生驻足回头,整个人迎着光,脸颊上染着漂亮的妃红夕阳。我也驻足,昂头:“我们老师说,我的成绩和履历有资格保研。”
      刘硚生眉眼舒展,不再绷着脸:“真的?保送哪所学校?”
      “大概率是本校吧。”
      “本校也不错。”
      我没有他那样开心,踟蹰了下,道:“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出去工作。本科学历足够找到一份很不错的……”
      刘硚生打断我:“刘硚月,你又任性!”
      “我没有任性。哥,我们还欠着亲戚家的好几万块钱,只要我们回家,像今天一样,他们会堵着门来催债。姑妈和伯伯商量好的,要逼我们在今年还清欠他们的钱。”
      刘硚生生恼:“这些不用你操心,我自己搞得定。”
      “你搞不定。”我提高了声音,怨道,“你为什么所有事都要自己扛着?你为什么总要为我付出?刘硚生,你也问问我想要什么,行不行?”
      刘硚生克制着平静下来,问我:“那你想要什么?”
      我脱口而出:“我想要你。”
      刘硚生没料到我会这么说,瞠目看我,而后无奈地别过脸,声音压低不少:“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这个。”
      “我们讨论的就是这个。”我坚持道,“如果你答应和我在一起,那我也答应你去读研究生。”
      “为什么非得这样?”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来后道:“刘硚生,只有你做我的男朋友,只有你许诺娶我,我才会心安理得地接纳你所有的付出。否则,你无怨无悔的付出反而让我问心有愧。只做你的妹妹,我没法坦然接受你的好。”
      刘硚生咬牙道:“为什么非得和我这样没有前途的人在一起?没有我,你能走得更远,你会遇到更优秀更般配的人。”
      “是吗?遇到更优秀的人然后将我嫁出去?”我扭头看进刘硚生的眼睛,直视他,“实验室里的同学算不算优秀?可是你见到后他后为什么是嫉妒而不是坦诚相待?”
      刘硚生结舌,面露仓皇。
      “刘硚生,你什么时候才能直面自己的内心?你知道你宿醉那晚是什么样子吗?那晚的你纯粹至极,像个小男孩儿。我想不明白,清醒的你,酒醉的你,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刘硚生迈不过自己的心坎儿,眼里盈满苦楚:“月月,如果是那一晚的经历让你有了嫁给我的念头,你试着释然它好不好?你就当是经历了一场噩梦,梦醒了,走出来就好了。”
      四十多天来他无一日不在自我怨恨中:“我……对不起。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却耽误了你。”
      时隔这么久,我对刘硚生说了真话:“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你只是吻了我,没有别的。”
      刘硚生再度失语,黑黝黝的眸子怔怔地看着我。
      我觉得好笑:“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们有过什么?喝断片了?”我说的话令人脸红耳臊,“还是你在清醒的时候本就意淫过这些?所以你自知倘若醉得不省人事,你会失控。”
      刘硚生是蝴蝶,而我是卑劣的养花人。我不留面子地扯下了遮盖他羞耻心的布帘,把他那些隐秘的欲望大喇喇地晒在了日光下。
      “大一学院迎新会那晚,我没睡着。”
      刘硚生知道我在说什么。那一晚他在洗手间里纾解欲望,我隔着玻璃尽观眼底。
      不知是日头染红了刘硚生的脸还是其他原因,他的脸颊通红,连着耳廓也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
      他的双唇半开,一番欲言又止,大概是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可是事实抵赖不了,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无意识地闭上双唇后,吼尖滚动,深深吞咽了一口。
