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见》酒酿芋圆

7、春天见

　　提前感受过死后的世界，然而真正死后，徐挽才发现死了原来是这种感觉。
　　巨大的抽离感让她无所适从，原本色彩绚烂的世界变得黑白，这种不适让她一度以为自己瞎了。

　　她愣愣地站在病床边，看着徐女士几度哭到昏厥，看着医生护士鱼贯而入奔向自己冷掉的身体做一些无谓的挽救。
　　都是无用的挣扎，她的灵魂感觉不到任何波动。
　　她已经彻底死了。
　　不会再有醒来的时候。

　　徐挽不舍，一路跟着徐女士，直到听到徐女士忍着悲痛开始给她安排后事。

　　她不知不觉走出医院，停在十字路口。
　　不知该怎么办，是静下来等着身体被火化，灵魂消失，还是……

　　再抬头看到周捡。

　　他还是她最后离开的模样。
　　干净的校服，弯唇朝她笑，眼睛亮晶晶如缀繁星。周捡冲她招手，“快过来啊。”

　　徐挽一动没动。

　　周捡离得不远，街上很吵，其实徐挽是听不见他说什么，但她视力好，仅凭唇形能辨出来。

　　他说：“好吧，你不来那我过去啦～”

　　周捡是跑过来的。
　　他身高腿长跑得极快。

　　来到徐挽身边，他说：“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来陪我了。”
　　徐挽：“意料之中，我也就能活那几天。”
　　周捡耸耸肩，“好吧。”

　　有周捡在，徐挽莫名安心。
　　当然，鬼没有心。

　　徐挽跟着周捡走，两只鬼一起轧马路。

　　停棺三天就要被送去火化了。
　　那个时候，身为鬼魂的徐挽也彻底消失了。
　　连周捡也不会再看见她。

　　周捡低头盯着脚尖，脑子里总不知不觉想起这件事，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双手插着口袋，叹气：“有时候真想让你像我一样。”

　　徐挽睨他，“做只鬼吗？”
　　她已经是了。

　　周捡摇头，“不，是跟我一样永远不会消失。”
　　徐挽抿唇，说：“周捡，这是惩罚。”
　　周捡哈哈一笑，“你说的对，这是惩罚。”
　　所以没必要两个人一起。

　　他二人没走太远，就这样在望城市中心晃，逗逗流浪猫流浪狗，跟还不会说话的幼儿打招呼。所幸他们长得好看，不会吓到小孩，反而还很有欺骗性。
　　小孩冲他们笑，妈妈只会说：“这孩子又在傻乐。”

　　这么晃了两天，到第三天的时候，徐挽才重整心情决定去面对。

　　去看看徐女士吧。
　　最后一天了。

　　去参加自己葬礼的路上，周捡握住了徐挽的手。
　　坐在货拉拉上，耳边是风声。

　　周捡贴近徐挽耳廓，说：“谢谢你。”

　　徐挽困惑偏头，不小心和周捡鼻尖相抵，近在咫尺，她能清楚看见周捡密长的睫毛，很奇怪，他的睫毛仿佛天生带了点弧度。
　　她哪有心思去数他有多少根睫毛，条件反射往后和他拉开距离。

　　周捡却倾身又靠了过来，“我话还没说完呢。”
　　徐挽紧张说话都有些大舌头，“那你离远点说。”

　　周捡：“远了怕你听不到。”
　　他手攀上徐挽胳膊往回一拉，将她又给拉了回来。

　　臭豆腐怎么样？
　　我就说很好吃吧。

　　小黑是不是很可爱！
　　没有人见到它会不喜欢。

　　谢谢你帮我去看彭爷爷啦。

　　还有加云村、小辉他们，也谢谢你。
　　辛苦你了。
　　……

　　说完，周捡拍了拍徐挽的肩膀。

　　他说的很认真，没有平时的不正经。讲话时，周捡习惯盯着对方的眼睛。

　　徐挽看见，他眼中的自己。

　　真奇怪，她喜欢这样的自己。
　　——遇见周捡后的她，不再郁郁寡欢，强装欢喜，畏惧死亡，而是勇于面对，敢于去享受。
　　甚至到了现在，心中还没有一丝恐惧。

　　徐挽笑了，反握住周捡，“我也要谢谢你。”

