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见》酒酿芋圆

3、周捡死了

　　周捡是被周如国捡回家的。

　　漫天风雪中，他蜷在墙角，浑身都是雪，快被冻成雪人似的。
　　这是周如国说给他听的。

　　其实，周捡压根不记得那时的场景，他烧的迷迷糊糊，连把他捡回去的人是男是女都没看清。

　　病了三天才退烧，休了一周才好全。
　　母亲顾芳华女士总说“捡回了个祖宗”，照顾周捡七天七夜没敢合眼，生怕他烧傻了。

　　从把他捡回来就没消停过。
　　顾芳华和周如国没养过孩子，突然捡回个半大孩子，生活工作全都被搅乱了，但又不舍得把他扔回去。两个人小心翼翼照顾他带他熟悉环境。等到i该上户口让他上学的时候才想起来他没名字，于是随口取了捡字。

　　周捡便成了他的名字。

　　取名随便，年龄不知，也是随便填的。
　　后来念书，以最小的年纪考入全省最好的湘雅中学天才班也是他随便考的。

　　自被捡回家后，周捡的一切都很顺利，直到进湘雅之后。

　　“周捡，周捡……你是被你爸妈捡回家的吧。要不然他们怎么给你取个这么难听的名字？
　　“你是被抛弃的哈哈哈哈哈。”

　　这是周捡听到最多的话。
　　同学看着他笑，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地嘲笑他。

　　久而久之，顾芳华听到风声，坐立难安，悔不当初，在客厅来回踱步，“都怪我！早知道当初就用心点了，居然取这么个名字。我这些年的书真是白读了。”

　　周如国走过去拉住她，安抚：“我没拦你，我也有错。行了，别自责了，咱给小捡换个名字就行了。”

　　“有用吗？孩子受到的心理创伤怎么弥补？”顾芳华越想越生气，气哭了。
　　她一边抹泪一边说，“我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一想到小捡被人笑话，我就想哭。”

　　周如国总说女人是水做的，但也禁不住顾芳华这么哭下去。
　　他苦思冥想以最快的速度写下三个字，让顾芳华看，“这个名字怎么样？”

　　顾芳华渐渐止住泪，定睛一看，连连说好。

　　两人拍板定下，一抬头看到周捡，顾芳华赶紧扭过头把眼泪擦干。

　　周捡：“爸、妈，不用改名字，太麻烦了。”
　　周如国：“那哪儿行！”
　　顾芳华：“不行！”

　　周捡：“我觉得挺好啊，有个性！我同学的名字都是什么发财啊、铁树啊，难听死了。相比之下我的名字简直太酷了好吧！”

　　周如国和顾芳华有点犹豫。

　　周捡：“别改了，我这个名字多好记啊，笔画还少。考试的时候，别人名字还没写完，我就已经写了好几道题。”

　　周如国和顾芳如被逗笑了。
　　“行吧，听你的。”
　　“儿子喜欢最重要。”

　　周捡才不怕别人说什么。他就是觉得很好，父母给他的都是世上最好的。

　　跟周如国姓周，名字是顾芳如取的。
　　他不想换名字，他要时刻提醒自己父母的养育之恩。

　　被捡回来又怎样，他不低人一等，他的成绩永远在所有人的前面。他还个儿高，同学看他都得仰头。

　　放学回家，周捡总会光顾城南那家臭豆腐店。
　　那个时候店刚开业，装修简陋，招牌还是毛笔写在木板上的。一下雨就被冲掉了。老板娘总笑老板用的是兑水的墨。

　　周捡喜欢买莫奶奶的棉花糖，蹲在小摊前吃完一个再买一个，夸奶奶做的棉花糖一点都不腻。
　　吃够了，再陪莫奶奶聊会儿天。
　　奶奶儿子儿媳在很远的地方，一个人太孤单。

　　周捡会在公园坐到天黑，再抬头数星星，数完了抱怨：为什么大城市的星星这么少？
　　怎么脚下的路这么亮？

　　周捡写作业时总一心二用，视线越过透明的窗玻璃看鸟，看云，看别人放风筝。

　　在别的小孩风筝被挂到树枝上时，他还会从家里跑出去，爬上树帮人取风筝。
　　那些小孩儿会星星眼看着他，鼓掌直呼“哥哥好厉害啊。”

　　天才班的校服是统一定制的，红白条纹的，周捡很喜欢自己的校服。每天上学前都会把校服熨得平整。

　　周捡觉得世界美好，人也很好。

　　步入高三，曾经笑话他的同学转而求他讲解知识，问他问题。
　　没人再嘲笑他，所有的嘲弄都变成了艳羡。

　　渐渐，他这个天才也有了朋友，学习路上也能建立起革命友谊。

　　看，人嘛，再坏也是能改的。

　　直到高三那年春天，距高考只有百日，周如国带周捡爬山散心。
　　越接近山顶，游客越少。山路也更难走，有的路有坡还挺滑。周捡刚爬一半就滑下去了，连续试几次，引起周如国的注意。

　　周如国已经爬上去了，弯腰抓住他的手，用力将他往上拽。

　　周捡也很努力，结果把周如国拽下来了。

　　周如国说：“我们原路返回？”
　　沿上山的路走下去。

　　周捡摇头：“爸，你先上去，在山顶等我，我去折根树枝拄着爬。”
　　说着，他往旁边的密林探头，找合适的树枝。还没找到，不忘回头说；“给我买瓶水，再点一碗面，要辣，不要葱花，再加两个蛋。谢谢爸。”
　　他笑得揶揄，补充：“我饿了。”

　　“好，我先去给你点上。”周如国三两下爬上去，走了一段台阶便到山顶。

　　以周捡的角度能看到山顶的观景餐厅。周捡高兴极了，赶紧折断选中的树枝，要去追上周如国。

　　忽然，旁边的密林里传来声音。
　　像小孩在哭。
　　伴随着推搡和争执。

　　周捡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他跃过登山扶手，拨开杂草，从树木间的缝隙侧身穿过，连校服擦过荆棘勾丝了都没发现。越靠近那声音越大。

　　只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被三五个人堵着，衣服口袋外翻，狼狈至极。
　　像是在抢劫。

　　那男孩看到他像看到救星一样……于是，周捡挺身而出了。

　　他一腔热血，奋不顾身。结果，现金被洗劫一空，帮了那个小孩，却没保住自己。

　　水果刀没入他的身体，起初他是没感觉到疼痛的，可没多久那钻心的疼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疼得说不出话，鲜血从他口中流出，呻吟也是断断续续。

　　男孩得救，跑出老远才回头看周捡，却被那副场景骇得想吐。男孩捂住自己的嘴，仍是反胃。
　　他不再敢回头看，拼了命的往前跑，将周捡远远甩下。

　　周捡好像看到周如国了。

　　周如国双眼猩红，扑通跪了下来。

　　周如国肯定是点了他想吃的让店家先做，再回来接他，这样他上去就能直接吃了。
　　本来还想边吃边夸周如国做得好，可是没机会了。
　　可千万别自责啊，是他自己一腔热血要去帮忙的……

　　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周捡死了。

　　死在明媚的春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