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你？顺手的事》卜金涵上

27、送您的礼物

　　下朝后。
　　竹上均伏案批文书。

　　除有特殊叮嘱外。
　　平日门房外的小黄门遇顾侍卫或恒王殿下，不必专门问安、阻拦、通传——以免声音打断陛下的思路与惯性。

　　门口守着的小黄门见两人至，弯腰礼，轻推房门。
　　待他们进入。
　　小心将门阖上，继续静守。

　　这两人进去。
　　看主座高位者正用红小毛批阅折子——纵原本身边无人，也始终保持着挺立坐姿。表情平静，看着密密麻麻的繁复奏折，也不见多蹙眉头。

　　顾月裴行上前去，见黑墨不足，往案桌砚台添些水，小动静地研磨续上墨。

　　竹上恒提着小竹篮，识趣乖坐在晾好茶水的桌椅上。
　　顺势低头瞥了眼幼鸟——幼鸟眯着眼，略显滑稽。破壳耗力，现正睡着。
　　心中舒口气。脑中继续盘结前十日所学功课。

　　手中正批的那本折子，落下最后的【已阅】二字后。
　　竹上均将红小毛靠停在白瓷笔架。
　　顺平右手衣袖，看向竹上恒。

　　竹上恒连忙把茶水放下，起身作揖，“臣弟前来盘述功课。”

　　竹上均不对他的晚来多做计较，语气淡淡：“开始。”

　　竹上恒平日被竹上均管束的不算多，功课除外。
　　其他方面倒是没什么，坐姿，吃饭，交友，穿衣向来不管。

　　故平日里在竹上恒在他哥面前较为恣意。
　　而面对功课方面，他哥会严肃正经许多，每每此时，竹上恒知趣，收起活泼认真应对。

　　“公文处理上，每日认真批改三级公文十册，复摩我朝善美一级公文一册。”
　　“书法练字上，宋师这旬布置的钱洧先生的《送侄迁麓水地前夕宴》，统共临摹三张。”
　　“治国经典上，汪师已授课《合围论》第六册的第一、第二节，还有一节便可结课《合围论》。”
　　“习武健身上，临师这旬未教新物，每日晨起后，监督臣弟练熟鹃鸣挽花剑的招式。”
　　…

　　竹上均点头，“坐。”

　　竹上恒屁股刚落回座椅，又听他哥话音，“《前夕宴》临下来有所感受么？”

　　竹上恒答：“臣弟以为，该篇佳作与钱洧平时风格不同。”

　　竹上均点头，示意他继续。

　　竹上恒：“钱洧字体风格平时端庄工整，规矩自成一派，有世家大夫浸年累月形成的习惯。”
　　指出不同，“然而《前夕宴》一改往常，所书风格十分契合其内容，欢欣之意绽然于字体间，排布更为随意跳脱。且内容前半部多是祝贺鼓励之词，尾端借典故教授他侄为官做事要更加笃实认真，句句恳切，令人动容。”

　　“饷以分士，库备有余。下一句。”竹上均不按常理出牌，抽的是上月学的《合围论》第四册的句子。

　　竹上恒吸口气，稍加回忆，“盖举能将，划阶而另行嘉奖，次阶量差明异，同阶锱铢相同，以振士气。”

　　还算过关。

　　又简单抽问几句过后，竹上均继续批折子。

　　叽啾叽啾啾啾

　　没想到刚才昏睡过去的幼鸟此时醒了！

　　竹上恒慌乱：“哥，这是我…”

　　竹上均掀眼睨他一瞬。
　　又重新将淡然的目光落回折子上。

　　“皇兄。”竹上恒改口。
　　这是办公用地。
　　被要求过不能依据平日习惯直接唤【哥】。

　　竹上恒介绍：“这是臣弟这些时日孵出的幼鸟。”

　　不用他多说，竹上均也知道这是什么，不咸不淡，亦无怪罪，“那好生养着吧。”

