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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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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上去一脸倒霉相,或许是什么时候被卷入了又一场风波也说不定。森鸥外有心招揽他,给他在心里找到了解释,自然不会说重话,也不会在意他惹的那一点点麻烦,继续笑着道:“那现在就不需要担心了,每个帮派都有他们自己的辖区和地盘,我们的住所离他们的管辖范围有相当大的距离,他们的手伸不到这里来。况且这里是诊所,不会有事的。”
医生,这是一个最说不上话却最难以被人忽略的职业之一。在这个充满血色与绝望和混乱的横滨,尤其如此。
人也许会争执、会相互伤害,对外逞凶斗狠,但总有一件事避免不了,那就是对死亡的本能的恐惧,既然这样,救死扶伤的医生的地位就会超然一些。
也不知这句话是否真的有宽慰到他,太宰治从桌面跳了下来,朝森鸥外走得近了一点,然后抬起头,开始摸向自己的扣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
森鸥外猜想他大概想要让自己去给他检查伤口了,便打算去拿胶布,不过显然还是那孩子的动作更快一些,不多时就在他的注视下脱下了外套。
噌——
这是铁质的搭扣被打开的声音。
叮叮当当。
这是金叶子掉出来的声音。
森鸥外:“……”
嗯?
一块、两块,三块,它们堆了起来,叠成了一座小山,森鸥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太宰治刚刚将它藏到哪里去了,金叶子彼此撞击,好像由金钱奏响的打击乐,快乐又自由。
?!
“不必了,说起来,这种支出对你来说也很吃力吧?不然怎么可能把工资开得那么少。这是诊金,补给你。”即便给了这么多钱,太宰治倒是没什么反应,一副什么都只是身外之物的态度,他的视线扫过了森鸥外的衣着打扮,慢吞吞地说着令人心碎的实话:“毕竟,你很穷啊。”
“……”
寂静之中,森鸥外的眼睛,好像日和里的兔美酱一样缓缓地睁大了。
不曾想!
这小孩竟然比他自己还有钱!而且……怎么会比自己多那么多啊!
……等一下,都有这么多钱了还睡桥洞吗?!
被砸钱的森鸥外发出了贫穷而朴素的感叹。
他既然有这么多储备金,难道一个子都没动过?有这个量,直接可以从老家租辆马车一路驰骋到这里来吧,何苦还要去蹭各种交通工具的角落、像流浪猫一样往各个露天的桥洞底下钻呢?又不是有干什么大事的打算,莫非是体验生活?
他又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自己好像真的有些上了年纪,和新一代的青年人们逐渐在思维上也拉开了相当的距离。
虽然一开始看他是个毫无靠山的可造之材,日后可能有用得到的地方,想先行招揽呢……难道家境比较富裕吗,真可惜。
这么好的一个还在成长期的半成品,性格又沉稳,又安静,足以窥见一点未来的雏形……如果调|教得当,他日后也会长成可靠的大人吧。
丝毫不知道自己戴上错误滤镜后的森医生眼瘸得厉害,对这个家伙相关的规划有很远大的设想,他望着那孩子的背影,目送他走到楼梯间,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你的卧室还没收拾出来呢,要来帮忙吗?”
他既然没有想走的意思,森鸥外就绝口不提“你要待多久”之类的话题,很快就给他拿了一床被褥。卧室是刚清出来的,以前被用来做储藏室,因为一直有在打扫,倒是没有多少灰尘。床榻其实不算大,但太宰的年纪还小,睡在上面也不会显得多局促,他将床单展平,被套内的棉花松软又厚实,有一种充满阳光的温暖。
那孩子应当是满意的,不多时就睡下了,森鸥外和他道了晚安,随即便拉了灯,室内陷入一片昏暗。
在他出门前,男人最后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那孩子好好地躺在床上,眼睛却亮得像灯泡,睁得大大地望着天花板,看上去精神抖擞,没有一丝睡意。
这个年纪熬夜也正常。
森鸥外并没有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反手轻轻地带上了门。
第二日,小小的诊所就已经早早营业了,森鸥外起得还算早,但是一靠近就发现门口躺了一堆血肉模糊的人形物体,对着半空发出半死不活的呻|吟。森鸥外将大门拉开,门口的伤患失去了后背的支撑,一个个像刚下进锅里的饺子一样滚了进来。
看来是半夜去火并了。森鸥外对此表示司空见惯,因为早上起得太早,他有些低血压,做不出太和善的表情,带着冷漠的眼神盯着眼前的一拨人,伸手一指左边的诊疗室,示意他们滚过去。
患者ABC:“……”
果然!一大早看到的就会是另一种风味的森医生!
