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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幻象 ...

  •   朔雪纷飞,万物凋零,远处的树枝上尽是霜雪,像一根根银条,挂在其上。

      雪中的姑娘,发髻散乱,昔日娇媚的容颜,苍白一片,她木然跪在那里,静静向宋沅庭,眼泪簌簌滑落,滴落在绒衣上,与雪水混合。

      宋沅庭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哀伤的画面,仿佛许久之前,也曾有位姑娘倒在漫天飞雪里,绝望沉默地看向他。

      他感到一股腥黏的味道,在唇齿间萦绕。

      心痛剧烈。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向自己洁白的手掌,仿若看见上头沾满血污。

      巨大的悲伤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年轻的帝王瞬间红了眼。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

      雪越下越大,雪花落在李桃之的发上,额上,唇上,又化为水。

      娇媚的脸颊,泪水和雪水融合,已看不清滚落下来的,是雪还是泪。

      良久,他走至她身前停下。

      雪花狂乱飞舞,如他的心在这一刻,有一刹那的凌乱。

      年轻的帝王素来心思深沉,从未有任何事,在他心中超越国事,但他不得不承认,在李桃之的眼泪面前,他有片刻的迟疑。

      但,也仅是一瞬。

      此刻,宋沅庭的狐裘一角落在李桃之面前,与她的樱粉绒衣撞在一起,李桃之默默将绒衣扯了扯。

      独属于男人身上的淡淡雪松香传来,如他人一般,冷峻又淡然。

      她抬眸,望向眼前的男人,着一身雪白狐裘,内里是月牙白长袍,上头绣着卷云,在雪光下栩栩如生。

      腰间那枚玉佩隐隐若现,衬得整个人气质优雅,仍旧高不可攀。

      他冷冷看向她,无悲无喜。

      簌簌白雪落在他的狐裘之上,竟很快和那白融为一体,极致的清冷感,令李桃之有些哑然。

      静谧,沉默。

      周围人皆被这幕,吓得大气不敢出。

      良久,一直跟在宋沅庭身后的公公,忙从宫女手中接过油纸伞,踱步朝宋沅庭走来,为他撑伞。

      “陛下,雪下大了,老奴为您撑伞。”

      漫天白雪,在伞上止住。

      宋沅庭垂眸,摩挲手指上的扳指,目光静静看着李桃之,片刻后,开口,“朕知公主为何而来,可此事已成定局,言而无信者,难以立信,更何况朕乃一国之君,当今世道混乱,如若朕亦出尔反尔,其疾若见。”

      李桃之望向他那双淡漠清醒的眼,他的瞳仁漆黑,如暗沉的河流,深沉复杂。

      “皇兄。”

      一片雪花落在她纤长的眼睫上,她眨眨眼,那雪花在她眼睫化开,成了水。

      细白的手指掐进腿上,她让自己保持冷静,她仰头望向尊贵的天子,细声道,“可我不是您的子民吗?皇兄护天下,就应当舍弃桃之吗?”

      她垂下眼帘,眼睫遮住了她眼里的苦涩悲怆。

      两只素来澄澈的眸子,此刻空洞无神,唇瓣因冻了一夜,有些破损,那些字,是她在颤抖中,徐徐发出。

      这几年来,她在宫中本就如履薄冰,可没哪一刻,像这般无望,甚至是疲惫。

      李桃之眼中的绝望,有一瞬间刺痛了宋沅庭,他的心,瞬间如刀割,疼痛急来,宋沅庭重重握拳。

      良久,他寻回理智,“君子胸怀天下,其他,皆可化小。”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深如海的眼眸,不染尘埃,清醒又自持,似乎这世间,再无其他能左右他的心。

      李桃之从前便知晓,陛下勤政为民,心怀天下。

      他多年前登基,平内患,灭外邦,扫除奸臣,还天下太平,可近年南尧国新帝上任,野心勃勃,不肯归附北夏,大有与北夏一决高下之心。

      周边小国皆被宋沅庭收复,目前只剩南尧,元国从前与南尧交好,此次南尧更是想借着元国,与北夏决一死战。

      前些日子,陛下南下亲理贪污案,太后设宴款待元国太子拓跋元川,并当着众多外邦使臣的面,让李桃之舞一曲。

      便是那一舞,让拓跋元川看上了李桃之,太后以此为契机,提出将李桃之送往元国和亲。

      这般一想,一切从太后让她习舞,便有迹可循。

      她从来不过只是太后帮助陛下,巩固天下的棋子。

      眼泪一滴滴落下,美人本就娇柔,此刻更显柔弱,身子骨纤细,如蝴蝶的翅膀,微微颤抖。

      宋沅庭嘴上说着不管,可他还是接过侯公公手中的伞,撑在李桃之上方,为她遮去簌簌白雪。

      “桃之,起身,朕最讨厌动不动下跪之人,你只是朕的子民,并不需下跪于朕。”

      在这个人权淡薄的世道,宋沅庭读圣贤书,精通仁义,他并不会用权力捆绑人,亦会给人尊严,是历代以来,最为贤明的帝王。

      故而,在李桃之面对和亲一事,她和阿茶,能想到的便是寻求陛下的庇护。

      可眼下......

