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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禹疆 ...


  •   天蒙蒙亮,远山雾霭轻柔,窗棂外干枯粗糙的枝桠渐渐冒出了新芽,蕴意着春的盎然。

      火炉升腾着热气,将整间房烘得暖洋洋的,榻前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明芳醒来时天色已是一片澄明,她微张了张唇,刚想出声嗓子哑得像抹了沙,嘶哑干燥十分难受:“水……”

      听到动静,几个小丫鬟从外头涌入。流书先行掀开纱幔,见明芳醒了,粲然一笑,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我的好小姐你总算是醒过来了!这次可真是吓死奴婢了!你们几个快去告知大公子说小姐醒了。”

      “是。”小丫鬟们闻言立即退了下去。

      明芳头晕得厉害,昏昏噩噩提不上劲,一张脸苍白如纸,看着便十分憔悴,神色迷蒙,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流书扶着她坐了起来,明芳眸中露出几分茫然:“流书,我这是怎么了……”

      她接连晕睡几日,思绪混乱的很。

      “小姐你不记得了吗?小姐你落了水,那湖水冰冷刺骨,泡久了身子便染上了寒气。小姐浑浑噩噩的已经昏睡了好几日了。”

      “不过郎中说小姐醒来便没有什么大碍了,小姐现在还觉得难受吗?”流书说着,从丫鬟手中接过刚熬好的姜汤。大公子吩咐过了,每过一个时辰,便要重新熬一碗姜汤,以便小姐醒来就能喝一口热乎的。

      流书吹了吹,“来,这是刚熬好的红枣姜汤,小姐快趁热喝吧,好暖一暖身子。”

      明芳喝下大半碗,嗓子舒服不少,便没有再继续喝下去了。

      她坐着,回想起那日在湖边的情景,神色陡然变了一下,莫名后怕。明芳身边养了一只浑身雪白的蓝眼波斯猫,名叫糯米,是八岁生辰时阿兄送她的礼物,她很是喜欢,可那日她的糯米却忽然不见了踪迹。她便带着流书去后院找,经过湖边时,明芳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猫叫,就急着寻了过去,以为是猫落了水,走着走着,冷不防有一双手在她身后狠狠地推了她一把,那人力大无穷,下手干脆,明芳一时不察直接掉入了水中……

      她不识水性,那地又荒僻无人,显然是有人要取她的性命!幸而那时有人恰巧经过湖边,救了她,明芳才得以保全性命。

      只不过……救她的人会是谁?
      要害她的,又是谁?

      想着想着,流书塞给她一块方糖,放进嘴里甜滋滋的,明芳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水下那个吻。

      浑浊冰冷的水下,光线昏暗,杂草与淤泥在水底飘荡飞扬,她什么也瞧不清楚,透过无数升起的水花与气泡,明芳隐约窥得一双幽暗难辨的眼眸。

      “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是不是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流书倏然出声,打断了明芳的思绪。

      明芳微微一呛,不自然的别过头:
      “对了,那日是谁救……”

      “阿宝——”
      她本想问那日溺水时,是谁出手救了她?却不防被一道喊声打断,屋门吱吱推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冷冽的北风,定眼一看,是明虎来了。

      流书拿过架子上的斗篷,帮明芳披上。明芳收起心绪,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抬头望去,刚要起身,明虎快步走来制止她,一身玄衣染着寒气。“别动,好好躺着休息,无需起身了。”

      “阿兄……你怎么过来了。”

      明虎伸手解下外袍,缓缓说道:“是我吩咐你院里的丫鬟们的,叫你醒了就来告诉我一声。”他走到床边探了探明芳的额头:“感觉如何了?身上还难受吗?要不再唤郎中过来探探脉,这样我也安心点。”

      “我无碍的阿兄。”明芳摇头。她与明虎虽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但二人从小关系亲切,情谊深厚,明虎又极其宠爱明芳,算是与亲兄妹无异了。

      明虎还是不放心,差流书去唤郎中过来瞧瞧,明芳连忙阻止,拉着他在床边坐下,“我真的好很多了阿兄!没那么娇气的。”

      他道:“当真无碍,你可不要吓阿兄?”

      明芳颔首,笑了一下:“当真无碍了!这会还觉得有些饿了呢。”

      “饿了好!饿了好!奴婢这就去吩咐小厨房,让他们备小姐最喜欢的吃食过来。”流书笑眯眯地行了一个礼,十分欢快地跑了出去。

      下人全都退了下去,四周无人,明虎也不再犹豫了,单刀直入:“阿宝,你快告诉阿兄,那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向来不识水性,平日里湖边这种地方你就很少靠近,好端端的又怎会落了水?”

      “是不是有人要加害于你?”