森鸥外低下头,打量着这一堆鼻青脸肿的倒霉鬼,按照伤重程度简单地排了个序,伤到骨头的家伙就上夹板,黏在伤口里的衣服直接用剪刀祛除,上好无菌敷料,最后再裹上一层弹性绷带。
他本来就在战场处理过太多像这样的伤情,对此司空见惯,哪怕还没吃饭就看到这些血糊糊的场面也不觉得有什么,宛若流水线作业,动作利落且迅速地做着清创处理,他反倒是觉得有点饿了。
太宰治也早早醒了过来,跟着他一块晃到了诊疗室,观摩着他略显粗暴但手法利落的治疗,眼中不见一丝睡意,也不知道是醒了很久……还是昨晚都没有入眠过。
每个患者的病床边都有两个手铐,他看了半响,伸手去将它们拿起,细细端详,手铐金属的内圈处有一层很明显的磨损,看起来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擦除过了,不过依旧有痕迹遗留在那里,昭示着这个道具被使用的经历。
“好了,不要玩这个。”森鸥外在包扎过程中抽空看了一眼,头也不抬地继续说道:“去别的地方看看,有更有意思的东西。”
太宰治安静了一会儿,将手铐放下:“会生锈吗?”
“那倒是不会的。”
森鸥外很有耐心地向他解释:“这是因为病人乱动,为了防止他们打断自己的骨头才设立的必要措施哦。”
太宰治想了想,这样问道:“没有麻醉吗?”
“时间很紧迫、又出不起镇痛泵的费用的话就不用了。”森鸥外笑笑道:“如果真的是因为做手术而做了全身麻醉,在沉眠中人即将醒来时反而会动得更厉害,像是梦游一样。”
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不再关注诊室内群魔乱舞的患者,森鸥外的耳朵自动屏蔽在他手底下的鬼哭狼嚎,示意爱丽丝带他回餐厅。
“你先洗个手,去吃饭吧,我一会就过去。无聊的话可以看看书……啊,说起来,你对医科笔记感兴趣吗?不巧的是我的书架里全是那样的东西呢……会不会念德语?英文呢?”
太宰治并没有一一摇头,听到英语时稍稍点了点脑袋,森鸥外反倒是有些头痛地轻声叹了口气。
看来家学很好啊,果然是富贵家庭出来的孩子,出生时就早已经背靠大树了。
“一时间顾不上你,你先自己看着我的动作吧,多熟悉一下助手的工作。”
他们聊得其乐融融,落在他人眼中很亲昵,虽然年纪稍小的孩子面无表情,但总觉得也是在乖乖听他说话的。
森鸥外在这个片区是为数不多的医生,因此许多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他并不是本地人,像是曾留洋过,甚至还会讲几门外语,之前刚搬来横滨时就带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幼女一块生活,所有人都在猜想是不是他的女儿,眼下又要多添一个养子了。
他还正值壮年,却孤零零地守着一个女儿,身边也没有人陪着。看起来就像是被妻子抛弃了,所以独自一人照顾着留下来的拖油瓶,这么久一直在尽心尽力,也没有过任何怨言。
喜获带孩鳏夫称号的森医生忙里偷闲地再往他那儿看了一眼,突然发现他正坐在原地,一旁的医药盒似乎少了什么。
又出了什么事吗?
他放下手术刀,向着那里走了两步,看到了一个被白布紧紧缠住的脑袋。这让他感到有些疑惑,将纱布挑开后,那孩子黑亮的眼睛从绷带的缝隙内露了出来。
他垂眼一瞧,太宰治的衣领扣到最上面一颗,半片裸|露的皮肤都看不到,森鸥外倒没有扒他的衣服,只是凑近闻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太宰治白皙而柔软的后颈骤然抖了抖,像碰到了蛇一样泛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森鸥外并没有在这个位置多做停留,很快便退回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没有血味,连消毒水的气味也没有,看来是没有受伤的。
“留一些吧,绷带要省着些用,急救箱里要保证随时至少有六卷才行。”
太宰治声音闷闷地“哦”了一声,不过森鸥外知道他听到了。
“要一直买也是很麻烦的呢……”森鸥外叹息道:“毕竟这里没法直接拿货,还得差人运过来……哎,真是伤脑筋,下个月采购的时间就快到了呐。”
“……”
太宰治的视线落到了病床旁边的呼吸机和血氧仪上,另一边还有两套看起来造价高昂的起搏器,洗胃、切管、除颤,基本上该有的抢救性设备都有了,再细瞧发现远不止如此,输液系统也很完备,种种器械和药物的花费都很高,不像是个穷酸的医生能轻松买得起的。
再者说了,高层才不会让自己轻易地身涉险境,病了也会去找组织内的特属医生,打架斗殴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混混,就算收费高又能赚多少钱呢。
森鸥外眉毛也没有抖一下:“这些都是必要的投入哦,我必须是一个‘医术高超’的医生才行。”
“没办法负担成本吧。”
太宰治的声音平淡地响起。
像他这样的身份与学历……无论是跑去做正规大医院的主治医师、挂名馆长,还是借用军方背景去继续政界打拼,都是很吃香的,带着这么一大堆东西来横滨的背面开小诊所,已经不是自讨苦吃能形容的决策了。
“不错!正是如此。”森鸥外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振聋发聩:“我发的都是不义之财!”
太宰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