      李桃之看向宋沅庭那张脸,眼睫轻眨,她绝望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两行清泪落下。

      良久,她张唇,声音颤抖,“望陛下怜悯。”

      眼眶酸酸的,周身冰凉。

      直到一双手扶着她的手,拉着她站了起来。

      李桃之抬眸,是本该去领罚的荔香。

      荔香看向她,摇摇头,眼里有怜悯,有劝诫,随后她俯身,低头走至一旁。

      李桃之知晓荔香是何意,无非就是适可而止,免得陛下发怒。

      微风大雪中,李桃之望着荔香,心中一暖。

      “皇妹。”

      宋沅庭身姿高挺,即使她起身,立在他面前,仍旧需要仰望他。

      望着眼前容颜清丽,身姿娇小的姑娘,宋沅庭目光渐沉,“朕心系天下,桃之凭什么觉得朕会舍天下,而救你。”

      李桃之眸子再次黯淡,她在心中暗暗揣测这话,其实这话无非就是,和亲于我北夏之利,岂是你一个养女比得上的?

      “朕年少即位,于今六年矣,六年间,若每有求朕者,朕皆助之,这江山社稷,恐早就坍塌,做大事者,切不可有匹夫之心。”

      他居高临下俯瞰她,声线淡漠,他高高在上,她低入尘埃,她无话可辩驳。

      他心中有江山,无她,即使她说破唇舌,他依旧为了他的江山,冷眼看着她跳入火坑。

      一袭雪白狐裘,也遮不住他浑身散发的冷冽。

      即使他为她撑伞,也化不开她心中的惆怅。

      李桃之的目光渐凉。

      “别这么看朕。”

      宋沅庭一只手拿着伞,另一只手腾出,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他的指腹温热,让她的每寸肌肤,都尤为滚烫。

      她抬眸,望向他薄凉的眼,一阵愕然。

      不是这样的。

      梦里,这双手抚摸她时,眼神不是这样的,应当是温柔,不舍,怜爱。

      此刻,李桃之唯剩无语凝噎。

      “桃之,以后别为这事求朕。”

      说完,宋沅庭将伞递给荔香,随后拂袖离开。

      甫走几步,他停下,看向荔香,沉声道,“你,送她回雾昔宫。”

      荔香忙点头,“奴婢遵命。”

      李桃之望着男人离开的身影,低头轻叹,无望,终是无望。

      自古,历代帝王薄情,大多宫中妃嫔无数,可在宋沅庭这里,他却连个伺候他的侍妾也无。

      一来他厌恶女子近身,二来,他心怀天下,其他无欲无求。

      他就像是个居于高山白雪的谪仙,不贪酒,不好色,实乃君子。

      可这样的君子,并不会为了她惋惜,或是怜悯。

      终是她高估自己了。

      *

      回到长安宫,宋沅庭换了一身长衫,天青色,像水洗过的天空,澄净清雅。

      他走出内殿,唤来守在门口的侍卫。

      “青妄,查下昨夜至今晨,门口发生的事。”

      他没忘记,昨日荔香所告知的事情,这宫中,有人背地里,甚至是当面,诋毁熹微。

      青妄点头,“遵命,陛下。”

      “嗯。”

      宋沅庭缓缓走至雕窗,往外看去,已看不见李桃之。

      他想起方才在雪中,她一身绒衣,也遮不住那纤弱的身姿。

      怎么这般羸弱,是这宫中的粮食不养人吗?

      他垂眸,长指轻叩腰间的玉佩,不知怎么,头又一阵疼痛,他抚摸着那玉佩,脑海里竟浮现一个身影。

      女子肤如凝脂,细窄的纤腰,不盈一握,窈窕身线拢在薄纱之下,赤足踩在他的足背上。

      那双细白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襟,深深望着他,随后踮起脚,在他唇边落下一吻,“玄知,玄知。”

      看不清脸,但他的心却深深触动了下。

      甚少有人知晓,当今圣上小字玄知。

      无尽的疼痛,以及一阵热潮自他身体里蔓延。

      他自律自爱,甚至从未有过自渎。

      他如高山白雪,清心寡欲,常年身居高位,偶有疲惫,亦能忍住,可今日,不知为何,他竟被幻象中的人儿蛊惑。

      宋沅庭握紧双拳,随后展开,长腿迈开,他看向门口的侯公公,沉声道,“派太医去雾昔宫。”

      *

      李桃之回到雾昔宫后,阿茶已在门口等了一夜,看见公主被荔香姑姑送回来,她忙前往门口,扶住主子。

      荔香看了阿茶一眼,叹了口气,“照顾好你家主子,别让她乱跑了。”

      说完她拍了拍李桃之的手背,“公主,毋需担忧,陛下会为你做主的。”

      说完,她转身。

      阿茶看着自家主子苍白虚弱的脸,忙伸手探她的额,眼睛睁大,小姑娘吓了一跳,“我的公主,昨晚您在何处,为何发热了?”

