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蜗牛与牵牛花》谱耳

6、六、北湾机器厂旧址

　　日子像齿轮转动，任何的波澜也无法阻止万物的变迁。
　　我们的生活照常继续着，但许望留最近似乎总是想方设法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手机震动提示收到新消息。我放下画笔，划开界面。
　　「在干嘛？——许望留」
　　我翻了个白眼，回复道「找灵感——周芊华」
　　「需要我帮忙吗？——许望留」
　　我轻笑，怎么帮？「那你帮我画吧——周芊华」
　　「可以，但我只会画设计图，周末有时间吗？一起去北湾机器厂旧址看看——许望留」
　　我一眼看穿他的计谋，打字速度飞快，显示我的恼怒「合着你是找免费助手去实地考察呢？——周芊华」
　　「帮你找灵感而已，你不会不敢来吧？——许望留」
　　谁不敢来了？不就是出去玩吗？我写道「为什么不敢来？正好可以采风——周芊华」
　　在许望留奸诈的激将法影响下，我似乎是答应了他的出游邀请。而我向来是敢说就敢做的人，既然答应了，再难也不会放弃。
　　其实我最近也在思考漫画题材如何创新，如果只画小情小爱，受众一定是不够多的，最好能有新颖且有意义的元素。既然是跟着许望留去北湾机器厂旧址，就把它当作调研、采风吧。
　　周六，我关闭闹钟，准备再睡个回笼觉。许望留却打来了电话，我懒散地接起，听见他告诉我今天要多穿件外套，外面气温不高。
　　我一看时间，才七点多。“你这么早就出门了？不是约的十点到吗？”我问。
　　“没有呢，我在晨跑。”他确实在跑步，喘息声清晰可闻。
　　听到一阵一阵规律的喘息，我莫名其妙有些脸红。
　　我说：“行，知道了，我再睡会儿。”便挂了电话。
　　反而辗转反侧，睡不着了。脑海中都是他跑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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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的时候，学校要加强学生体能，每天都安排了半小时的跑操。
　　我和许望留都在理科尖子班，我们都很喜欢跑操，他是喜欢锻炼，而我是喜欢在操场上聊天。高中的学习节奏快，大家都卯足了劲要上好大学，甚至在课间都埋头写题。我就苦于没有合适的时间和朋友聊天，所以每次的跑操都是我聊天的好时机。
　　操场播放着跑操口令，每个班级都在领操员的带领下围绕操场奔跑，千军万马，自然是闹哄哄的。我们有时候一起吐槽老师的上课方式，有时候讨论刚做的难题，总之话题很广泛。
　　除了聊天以外，我还喜欢偷看许望留跑步。
　　男生在女生的前一排跑步，他就站在我的左前方，我能欣赏到他的侧脸。
　　日复一日，我早已把他的侧脸刻在心间。
　　我记得他跑步时的轻喘，记得他规律摆动的小臂，曲线健康的肌肉线条，稳健的步伐，以及他听到趣事时绽放的笑脸，眉间的汗珠，少年独有的青涩胡茬，冬日的咳嗽，夏日拂去汗水的指尖……
　　许望留，那么多年，我把你的样子都记在脑海里，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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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睡不着了，那就起来收拾一下，吃个早饭，准备出门吧。
　　我把常年披肩的深栗色长发扎成高马尾，穿上略微紧身的白色打底，外套一件淡黄色薄针织衫。
　　长相和性格的反差有时候会误导人。我和沈丝婕的性格和长相都不是同一种类型，我性格活泼却长相偏清冷，她性格内敛独立但长相偏可爱。
　　我抹上防晒霜，简单地化了淡妆。由于五官比较立体，我也不习惯浓妆艳抹，平时出门只要十分钟左右就可以整装待发，这个优点被我大学室友羡慕了很久。
　　看着镜子里高挑清丽的女人，我不禁感叹，六年前的许望留一定是猪油蒙心了才会闪电分手又不告而别。不过，也感谢他放过了我，让我不再强迫自己追随他的脚步，终于可以自由生长。
　　吃完早饭，时间刚好，我便打车去了约定的北湾机器厂旧址。
　　这个机器厂位于城市的西部，是民国时期的建筑，承载了北湾旧时历史、气质与精神，是了解北湾工业文化的重要窗口。
　　前段时间因为异地保护和产权纠纷还上过北湾市的新闻头条，具体情况丝丝曾经和我聊过，主要是相关局和建筑公司对于异地保护方案意见不同，还牵扯到历史变迁时的产权归属问题。
　　我敏锐地嗅到了灵感的味道。或许我可以画一组有关不可移动文物保护的短篇漫画，又或许后面还有其他资料，就可以做成相关系列。
　　这样的漫画题材新颖，又对文物保护有宣传教育作用，一定能得到看众的喜欢。想到这儿，我对今天采风之旅的兴趣一下便压过了面对许望留的尴尬。
　　许望留早已在北湾机器厂旧址门口等我，我刚下车，他就走上前来替我撑开遮阳伞。小样，还挺绅士，我腹诽道。
