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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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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金属的勺子并不时常出现,森氏诊所大部分时间用的是刀叉,平日里用的勺子也是木头做的,质地比较轻盈。森鸥外刻意换成特别的材质,只是为了改变其中的重量而已。
为了防止自残、伤害他人或越狱,在监狱所待着的囚犯并不允许直接使用金属之类的食具,一般会使用木质或是塑料用的小勺,没有筷子,也没有叉子。然而,即便是勺子也有材质上的不同,他的手大概早已习惯了轻盈的塑料勺的重量,所以哪怕只是稍稍抬起来喝个汤,金属勺也会从他手中不慎跌落。
瞧,要验证这一点,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
在对方即将站起来的时候,森鸥外如此安抚道:“还有一杯果汁,你慢慢喝完吧。放心,既然已经将食物给了出去,我不会赶你走的。”
他自从被森鸥外指出来自监狱后便一直沉默着,身体宛若僵直的木板,这时,森鸥外那个“医生”的冠冕堂皇的身份倒是派上了用场。
“呵呵,你应该知道我的吧?不然怎么会敲响我的门呢?”
不管再怎么说他是黑心医生,为了贫苦之人而费心治疗的行径确实板上钉钉的,哪怕偶尔劫富济自己、敲诈一下小喽啰……那也是有个性的医生!
医生……就是好人吧!
果不其然,被他的形象蒙蔽的家伙又多了一个,流浪汉缓缓放松下来,背部也不像之前那样绷紧,之前的他就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好像只差一口气就会彻底崩溃。
森鸥外站起身,为他斟了一杯热饮,口气还是轻声细语的:“我见到你背上的纹章就知道了,你是三济会的人吗?”
男人身体一震,似乎已经许久未曾外人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怔怔地看着他。
森鸥外的面容隔着杯中氤氲腾起的水汽,也变得朦胧不清起来,他的声音极尽温和,像是心平气静,一点也不在乎他的身份似的。
事实上,他也是如此对那流浪汉说道:“我并不在意你的过往,忘记那些,在我这里好好吃一顿吧。”
从他长久长途跋涉后操劳的身体、蓬头垢面的头脸也不难看出,这家伙早已精疲力竭,他的眼睛里甚至都丧失了想要抗争的火焰。会让森鸥外对这种人投注关照的唯一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罢了。
这流浪汉的手腕处,赫然有宛若蝎子尾勾一般的图案。
这家伙入狱之前,应该已经在走私集团三济会做到了高层的位置,服刑期间,哪怕身体已不再进行高强度的火并和战斗,他身上的肌肉依旧保持着惊人的紧实。
但森鸥外知道,在这遒劲有力的躯体之下,却有着一颗足够木讷的心。这家伙的特征很好认,如果传闻没错的话,他现在应该是活得相当艰难的。
他继续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张了张嘴,似乎吐出自己的本名也需要格外的勇气:“我、我……我叫……村濑,村濑田岛。”
三济会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严格意义上来说,那剩下的也只是“残党”罢了。这就是村濑田岛一出狱就得知的、如同天轰地裂一般的事实。
横滨虽然混乱,但依旧有基本的法律,官方的威慑力或许比较微弱,执法机关还是严谨而铁血的。组织旗下的一个没挂牌的山寨服装店被审计查出了偷税漏税,再一细究才发现与高利贷挂上了边,从此牵扯出许多条人命案子,漏洞越来越大,靠单纯的疏通关系已经是行不通的了。
三济会并不是大组织,不然也不会专卖一些不入流的仿品赚钱,像这类事情,他们很难以一己之力平息下来,于是,这个男人为了所谓的忠义,便毅然决然地顶下了所有罪名,有期徒刑八年零四个月,现在才被释放,重回人类的社会。
而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就从广场的屏幕里听到了新闻通报……也明白了自己的组织在坐牢时不复存在的事实。
组织也早已覆灭了,下手的对象是港口Mafia,为了扩张势力范围,暴力集团正毫不留情地撕咬其他周边的同行,小小的组织只不过是斗争的牺牲品之一。
如果知道自己明明帮助主人成功躲过了官方的围剿,却没能逃过来自港口Mafia的后续围困,大概会深受打击吧?
就像……现在这样。
“我已经不再去想投身黑|道的事情了,没有归处,也没有效忠的主人,与其这样,还不如金盆洗手。”男人道:“但这个地区好像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服刑者、一个流浪汉,我走了许多地方……然后才来到了这里。可我已经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了,除了回到原本的职业,也不会有正经的工作录用我,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我就这样作为流浪汉一直生活着,以乞讨为生。”
“你不是说这里没人认识你么?”森鸥外撑着额头:“既然如此,做个普通的便利店杂货店员也可以吧?像这样的短期工,岗位流动很快,大概也是一直在招人的。”
“或许吧。”村濑说道,他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做兼职不需要学历,但需要看信用记录。等走到那一步时,再怎么拼命隐藏的背景也会暴露出来。而像那些不用调查背景的体力活,却又需要长时间的劳动时间,至少需要一个居住证明才肯聘用我,森医生,你也明白像我这样的人很难租到房子吧?而我没有睡觉的地方、没有一个可以好好洗澡的场所,甚至连学习的精力也快丧失了。晚上睡觉的被子已经被盗走了许多次,连鞋子也已经是被偷走的第三双了。明明他们如此破旧,为什么还会有人去将它们偷走?”