　　她话说完，俩鬼顿觉不适。
　　周捡抢先说：“好啦，我知道啦。不客气。”

　　徐挽无奈，他明明不知道她在谢什么。

　　-

　　葬礼没多少人。
　　徐挽却还是觉得凄惨。

　　因为徐女士在为她哭。

　　纸钱在火光中摇曳成了灰烬。
　　随着来的人越来越多，徐女士不再哭泣，而是擦去泪水待客。把人引到休息区，徐女士又回到火盆前继续烧纸。

　　徐挽松开周捡的手，上前跪在徐女士身旁，“对不起，妈妈，这些年您辛苦了。”

　　她泣不成声，哭不出来，表情比哭还难看。
　　徐挽抱住徐女士，然而穿过对方身体，什么都没碰到。于是，她虚虚拢着，“好好照顾自己。”

　　徐女士如行尸走肉，木讷地去迎客待客。
　　她感觉不到徐挽的陪伴。

　　从徐挽死去的那一刻，生与死的鸿沟就注定了。
　　他们谁也跨不过去。

　　在人世逗留的最后一天漫长又短暂。
　　徐挽坐在自己的棺木上，双腿悬空晃呀晃，看着别人来祭拜自己，上香、弯腰，有种割裂和新奇感，沉重的心情稍稍消减。

　　周捡终于看不下去，将她拉下来，“放尊重点。”

　　徐挽：“我都没说什么呢，你倒是先有意见了。你知道这是谁的葬礼吗？”
　　说完她又笑，周捡管的可真多。

　　周捡无言以对。

　　徐挽却惊觉，自己似乎和周捡越来越像了，这种时候还能收拾心情插科打诨。

　　夜色渐深，月光惨淡。
　　守着葬礼的徐女士也困了，但她仍守着锥香。

　　徐挽很想让她去休息，可惜话说了也不会被听见，只能看着陪着。

　　周捡在旁看着，不知拧眉在想生前还是死后。
　　天空泛起鱼肚白，办完仪式后，棺材被送上殡仪车。

　　徐女士也跟车去了。

　　徐挽没敢去。

　　她没胆子去看自己的身体被烧得面目全非最后沦为一抔灰。
　　不知道还有多久会彻底消失，她越等越焦灼。

　　徐挽不害怕死亡。
　　她怕未知。

　　房子空荡荡，前来悼念的人都离开，只剩一片狼藉。
　　火盆里的灰烬被风扬起，遍地都是。

　　寂静被周捡打破，他的声音有些冷，“你知道你很快就要消失了吧？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徐挽点点头。
　　她迎上周捡的目光，竟读出了不舍。

　　周捡：“你害怕吗？”

　　徐挽抿唇，违心的话说不出口。
　　见她沉默，周捡猜到，握住她的手。

　　徐挽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安慰人的话，没想到他说：“我看着你走。”

　　徐挽：“……”
　　听着不像好话。

　　周捡捏了捏她手指，似是想借此给她力量。

　　徐挽的灵魂逐渐透明，从脚往上。
　　好在她感受不到痛苦。

　　周捡用力握住她的手，眼眶泛红，哽咽：“可不可以不要走？”

　　怎么留下？
　　留不下。

　　他深知这一点，明明不该抱希望，却还是近乎乞求的问她。

　　徐挽勉力扬了扬唇，“我已经帮你教训了小辉他们，你别再因为他们不高兴。剩下的时间，你替我好好看看这人间吧。”
　　她抱住他，不让自已的表情被看见，又是比哭还难看的模样。
　　她说：“如果有来生，我们春天见吧。”
　　“好想和你一起看看春天。”

　　“好。”

　　春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