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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孔雀十一 Peacock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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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表演早就结束了,周围的游客都散场离开。陈贤叫他两声,他都没反应,于是伸手去他眼前晃了两下。
高明跟着他的动作看向他,又愣了很久才回答:“嗯。”
见过年少的他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去了。只剩陈贤。
他爱过的人,一个一个都消失了,只剩陈贤。
都是会变的。人都是会变的。
我得多珍惜你,你才不会也离开我?
母子不行,父子不行,兄妹不行,兄弟就可以吗?
不行。不行。得是非常非常独一无二的。
得是超越一切协议,超越一切契约,超越一切誓言的。
高明看着陈贤。
果然还是做不到,果然还是不放心。
陈贤,我要你爱我。
“想什么呢?”陈贤看他神情恍惚,又问。
“没想什么,犯困呢。”高明眼睛弯弯朝他笑了笑。
“行了,我们回去吧。”
“别,哥……”高明拉住他,又改口叫了一声:“陈贤,我们去城里逛逛好吗?”
他实在不想满脑子都是些悲惨记忆。他想找机会,他想听到那句让他能安心的话。很想抓住一些什么,能成为永恒的什么。
“都犯困了还逛?你消停点吧,等开完会我带你来逛。”
“开完会不就要回去了吗?没时间了……我能出一趟国不容易……”
陈贤犹豫了。他也想带高明多散散心,看他恋恋不舍,想顺着他,只是担心他身体受不了。不过这半天下来,看他状态似乎还好。
于是他又给高明的围巾整理了一圈,叮嘱道:“那说好了,最多逛到三点。不舒服立刻告诉我。”
“嗯!”高明温暖地笑着,使劲点了点头。
火车总站算得上是个气派建筑,前面的小广场上有恩斯特·奥古斯特的骑马雕像,是当地很有辨识度的地标,有不少人在雕像周围等人汇合。
火车站前大街宽阔整齐,两侧都是些商店。他们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就沿着一个方向漫步,过了两个路口进到老城区,周围的建筑变成了古老的半木质结构。红砖结构的哥特式教堂敲响了正午的钟声,同样独具风格的老市政厅前有亲友在和新婚的夫妇合照。
市中心步行街就这么大,走走停停也不到半小时就横跨了老城。
路遇一座象牙白色调的文艺复兴风格建筑,据说是莱布尼兹的故居。
“莱布尼兹,是那个搞微积分的吗?”陈贤一边换着角度观察门口的雕塑,一边问。
“莱布尼兹可是个了不得的人,我们听的多是讲他是位数学家,可人家还是律师、哲学家……他是个唯心主义的理性主义者,他认为世界是确定而必然的,由客观、独立、又无限的实体构成。而这些实体,从某种角度来看,又各自包含了全世界。”
“啊,哲学……”陈贤感叹了一句,眨着眼睛去看天,好像听到了什么让他无奈的话。他转着手腕,像是想把自己的茫然传递给高明:“高老师,唉,啧,您能,把它转化成一种,咱能听得懂的话吗?”
高明笑了他一下,道:“行,你不用去管那些弯弯绕绕了,总之,最有名的是,他认为我们的宇宙,在某种意义上是众多可能的世界中最好的一个。”
“最好的一个……”陈贤带着疑惑重复了一遍。
“只是你要站在一个全知全能又至善的神的角度去看。”高明抬头眯着眼望了望这栋楼的尖顶,好像有个握着什么兵器的雕塑伫立在那。他又说:“人的思想都是有局限的,宗教信仰有时又会放大局限性。莱布尼兹的哲学理论……怎么说呢?它可能不正确,但我欣赏这种乐观和忠于理性的出发点。”
注定是最好的……吗?
陈贤看着轮椅里面带笑意的高明,心想是不是自己也得去看点哲学了。这些听不太懂的天书,不知道能不能也拯救拯救自己的困惑和纠结。
“不过莱布尼兹不是莱比锡的吗?怎么在汉诺威?”高明嘟囔着转到一边看雕塑去了。
“莱比锡?”陈贤跟上他。
“啊……我还真有点想去莱比锡呢。”
陈贤眨眨眼睛,问:“哪啊?那有什么?”