　　竹上恒却将那篮子提到他哥案前的边角，“皇兄，您看——多可爱。”
　　又诚恳补充，“是臣弟打算送您的礼物！”

　　竹上均停下笔，“送我？”

　　“是。”竹上恒抿嘴，“皇兄从小见多识广，山海天地，云水风沙，青士目所及之处，哪样不是您的？”
　　“故臣弟每挑选送予礼物时，总觉心有余而力不足“
　　“皇兄就算想要星辰明月，只要呼喝一声，就有人去揽星攀月，为您送上！当然皇兄您不是骄奢淫逸，挑剔无理的君主！臣弟只是做个比喻！”
　　竹上恒怕说错话，多补了一句。

　　竹上均听得懂他什么意思，“恩。”

　　竹上恒继续，“火烈鸟是舶来品，难寻难见。且经由臣弟亲自孵化多日。臣弟以为——此物作礼，可表真心！”

　　真是兄友弟恭，谁看不温暖…

　　竹上均兀地感动一瞬。
　　一瞬过后，继续批折子，“恩。说实话。”

　　竹上恒的小心思没想到能立马被哥哥看穿。擦额，前去给他哥讨好松肩，“皇兄…这不，这不上次没养好绯绯红红嘛…”

　　“一遇到让你有心理负担的东西——就甩手给我。”竹上均微扬下巴，“竹上恒，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竹上恒轻扇自己嘴角，后悔吐露实情。
　　刚才应该答【孵化前就想好要送您】的。
　　重新措辞，“皇兄言重！皇兄龙气大盛——孱弱幼鸟在您的庇护下，必会健康成长！”

　　竹上均：“言重还是言中，你心里门儿清。”

　　竹上恒继续胡搅蛮缠，寻眼前能做的活儿。
　　用身体别开顾月裴。
　　替他拾起墨条，在明显早已不缺墨的砚台上研磨，“皇兄，你就帮我养嘛…臣弟都把儿子过继给您了，您往后就当带个小侄子！”

　　手里这卷奏折改完。
　　竹上均慢条斯理合上奏本，顾月裴接过码放整齐。

　　竹上均转转手腕，“整日【孩子】【孩子】挂嘴边。我看你是想娶妻生子了。”
　　看了眼顾月裴，指示交代，“我近日事忙，可托顾星河给你组织夏花会——聚京中才女佳人，挑选与你情意契合的，择日娶亲纳为王妃。”
　　“娶妻生子，指日可待！”

　　“别！”竹上恒双手推阻状，看了眼刚才被吩咐的顾月裴，“臣弟不要！臣弟还小！”

　　竹上均睇了他一眼，“还小？还小就发狠做功课。”

　　竹上恒打了个颤，“是…臣弟知晓。”
　　不死心，“那小鸟？”

　　“先放这——我替你养护一些时日。”竹上均态度稍放缓。

　　“哥…”
　　功课已交代完，现下恢复平时相处样。
　　竹上恒得寸进尺，边说话，身体边往门口方向挪，“送人礼物——哪有些许时候又再拿回的说法？”
　　“您的，您的…我撤了！”
　　匆忙作了个揖，开门出去。

　　竹上均看这只时不时啾一声的小鸟，比看到奏折还头疼。

　　顾月裴有眼力，捻起篮子里的一块棉花——直接往幼鸟一直朝空中张着的嘴巴中塞。
　　幼鸟顿时不发出叫声！

　　竹上均缓慢转头，看向顾月裴，眼都圆了一圈，一脸不可置信！
　　“你以后若是有孩子，哭闹之时，你大概也会塞个绢帕进去…”竹上均调侃。

　　顾月裴愣愣，又把鸟嘴中的棉花团取出。

　　“去找点吃的给它。”
　　竹上均揉揉眼眶。
　　一来自偏远州城的折子，第一次被抽做一级论述奏折，所以在固定规格的折子上，努力地把当地治理情况尽数写上去，事无巨细，密密麻麻。
　　好在字体算是工整。

