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感》南秋澄

1、故事感

　　“如果爱的遗憾是不能够被记录
　　记忆都随风消散不能够铭心刻骨
　　如果归宿都会化为一阵尘土
　　当我们再次醒来是否会重新温故”
　　——《故事感》

　　我猛地睁眼。
　　我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惊醒了，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样。
　　我伸出手，拉开一点窗帘。外面的路灯奄奄一息，东方隐约地泛着白，应该马上就会天亮。
　　大抵是年龄大了，晚上的睡眠质量一天比一天差。半夜总是会惊醒很多次，睁眼的一瞬间，心脏总是会漏一拍。
　　既然要天亮了，那就起来吧。我一手摸着台灯的开关，一手撑着床沿，缓缓地下了床。
　　“啪嗒——”
　　似乎是床头柜上有什么掉了下来，听着像是一枚硬币。我够着手臂，把那枚硬币捡起，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1990”
　　是一枚有些年代的硬币了。
　　那硬币捏在手里，冰冷的，没什么温度。但是我却感觉有种熟悉的温暖，像是有人握着我的手，将这枚硬币合于两人掌间。
　　我闭着眼，试着往上抛了一下。在那枚硬币落在自己手掌中前的一瞬间，默默给出了两个相反的选项。
　　“啪！”
　　双手接住，再慢慢打开。
　　低头睁眼，一朵花正在我手心绽放。
　　我把那枚硬币放到客厅的桌上，踱向卫生间，打算简单梳洗一下，再出门。
　　抬头的时候，我看向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
　　我很少会照镜子，也不爱拍照片，所以偶尔审视自己的时候，都会被自己吓一跳。就比如说现在，我突然发现自己的白发已经快要盖过黑发了。
　　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我释然地对自己笑了。
　　于是镜子里的那个人的皱纹泛起了涟漪。
　　五十多岁的年纪，不满头白发倒反而显得奇怪，我想。
　　但是二十多年过去了，总有人还是一头乌黑年轻的头发，笑容永远灿烂，带出一点眼尾的皱纹。
　　我整理完自己，拿上钥匙和钱包，锁上门，离开了小区。
　　这小区又破又旧，不过对于独居的我来说足够了。小区门口的老太们正在谈论着小区拆迁款的事情，我并不在意这些。靠着前半生的储蓄和养老抚恤金，够我下半生吃饱喝足，甚至还够挑一口不错的棺材。
　　小区地理位置不错，以前这一带属于市中心，后来慢慢没落，大型超商都搬走了，只留下一些散乱的集市和菜市场。
　　阳光斜斜地洒下一点，时间还算早，集市里已经有不少老人挑起了菜。我穿过菜市场，径直走进了一家花店。
　　对，我要买一束花。
　　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早上我手掌里的那枚硬币，那枚在我手心里开出一朵小花的硬币。
　　“对，”我说，“我要那样的。”
　　我想捧着那束花回家。
　　但我没回。我掏出手机打了车。
　　车载着我，往郊外驶去。
　　路上人少，司机开得很快。我坐在车窗边，盯着太阳，它正一点点地移动着。
　　直到我的眼睛被它刺得发酸，我被迫闭上眼。它的光仍在我的眼睛里打转。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没有一点杂质。
　　“只能到这了，”司机说，“再往里不让车进了，你自己步行吧。”
　　我付了钱，下车。
　　一小段空旷的郊外小路。我捧着那束花在这路上走着，似乎走了很久很久。我总感觉马上就要走到太阳里去了。
　　阳光轻柔地洒落在我的肩膀上，暖暖的，像是一双温柔的大手，带着我走到了一块方正的石头前。
　　我把手里的花放下，放在那块石头前。
　　那块石头正在朝我笑，笑得很灿烂，还有一头乌黑的、年轻的头发，以及眼角的一抹带笑的皱纹。
　　我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走的时候我忽然有点舍不得我带来的那束花了。那束花很美。
　　我犹豫着，点开手机自带的相机。我不怎么爱拍照，生活里并没有什么想记录的东西，相册几乎是一片空白。
　　但今天忽然想纪念一下。
　　我不太会构图，想着把所有喜欢的元素堆砌在画面里。
　　阳光，天空，旷野，一棵树，方正的石头，孤独的花。
　　我把它们全部抓拍进我的相册。意外地有些好看，我很满意。
　　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很多人让我拍些照，我不愿意，每次都拒绝。
　　我不爱拍照。这确实是一个遗憾。
　　我看着手机框住的这片风景。
　　“这里是不允许拍照的。”肩膀被人拍了拍，我惊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他竖起手指在嘴边，“这里是墓园。”
　　“……我忘记了，抱歉。”
　　我把手机放进口袋，打算离开了。
　　离开之前，我回头，视线自然而然地停留于那束白色的菊花上。那束花的确很美丽，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一点露水。
　　它正在孤独地绽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