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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夕阳,车库,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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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美丽的,绚烂的,带着一点将歇未歇的温柔落寞。
当然也可以是冷寂的,肃杀的。
苏执韫安安静静地倾听手下的报告,等手下们的话语告一段落,像是很好奇地轻声询问道:“所以,你们把那群人都杀死了吗?”
说不清是因着这雨后斜阳惨淡,才让他这一番话显得暗藏杀机,还是说因为苏执韫的这一句话,才衬得这片残阳凄凄如血。
新上任的特助打了个寒战,对这位刚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家业的年轻老板戒备更深:“不,没有,我们只是把他们送到了警察局。”
特助继续补充道:“毕竟按照华国的法律来看……安插商业间谍只是经济犯罪,罪不至死,更何况,那些人并没有给苏氏带来多大的损失。您觉得呢?”
苏执韫嘴角挂起一抹奇异的笑容,夕阳映照在他的瞳孔中,致使那双纯黑色的瞳孔染上一层金色的光辉,竟显得充斥一种冰冷的庄严,他说:“好吧,这样已经足够了。”
苏执韫不太喜欢自己身边,或是公司里有那么多的商业间谍——尤其是那些鬼鬼祟祟的人还来自几个不同的势力,简直令人头疼。
他还是很希望大家能够公平竞争、和谐发展的。
轿车在宽阔马路上平稳行驶,苏执韫坐在车后座,细致地整理着长柄雨伞,修长的手指慢腾腾地翻弄伞面,一下又一下,务必要让这刚经历过一场暴风雨的雨伞恢复干净整洁。
轿车平稳驶入地下车库,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几近于无,严丝合缝地停在划分好的停车坪上。
“苏总,到家了。”
苏执韫睁开眼。
这里是他新购置的一处住所,虽说离市中心远了一点,但胜在环境清幽,安保措施也很严密,进出都有一层层安检,断然不会让目的不纯的人混进来。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
车灯在地下车库闪了两下,映过车库的拐角处,照出一团模糊的人影。
苏执韫目光瞥向角落里一团阴影,语调平静,并不会让人觉得那是在问责,当然他此时也确实没有怪罪手下的意思:“那是谁?”
他不记得这片区域有其他人居住。
手下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同样不清楚这人是如何混进车库的,于是愈发紧张,生怕这位大老板以做事不利为由处罚他们。
特助皱了皱眉,上前道:“苏总,我这就派人将可疑人士驱逐。”
将人驱逐听起来也太无情、太无趣了。苏执韫显然并不喜欢这种无趣,无论这人是又一次被派来的商业间谍、蹲守的狗仔记者、还是随便乱入的路人,都值得他过去一探究竟。
苏执韫不置可否,下车走近那处。
他不觉得那一番动作下来,还有人胆敢找他麻烦。
几步路的距离,他转过弯,很轻易就发现了角落里的那人。
是一个蜷缩成小小一团,可怜兮兮蹲在角落里的男孩。
男孩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衣着朴素,僵硬地将自己塞进拐角处,就像是只有隐藏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才能获得一点安全感一样。
这几天阴雨绵绵,道路上到处都是泥泞水痕,于是对方衣服裤子甚至脸上都沾带着脏兮兮湿漉漉的枯烂草叶,在洁净的车库地面上积起了一个小小的水痕。
躲在角落里的男孩如同惊弓之鸟,在见到走过来的人后,惊恐地瞪大双眼,浑身都在不停地颤抖,用他那双明亮警惕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陌生人,仿佛一有不对劲便会转身逃跑。
苏执韫在他面前站定。
脏兮兮的男孩,与干净清冷的苏执韫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执韫打量着眼前的人,觉得对方似乎是有一点……脑子不正常。
毕竟哪个正常人会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呢?
苏执韫脸上带着他那类有钱人特有的漫不经心,纡尊降贵蹲下来,替这个男孩拿下脸上沾着的一片枯叶。
男孩不敢动,屏着呼吸,视线紧紧跟随苏执韫手上的动作,好像是在判断眼前的这个人有没有危险一样。
苏执韫有一点点洁癖,而他的洁癖与常人不同,具体表现在比起脏兮兮的枯叶,他更难以忍受人类的体温,甚至于仅仅只是不经意的触碰都能让他恶心个半天。
因此,苏执韫在那个男孩意图用脸蹭他手的前一刻,便先一步抽回手,刚想说些什么,却在看清男孩的样貌后实实在在地愣了一瞬。
脸上的泥污难掩男孩精致眉眼,这无疑是一个挺漂亮的小男生,当他呆楞着抬头望向你时,你很难对他有任何苛责。
当然,苏执韫并不仅仅只是为他的“漂亮”而惊讶。
“苏总,”特助跟在他身边,由于苏执韫此时是半蹲的状态,于是特助躬身时,腰部也更向下弯了几度,以示自己的尊敬。
他谨慎道:“安保正在调这一片的监控。请问如何处理这个人?”