　　显然，今天的打扮很成功。许望留站在我左侧，他比我高一个头，却频频低头看我。
　　这让我很得意，看久了披肩发，有时候扎起来便会让人耳目一新。
　　“你头发扎起来很好看。”半晌，他喃喃道。
　　“哦？哪儿好看？”我得寸进尺，故意问。
　　“像上学的时候那样，有生机。”他点评着。
　　“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恋旧。”我耳根一红，扬眉道，“行了，不说这个了。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这座老机器厂是市重点不可移动文物保护单位。但是由于当年异地重建时，管理权暂时交付给了望留所在的建筑公司，现在新址的旅游和管理工作便主要由该建筑公司负责。
　　“近年相关局出台了一系列文物保护文件，意在保护重点文物、发扬传统文化和发展旅游业。但目前最棘手的问题是运营和管理北湾机器厂不可移动文物保护单位需要投入大量资金，并且现在部分产权在建筑公司手里。因此如何促进建筑公司与相关局合作，实现互利共赢，是一个难题。”许望留抚摸着厂址大门石墙上挂的铜牌，耐心地解说道。
　　“你说的市重点不可移动文物保护单位是指异地重建之后的建筑，还是我们现在的旧址呢？”我皱眉，问。
　　“你很敏锐。”他夸奖了一句，后解释道，“文件中的保护单位包括新址和旧址，但旧址目前只有常规的相关部门维护工作，没有其他利用的规划，目前也不是知名的旅游点。”
　　“那真可惜了，异地重建也无法还原民国时期的一砖一瓦，那种美感和历史感是无法替代的。”我抚摸着粗糙的灰色墙砖，叹息道。
　　“是啊。”他点头，站在这座巨大又年老失修的建筑前，显得有些忧愁。
　　“或许我们能促进旧址的保护呢？”我拍拍他的肩膀，阐述我的想法，“比如说用各种宣传方式，提高旧址知名度。由相关局和建筑公司合作研究新址和旧址的旅游管理方案。”
　　他向我投来肯定的眼神，点头说道：“是的，这也是我们公司的安排，现在我主要就是负责这个项目。历史遗留问题里的产权方面纠纷由我们公司的法务部门和相关局进行协调沟通，确定解决方案。至于如何按照相关政策文件开展不可移动文物保护工作、促进旅游业，就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
　　他在工作和学习中总是有孩童吃糖般的专注，这也是吸引我追随他那么多年的点。
　　他的严肃认真也带着我很快走入了问题的情境。
　　我跟着他围绕机器厂旧址走了一圈。恍惚间可以看到民国时期，工人们在机器厂挥汗如雨工作的样子，墙上还留有报刊粘贴又撕下的痕迹。
　　突然，我的视线停留在胸口高度的一片墙皮上——那是几个突兀的坑洼，刻在这坚硬的砖石表面。
　　他顺着我的视线，也看到了这几个坑洼。
　　“这是当年日军攻城时扫荡城市留下的弹孔。”他缓缓说道，“这就是历史。时间永不停止走动，有一些东西会变迁，但留下的痕迹却不该被遗忘。”
　　我眼眶微湿，耳边似是听见了老者痛苦的哀叹和婴孩无助的啼哭，它们都从这几个弹孔里传来，又飘荡向远处。
　　见我情绪渐生，许望留拂过我散落的几缕碎发，告诉我：“我们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是啊，我们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第一步就是铭记。
　　路人们也许也会记得今天，今天他们看到的那个男人撑着伞，男人的身边站着一个女人，他们绕着灰色的砖墙走了一圈又一圈。
　　我也会记得今天，那个小小的芽儿在心里扎根。我没有想到的是多年后这颗小芽真的长成了一株大树，在文物保护的领域为后人留下绿荫，而这个成长的故事需要我慢慢地说给你们听，这也是勇敢的小蜗牛和牵牛花的故事。
　　我们边看边探讨着，不知不觉间两个小时过去了。
　　许望留看了一眼手表，低头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本想拒绝的，工作归工作，我可不想被他以这个理由堂而皇之地入侵我的私人生活。
　　虽然他工作起来很认真，但我俩的纠葛不会被我轻易释怀。
　　然而我肚子的“咕咕”声抢先一步回答了许望留的邀请。
　　我尴尬地愣在原地，嘴边那句“婉拒了哈”又被我咽回肚里。
　　“哈哈，就知道你饿了，这次不要拒绝我了。”许望留拿起手机，问我想吃什么。
　　“找个捞面店吧。”//“我要吃捞面。”
　　我们两个同时说话，那种从小在一起培养的默契还是把我们吓了一跳。
　　“就知道你要吃捞面。”他爽朗地笑起来，“六年了，一说吃饭，你还是首选捞面。”
　　“哼，别说六年，就是六十年，我也爱吃捞面。”我顶嘴。
　　“行行行，六十年后我也请你吃捞面。”他笑说。
　　“谁稀罕你请，我自己去吃。”我也乐了，昂首挺胸装作顾自走开，又悄悄等他快步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