      李桃之苍白着脸,摇摇头,“阿茶,备水。”

      阿茶忙扶着李桃之进入寝宫。

      将公主身上潮湿的绒衣脱下,阿茶忙用崭新的狐裘披在她身上,“公主,您先坐会儿,奴婢去准备炭火。”

      话落,李桃之拉住她的手,问,“阿茶,咱们的炭火是不是不多了?”

      阿茶抱着那潮湿的绒衣,眼睛眨了眨,轻声道,“公主洗澡还是够的,您坐着,奴婢去想办法。”

      在这后宫,她们如履薄冰,那些昂贵的炭火,宫人们都抬高价格卖给她们。

      后宫太后做主,她一句话,那些炭火全都送到宁安公主的宫殿里。

      主子不受宠,就连炭火也会被宫人克扣,甚至还需花钱问那些阉人,宫女买。

      阿茶叹了口气,她起身,将衣物仍旧箩筐里,小跑至自己屋中,从枕头底下翻出钱袋。

      全然不够再买炭火了。

      这些年,公主赏赐她不少银子,她都存了下来,公主是真的不受宠,银子不多,她只能画些画,让她去卖。

      公主的画在民间,广受赞誉,也能赚些银钱,但去岁冬日,已然花了一大笔钱买炭火,今年亦是如此。

      阿茶将钱收起来,想着公主沐浴完,她再去找小太监们买些炭火。

      但眼下,她得先给公主熬点风寒药。

      雪下了又下,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俨然比方才暖上不少。

      李桃之沐浴完,换上白净素雅的长衫走出湢室。

      她低头,将腰间的白色束带系好,拿着帕巾擦了擦乌黑长发。

      一头长发浓密顺滑,额前碎发遮住她的半张脸,但却仍可见其秾艳姿容。

      脖颈秀雅,肩颈纤薄,细腰被束带系着,更显窈窕,走动间,隐隐可见凹凸有致的轮廓。

      阿茶端着一碗药汤,推开门,又被自家主子惊艳到,她微怔了一下,忙回过神来,笑道,“公主仙人之姿,福气可在后头呢!”

      李桃之笑了笑,在铜镜前坐下,拿起梳蓖梳了梳长发,“阿茶,过来,替本宫捏捏肩。”

      沐浴后,她看上去精神了些,但双颊泛红,似是身体仍有余温。

      阿茶这才想起手上还端着药,她将药碗放在妆奁上,“公主,且先喝了这碗驱寒汤,暖暖身。”

      李桃之打小怕苦,从前在江南,每次吃药,都要娘亲哄着惯着,一颗糖果递至她唇边,她才喝那药。

      眼下,她眼角泛红,看着那药汤,凝眉望着阿茶,“阿茶,这汤药能不能不喝。”

      甫沐浴完,那张娇颜愈显清丽,如出水芙蓉般轻盈美丽。

      一双眼望向人的时候,含着水雾,朦胧又虚幻。

      阿茶摇头,笑道,“不可以哦,公主。”

      她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糖果递至妆奁上,“不过奴婢给公主准备了糖果,吃吃糖果,就不苦了。”

      吃完糖果,这苦涩又心酸的日子,会甜起来的。

      阿茶在心中默默祈祷。

      李桃之接过糖果,丢进嘴里,然后一口端起汤碗,闭着眼睛,屏住呼吸,一口喝完。

      “公主真乖。”阿茶端起空碗,勾唇轻笑。

      李桃之垂眸,揉了揉眉心,“阿茶,给我捏捏肩。”

      跪了一夜,全身酸痛,她到此刻,都没敢告诉阿茶,她在陛下寝殿前,匍匐了一夜。

      阿茶抬手,还未碰上李桃之的肩,宫殿门口便一阵清脆的敲门声传来。

      阿茶眨眼,忙回过神来,“公主,我去开门。”

      李桃之点头,这偏僻宫殿,来此作甚?

      思忖片刻,李桃之起身,披了件白色狐裘,便也往殿门口走去。

      甫走至门口,便听见阿茶哆哆嗦嗦的声音传来,“陛……陛下……”

      李桃之一怔。

      皇兄?

      竟是皇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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