“有巴赫啊!还有舒曼、门德尔松……”高明兴冲冲地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了。
都是小时候妈妈逼他学琴时候刻下的记忆。给儿时的自己带来那么多烦恼的讨厌名字,怎么现在反倒成了一种情怀?当年只是因为怕被打手板才哭着练的曲子,为什么母亲离开后,自己还守了那么多年?
“……音乐家吗?”陈贤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些人是谁,觉着自己真是跟不上高明的脑回路。
高明又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了,呆了好几分钟才回应:“啊,对。”
“又犯什么愣呢?我刚刚问,音乐家不是扎堆在奥地利吗?”
高明有点不好意思地朝他乐了一下:“这不是在说德国嘛……”
“你是不是又犯困了?”陈贤笑他:“回吧?”
高明点头赞成。心想可能也是时差关系脑子不太清醒吧,要不怎么不停地想起小时候的事?
心里总有一种不安定感在暗流涌动,总在恍惚间觉得有些恐惧,那些记忆好像总在蹦出来提醒他,乐极生悲、泰极丕来。
不如早点回去睡觉,不要再去想了。
他们走了另一条路返回火车站取车。一路无话,只是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高明突然想起他要求来城中心逛逛的原因。
就是为了安心啊。
之所以突然又想起,是因为他抬眼看到,那个绿灯上不是普通的圆形或者行人标志,而是有两个手拉手的小人图形,还有一颗爱心飘在两人之间。
一同在等红绿灯的行人开始移动了,高明伸手拽了一下刚迈出步的陈贤。
“怎么了?”陈贤忙回过头看他,以为他有什么事。
“牵着我,好吗?”
“你怎么连马路都不敢自己过了?”陈贤嘴上说着,右手牢牢拉住高明戴着手套的左手,走在他旁边,保持跟他轮椅相同的速度。
他转回头去看路,才注意到那个特别的信号灯。
那瞬间陈贤下意识地想松手。不知道怎的,仅仅是看到个暗示的意象,他都有一种畏惧。
他知道高明爱上了他,想要的不是朋友或兄弟关系。
可怎么能呢?
仅仅只是想到,他也觉得不自在。周围的路人好像突然变得清晰,他们的目光好像针芒一样密密地刺过来,扎得他遍体鳞伤。他们的目光都如母亲般犀利狰狞,都在诘问他们、非难他们……
斑马线很快走到了头,陈贤假装不经意地甩开了自己那愈显不自然的手。
高明的手顺势停留在半空,他看着那里愣了愣,想到十几年前陈贤甩开他的手,拒绝当他兄弟。
昔日重演吗?
你用了十年来接受成为兄弟,还要另外十年接受成为爱人吗?
我可能熬不了十年了。
高明差点没拦住这句话冲出来。
看出气氛有点尴尬,陈贤怕他多心,随便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店说要去那边找点吃的。
他边走边随口说:“我要走不动了,真羡慕你,我也想弄个轮椅了。”
“羡慕我?”高明身形摇晃了下,怔怔地看着那人的背影。
陈贤,你说话经不经过大脑?
高明把轮椅在一棵光秃秃的树旁边停下,双肘撑在两侧扶手上,身子前倾,低着头,刚好看着自己的瘫腿。它们藏在毛毯下,又被厚厚的裤子包裹着,乍一看还真看不出什么问题。
别人看不出来,可你陈贤还不懂吗?
它们除了疼痛不适,没有其它任何感觉。它们除了能畸形地痉挛,其它时候就像死了一样,完全就是装饰品,不,是累赘。就好像凑个全尸一样,没什么实际用处。
你说羡慕我?
被困在这个能移动的监狱里,你居然羡慕?
这样的梦魇,我连你在梦中经历它三分钟都不舍得,你居然羡慕?
“要不我起来,让给你坐坐?”
高明的阴阳怪气让陈贤从懵然不觉中反应过来,慌忙道歉道:“抱歉,哎,真抱歉,高明,我……我说的什么东西……你别往心里去。”
“回去休息吧,都累了。”高明眼神暗了暗,没再说更多。
那种恐惧的感觉又来了,这次他也是真的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