近日来连续不断的骚扰,特助很容易将这个突然出现在苏总地下车库的男孩与商业间谍联系起来。
不过饶是怀疑对方是别有用心之人,特助说起那些话时,却连个眼角余光都没分给兀自在地上瑟缩的男孩,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
当然,对于目前发展势头强劲的苏氏来说,这样的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男孩,也确实是什么不起眼的小玩意儿,掀不起一丝风浪。
……而且哪家会派这样一个看起来脑子不太好的商业间谍来?
苏执韫不答,他将目光投向面前紧咬下唇的男孩,用他一贯温和冷静的语调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孩还是一脸茫然,就好像他听不懂苏执韫在说什么一样。
苏执韫站起身来:“……”
他的吩咐被另一声小小的叫声打断。
是一声猫叫,婉转悠扬,还拖着颤颤的尾音,听起来像极了某种毛茸茸的生物正嗲声嗲气地跟人类撒娇。如果这声音出现在灌木丛或者草坪中,相信有不少生物都会认为这里藏着一只猫猫。
然而这样的声音是一个人类发出来的。
苏执韫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他低头,看向自己腿边的男孩。
男孩抬起头与苏执韫对视。
苏执韫有些费解:“你……”
男孩又是长长一声,而这一声比之前的那一声更大声一点:“喵——”
声音在略显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回荡,这回苏执韫听清楚了,刚才那一声猫叫还真就是眼前的这个男孩发出来的。
昏暗的地下车库,一个脏兮兮的男孩。
那男孩冲他喵喵叫。
饶是苏执韫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架势。
苏执韫沉默。
特助也很是匪夷所思,脑海中闪过一万种可能性,最终定格在“这人精神不正常”上,嘴角略微抽搐:“……需要我去联系精神卫生中心吗?”
特助心道,这个人多半就是精神病院偷偷跑出来的。
虽然他身上没穿着蓝白色的病号服,但因为那两声奇奇怪怪的猫叫,特助在心里已经为这人打上“精神病人”的标签。
苏执韫还没说什么,他察觉自己裤脚被扯住,细弱的牵拉让他不得不将目光持续投入在脚边的那个人身上。
男孩仿佛能从苏执韫的动作间判断出对方不喜欢人接近。那勾住苏执韫裤脚的手,仅仅只是轻轻攥住一小块布料,像一只流浪多年却仍然亲人的小流浪猫,在小心翼翼地渴求着人类的温暖。
苏执韫道:“……不需要。”
精神院的病人手腕上通常都会带着特制的腕带,不同的颜色的腕带则表示不同程度的病情。苏执韫注意到男孩的手腕上没有类似的手环,裸露在外的手脚、肢体上也是干干净净,丝毫没有被束缚过的痕迹。
男孩又拽了拽苏执韫的裤脚,像是认定了苏执韫不会伤害到他,于是竟是四肢并用,踉跄着向他爬了几步。
动作间,像极了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天真小猫咪。
苏执韫及时后退一步,以免被对方脏兮兮的衣服挨蹭到身上。
他若有所思,轻飘飘说了一句,“把他带到我家吧。”
命运从此刻开始偏转。
那个小男生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有些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
苏执韫丝毫没有拐带神秘小男孩的自觉,仿佛仅仅只是决定将一只流浪猫领回家。
他干干净净站在一旁,看着保镖们用毯子把男孩裹住,温声对小幅度挣扎的小流浪猫说:“别乱动,听话一点。”
语调是一贯的平静,而那种平静中带着命令的语调成功让男孩安静下来,乖巧地被带回苏执韫的家。
苏执韫久居高位,更习惯于命令而不是商量。只是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命令的口吻对于某一类人来说,恰如无形的锁链,将其紧紧束缚在由话语构成的监牢中。
男生被佣人带去洗澡。
特助将调到的监控和资料递给苏执韫:“先生,这个人是从花园围墙处钻进来的。”
一个优秀的特助,当然要在老板发号施令前就准备好一切,特助继续念道:“他叫谈秋,十八岁,目前就读于省美院……”
苏执韫静静地听着手下的汇报。
苏执韫当然知道那个人叫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