　　顾月裴听令后，提着篮子出去。
　　蹙着眉心，一脸嫌弃。

　　他从小就出入皇宫，日日伴于主子身边，只知主子吃什么。
　　哪里知道鸟吃什么？何况是没见过的舶来鸟。
　　沉思半响。

　　逮住门口守着的小黄门问。
　　小黄门为难，支吾开口，“小奴只知，鸡鸭鹅可喂青菜叶子，蚯蚓青虫。”

　　顾月裴捂着篮子，提步快行。
　　轻松到御厨苑，不见多喘。

　　要来一些青菜。
　　幼鸟长着嘴巴大叫，就是不吃。

　　“哪有虫子给你吃？”顾月裴自言自语。

　　不远处种菜的皇宫老园丁前来，“顾大人，我们这御用菜畦，专门使用蚯蚓松土，老奴去挖些幼小的来！”

　　不一会儿，老园丁就用托盘送来数只细小蚯蚓和竹筷。

　　蚯蚓红红的，阳光照射下，它们身体透的好像只有一包水。

　　顾月裴咬牙切齿，眼前现出竹上恒那副【甩手掌柜】的可恨嘴脸。

　　夹起一根蚯蚓。
　　先吊在幼鸟上方，看它反应——幼鸟伸长了脖子将身体往上引。

　　看来想吃。

　　顾月裴将筷子往下递。

　　竹筷尖上的蚯蚓，不停卷曲扭动。
　　两筷子摩擦几下，蚯蚓才掉落到幼鸟嘴中。

　　大大的幼鸟嘴，阖上一瞬。
　　又张开——鸟嘴里空空如也！

　　顾月裴：“吃这么快？也不知道嚼一下。”
　　又想起来喙应该没有所谓的嚼。

　　一只小蚯蚓接连一只小蚯蚓。
　　顾月裴倒是突然生起一种给孩子喂奶的心境。

　　突发奇想——能不能直接把蚯蚓丢篮子里，让幼鸟自己去啄？

　　蚯蚓在篮子里蜷缩翻滚，幼鸟却仍大张着口，朝上空。

　　顾月裴叹口气：“真懒…”
　　无奈夹起丢下去的那只小蚯蚓，喂到幼鸟口中。

　　数只虫子过后，幼鸟终于有饱意，不再兹哇乱叫，嘴巴闭上。
　　眼睛叽里咕噜，转着看他。
　　身上泛着粉红。稀疏的灰白色鸟毛已经干了，夏风吹过，和蒲公英种子絮一样——滑稽之中带点萌意。

　　顾月裴提着篮子走向方才的老园丁，托盘和筷子交还给他。

　　“顾大人，您是说要带点蚯蚓回去养？”老园丁。

　　顾月裴点头。

　　园丁：“那老奴去叫几个小园丁，挖点大中小蚯蚓，各数只，再携上泥土。”

　　不一会儿，两小园丁就前后共用一个扁担。
　　扁担两头是两大箩筐，箩筐中尽是掺了蚯蚓的泥土。
　　随顾月裴身后，往陛下寝宫花园去。

　　皇宫老园丁恭敬补充，“若是蚯蚓不好养，顾大人不嫌麻烦，可随时遣人来御菜园取。”

　　顾月裴又多问几句蚯蚓习性后，“多谢。”

　　陛下寝宫花园。
　　寻了个树下角落，顾月裴简单比和，几个小黄门便听吩咐，用钉耙和锹铲把树下较为湿润松软的地，给清出来，倒上箩筐中的蚯蚓与泥土。
　　盖上腐叶和水果皮。
　　搭围矮矮密密小栅栏。
　　最后浇一通水将土壤完全润湿。

　　顾月裴瞥篮子——里面的小鸟又点鼓着头，睡着了…

　　刀尖舔血多年…倒也没那么夸张。
　　就是伴及陛下身边，时刻警惕安危的状态，从幼时到现在这么多年。
　　现下着实羡慕篮中小鸟这种【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毫无提防的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