森鸥外保持着一种很微妙的表情望着他,不像是怜悯,也不是同情,只是单纯地听着。
“也许这行走在白天的自由,就是我用代价换取来的结果?”村濑苦笑道:“此刻的我陷于深潭,也不知究竟要如何才能脱身,尊严已经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森医生用老生常谈宽慰他:“人生的路那么长,有许多选择和变数,不会永远都一成不变的,只要你自己不要放弃,必然在哪天会遇到新的转机,到那时,或许会迎来新的曙光……”
“承您吉言……”
村濑露出了有些受到触动的神色,低下头喝了几口被冲调得恰到好处的热茶,千恩万谢地站了起来:“我走了,森医生……谢谢您。您的这一顿饭,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森鸥外只是露出了一丝充满包容的笑意:“下次如果肚子饿了,再来敲森氏诊所的大门吧。只是一点饭菜而已,对我而言不算什么,对你来说却很重要,如果能缓解你的窘境,那就再好不过了。”
“……多谢您。您的善心和慷慨,我会铭记一生。”
村濑田岛这样说道,随后直起身子,缓缓离开。
……
待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森鸥外脸上的笑容迅速一收,变脸快得像翻书:“好,爱丽丝,我们跟上。”
太宰在桌子那边继续看书,主打一个不动如松,森鸥外也不觉得他的机动力有多高,便也不再管他,急匆匆地拿了一套风衣,便坠在对方的身后,不远不近地观察他的动向。
他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进行着跟踪,和爱丽丝说的变态行径一模一样,村濑田岛的反侦察意识其实很不错,但无奈爱丽丝是一个几乎全能的作弊性异能,因此哪怕他多拐几个巷子、亦或是擦去自己的脚印,对森鸥外来说都不构成任何影响。流浪汉渐渐走到了擂钵街,然后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会,随即在一个墙角边猫下,缩着背睡下了。
森鸥外默不作声地在一旁打量了一会,脸上的表情毫无波澜,随即自言自语:“没有说谎?”
“好了吧。”爱丽丝嘟囔道:“林太郎,和斯托卡一样呢。”
“?!”
他像被击中一样反应很大地小声叫了起来:“欸?!怎么能这样说啦!”
他也不愿意在这个散发着异味的贫民窟多待,见到了想要确认的东西后,于是决定转身离去。这里连地面都是有些带着黏度的,也不知道粘过什么东西,暗巷内时不时传来奇异的呻|吟和尖笑,森鸥外保持自己的表情,淡定自若地走了几步,最终还是忍不了了,掩耳盗铃地把爱丽丝的耳朵捂住。
人形异能被蒙住了视线,缓缓抬头:“?”
森鸥外低下头望着她:“?”
即便如此,森鸥外也依旧不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淡定自若地目视前方,也没有将自己的手放下。
周围的环境很是复杂,遍布脏污,而爱丽丝就连鞋底都很精致,森鸥外不太舍得就这么在地上踩来踩去,示意她放轻了自己的体重,以一种轻盈的姿态踮着脚在镭波街漂浮着移动。
裙摆漂浮,就像小精灵在跳舞一样。
他见着那女孩活泼的背影,发了一小会呆,在内心感慨道:这可真是一副美好的景象……
“那是我的孩子!”
森鸥外只见一双细长的手在自己的面前划过,目的明确地对准了爱丽丝,似乎想要将这个女孩直接掳走。
“……”
啊!?
收到了一点擂钵街震撼!
森鸥外当机立断地将她抱住,向后急退几步,再抬起头来时,眼神已经变得不那么友好。
面前袭击的女人面色苍白且瘦弱,眼神充斥着一股即将崩溃的不稳定,森医生的面色依旧不善:“太过分了!怎么能抢人孩子呢?!”
他说道义愤填膺,像是很不满,搂着爱丽丝的动作却很轻柔,就好像生怕把她弄疼了似的。
“孩子……孩子……”
女人喃喃片刻,原本就已经显得不稳定的精神在一瞬间消融破碎。她的两行眼泪簌簌地就这么淌了下来。
“那是……我的女儿……”
森鸥外的表情已经不能用不对劲来形容了,他的眼神里有戒备、有不满,现在还多了一丝惊骇:“???”
为什么要抢我家的小孩?!
女人继续流泪道:“那怎么可能是你的孩子……她……她那么可爱……”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没有路人围观,这使得森鸥外没那么尴尬了。
森医生只觉得时间过得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漫长:“……凭什么说我不配啊?!”
爱丽丝也皱着眉,从他身边探出一个脑袋,小手攥紧了森鸥外的衣服。这无形的亲昵似乎比一百万句森鸥外苍白的自辩话语更能击垮她,女人向后退了一步。
“如果她真的是你的女儿,那为什么连自己的孩子手臂刚刚脱臼了都不知道?”
有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成功让他摆脱了困窘尴尬的局面。
……
……
……
——时间。
时间一下子变得缓慢。
森鸥外听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清脆,但依旧带着未变声的稚嫩,音量并不算太高。
沉默之下,他的眼睛缓缓睁大了。
那黑发绿眼的孩子抿着嘴,径直走了过来。
他的脊背笔直,好像一棵新竹般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