      明芳表情微变,顿了顿,还是将全部的实情说了出来:“我……当时我一个人走着,是有人将我推了下去。”

      “果然!!”明虎脸色大变,又急着问:“那你可知道是谁?是谁推的你?!”他抓住明芳的胳膊,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那日情急,她又是被人突然推下水,根本没有机会看到那人的模样。明芳无奈摇头:“没看到,但我可能肯定的是,那是一个男子。”

      并且练过武,手劲极大,否则怎会忽然出现在她身后,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且她当时站的位置离湖边还有一小段距离。

      一回想起那日的情形,困在水中只能顺着水流下沉的那种无助,明芳不禁颤了颤,两只眼睛不安地转动着,眉头紧锁,本能的缩了缩身子,明虎见状心疼极了,一把拥过明芳,将她紧紧地抱进怀中,压低着声音咬牙道:“别怕!有阿兄在,谁都伤害不了我的阿宝!阿兄会永远护着你的!”

      “不管那人会是谁!阿兄都在!!”

      明虎双臂肌肉发达,粗壮结实,将明芳困在他坚硬的胸膛中,就像是要永远刻进那血肉之中,永不分离。明芳被勒的喘不过气,眼底飞快闪过几丝惊慌,下意识伸手挣脱:“阿兄……快松手……”

      他抱得太紧……她快要喘不过气了……可明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不肯放手。

      “…… ……”

      好一阵过去了,明芳才得已喘息,小脸迅速涨红一片,有些不成样子。她猛地咳了起来,明虎笑着替她拍了拍后背,明芳怕他又故技重施,捂住唇,连忙转移话题:“那个……对了阿兄!那日、那日是谁将我从水里救出来的?”

      明虎挑眉:“怎么忽然问这个?”

      “毕竟是救命之恩,我自然要问问的。”明芳掩嘴轻咳,双颊微红,稍稍有些不自然。

      明虎沉默了一会,淡声道:“阿宝无需在意,救你的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奚奴罢了。一个奴,还承不起你的恩。”

      “那个奴,不过就是我前些日子去死斗场赏玩时,赢回来的一个玩物。”

      “死斗场……那是什么地方?”这名字明芳还是第一次听说,眼中满是好奇。

      “反正不适合你这样的姑娘家去。”

      明虎笑起来有几分随意,他伸手,朝屋外候着的身影示意,懒洋洋道:“诺,救你的奴,就守在屋外,你想见我差他进来便是。”

      “嗯。”明芳下意识应好,又瞬间愣住。
      ——等等,要让他进来?!

      明芳顿时就慌了,她就是问问人,没想着要见人家啊。更何况当时在水下发生的逾越之事,她现在还记忆犹新,不曾忘却。

      慌乱之间,人已走进。明芳脸皮子薄,根本没注意明虎都在说些什么,她徨惶抬首,心里忽然七上八下的,浑身都不自在了,眼前还时不时闪过两人在水底下相拥的场景……就在明芳不知所措时,他的身影已经越过了层层纱幔,一身黑衣,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明芳面前,低着头,向明芳行了一个大礼,随即跪在了明芳床前,声音清朗而响亮:“奴见过六小姐。”

      明芳闻言,却怔怔的。

      “阿宝,就是他了。”明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目光扫向跪着的禹疆,神色微妙。

      在水下时,明芳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只隐约记得他的轮廓,这会人在眼前,她却不太敢瞧了,也低着头声音微糯:“你不用跪,快起来罢。”

      “是,小姐。”

      禹疆依言起身,高高地站在明芳面前,落下一截影子。明芳端坐在床边,听着明虎叮嘱,有时候她也想不明白,她阿兄肚子里怎么憋了这么多话?她悄悄侧身,目光往下扫去,想认真看那奴一眼,只是这一眼却不免让她吃惊。

      跪在她床边的身影,还是个少年模样,看着比明芳大不了几岁,唇红齿白,身板瘦弱,与那日在水下抱着她往上游的强硬样子大不相同。而最让明芳觉得惊讶的是——他这张脸。

      看着他这张脸。
      明芳忽然就明白了,阿兄为何会收他为奴。

      在大晋,许多官宦人家的子弟,身边都喜欢豢养奴隶,而这奴隶的相貌又属重中之重,皮相出众的奴会被留下,施以教养,主人家喜欢什么,他们便要学会什么,终生不得自由。

      “发什么呆?是不是看花眼了?”一只手在明芳眼前晃了晃,明芳回神,明虎懒洋洋笑道:“现在你也觉得,这奴你阿兄收的不亏了吧!”

      “他可是我在死斗场,花了大价钱赢来的,不单容貌出众,还有一身的好武艺呢。”明虎说:“待我好好调教他一番,等下次的流金宴到了,定要让他们开开眼!哈哈!”