      “我们是清白的。”我说得极为认真,“我想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我爱你,而你也恰好爱我。”
      鸟鸣声在风中远了又近了,山风劲吹,半个太阳跌进了山里,只余一个血红的小牙儿冒在山顶上。刘硚生穿着单薄,衣衫的角被晚风吹起,衣襟上映满了晚霞。
      我靠近他一点儿,昂着脖子:“刘硚生,你说你怕我哭,因为我是你心爱的女孩儿。”
      自父母离开后我最不缺的就是泪水。脖子酸疼,眼睛也酸疼,眼眶里氤氲水汽,流转着涌成了两包泪,轻轻一眨眼,眼泪汩汩。
      刘硚生没有替我揩泪,而是低头看我:“如果我们在一起,会被人议论,会成为全村人的笑柄。”
      风吹着我鬓角的碎发,发梢儿搭在眼泪上,在脸上酥痒。我顾不得捋头发,急急回道:“我不在乎。”
      “月月,妈妈走之前有遗言。”他伸手把我的头发顺过去,凝重道:“妈妈说,要我好好照顾你,要让你走出这里,远离这里的人和事。妈妈不想让你重蹈她的覆辙,一条命只值几袋粮食和一头牲畜,被当成一个物件一样嫁给一个从不相识的人,被迫与他养儿育女,终生困在大山里。”
      “哪怕我去县城,去省城,也都是枉然。我归根结底走不出这里,而你和我在一起,我只会牵绊你。我就是妈妈让你要远离的那类人。”
      “月月,我们生长于这里,将终身被打上属于这儿的烙印。读书是淡化烙印的唯一途径,可惜我失去了。但我不能让你也失去,所以我一直强硬地要求你一定要读书。”
      刘硚生顿了几秒,长舒一口气道:“我没法完全地、干净地剥离贫困与经历带给我的自卑。读书时的那点儿傲气随着日复一日的食不果腹而被消磨,我的自卑发自内心,发自骨髓。你和我短暂相处或许没有问题,可是时日多了,你会明白你我因为经历不同、视野不同,之间如有鸿沟,会话不投机。越久相处,我们之间的感情会被消磨得越多。”
      “月月,我不是你十三四岁的时候喜欢的那个样子了。你喜欢的是十七岁的刘硚生。我不肯面对自己的内心,也不肯回应你的告白,是因为我不舍得毁了你心中哥哥的样子。十七岁的刘硚生是无暇的,是可以被你当做念想的。而今事经沧桑,我的精神已然潦倒,配不上你热烈的喜欢。”
      我抹干净脸颊上的泪,抽噎着道:“刘硚生,我喜欢的你,与年纪无关。你十七岁也好,七十岁也好,我都要。”
      “妈妈希望我走出这里,她一定更希望你也能。这不冲突。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在牵绊我,而不是我在陪你走向更远处?你供我读书,鼓励我去看更大的世界。我读了,也看了,所以我要回头来找你。如果你在原地,那我走得再远也将毫无意义。”
      我勇敢道:“我们一起远离这里,好不好?”
      “月月……”刘硚生还想拒我。
      “如果你觉得你的精神世界潦倒,那我来填补。你少年时曾得过志,未必未来不会。刘硚生,不要妄自菲薄。从少年到成人,你一直是我的心头好。”
      刘硚生双睫染泪,我朝他迈近一步,珍而重之地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一副无赖语气,“你拒绝我也无所谓,反正只要你不答应我,我就一直缠着你。”
      刘硚生哑声:“缠多久?”
      “一辈子。”
      刘硚生眼里染着泪花儿,没出息地抽搭了一声,伸双臂抱我入怀。
      我又低声相问:“好不好?”
      他说:“好。”
      他常年干体力活儿,臂膊肩头肌肉明显,我隔着单薄的衣衫贴在他的肩窝里,脸能感触到他温热的肌肤。
      他的话同样温热:“月月,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
      我流着泪笑道:“我知道。”
      他俯首轻吻我的鬓角和耳廓,问:“那晚我还说了什么?”
      “你真喝醉了?”
      刘硚生鼻音撒娇:“嗯。”
      “你说我的吻是甜的,没要够。”我侧脸,鼻尖轻蹭他的下颌,“还想要吗?”
      刘硚生又“嗯”了声,低头吻住了我。
      秋意正浓,我在和煦的秋风里,在明媚的晚霞里拥抱住了我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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