      明芳听着,却莫名不是滋味。她看着那一动不动的身影,放缓了声音:“多谢你的救命之恩,那日若不是你,我不一定能活了。我欠你一份恩,今后我一定会还你的。”

      “或者,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明芳满眼认真,明虎却哈哈大笑起来,像是被明芳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笑得肩膀直抖,又好笑,又无奈地说:“阿宝啊!你说你啊!如此当真做什么呢?这本就是他该做的。”

      “我……”明芳想反驳,明虎却起身,摸着明芳的脸目光温柔:“好了,军中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这段日子我没法守在你身边,但是你别怕,我已加强了后院守卫。”

      说着,明虎目光扫向榻下的禹疆:“这死斗场的奴隶武功还算不赖,又救过你一次,这几日我便留他在闻雪楼里,这样我也放心。你,可要保护好我的阿宝!”这最后一句是吩咐禹疆的。

      “是!”禹疆应声,又跪了下去。

      明虎注视着明芳:“阿宝,你且好好休息,过段日子我再来看你。”

      “阿兄……”明芳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静静目送明虎离去。

      屋外依旧冷冽。
      珠帘微晃,好似不曾有人来过,可这屋子里却真真切切多了一个人,是明芳想忽视也忽视不了的。明虎走后,他还跪着不动,简直听话极了。

      看了他一会,明芳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摆:“地上凉,你不用跪着了。”

      “我不是阿兄。”片刻后,她又补充。

      可他只是动了动,依旧低着头,不愿起身,“奴不敢僭越。”

      不敢僭越,可那日在水下呢?那次就敢僭越犯上了吗?明芳倒不是怪他,只是有些别扭,她悄悄往前坐了一点,微皱着眉:“这有什么僭越的?”

      “我只是唤你起身,又没让你做其它的……”明芳忽然就没了声音,停顿片刻后,再道:“罢了,你叫什么名字?”

      话落的一瞬间,明芳凑得更近了些,想听清楚他的名字,而恰在此时他却陡然抬头,一双眼直直刻进明芳心里,声音低沉好听:“禹疆。”

      “奴唤禹疆。”

      ……

      ……

      高墙深宅的府邸,绿树成荫,屋舍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繁而不乱,聚而有序。

      一入夜,影影绰绰,灯笼高悬。明府后院某处荒僻幽静的废园中,枯草成堆,于阴影中渐渐走出一道高大身影,玄衣如墨,银铃清脆,青绿色的穗子随着动作左右摇摆,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质。

      在角落里等候已久的二人瞥见来者,先是对视一眼,随后纷纷下跪,低着头,右手成拳按于胸口,行出一个大礼。而这礼节并不属于晋国。

      “恭请主安。”

      这二人一高一矮,却容貌相近。高的那人一身深绿色长袍,名字唤作金银;而矮的那位脸稍稍有些偏胖,身形较小,穿着一身深红色衣袍,抬起头来天生一张笑脸,名唤珠宝。

      禹疆站在廊前,上身隐于浓浓夜色之中,声调比这冽风还要凉上几分:“是谁,让你们擅自动手?去碰那明家小姐?”

      那日若不是他赶到及时,那明家六小姐,早就活生生溺死湖中了。

      “是……是达岩那家伙!他不愿听我们指挥!偏要对那六小姐动手。说只有这样,我们的目地才可以达到,主子也可以顺利到那六小姐身边……”珠宝一听是来兴师问罪的,立马解释了起来。

      禹疆目光沉沉:“所以,你们俩就听他的了?”

      “不敢不敢!主子我们错了!!”珠宝年纪小,见禹疆要发火,立即乖乖认错。心想幸好事情一出他们就立即传信给了禹疆,否则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们俩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我在明家的这段日子里,你们俩在外头给我看好了那家伙,若再出现什么意外?我看你们俩也不用回去了!”禹疆警告二人,目光落到金银身上:“你素来沉稳得当,有些话我不必多说。”

      金银颔首:“是。我会看住他们。”说着偏头扫了一眼珠宝:“还有这个傻子。”

      “切记,若想在明家探取情报,不是一日之功便能完成的。我大哥他们心急,想来还会出手,若他们再敢擅自行动,你们也无需讲究什么情面,莫要再像这一次,看着别人使手段了。”

      “是!主子!!”

      交代完这一切,禹疆便要离开了。走了几步,他陡然想起什么,勾了勾唇,又转过身来,看向黑暗中的二人:“对了,去告诉达岩。”

      “以后,不准再动明家的六小姐。”他侧着身,喉咙微滚,眉眼漆黑恣意:“她,是我看中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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