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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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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不绝,寒露失去音讯,王府闭门的第十日,林肃撑着绢布伞,抱着大叠卷宗,匆忙回府。
雨水溅湿大红官袍,在将至府门时,林肃抬眸,便看到灯笼湿蒙光线下的女子身影。
素白衣裙,乌发垂落不簪一物,在萧冷的风雨里,她细腰削肩,伶仃得过分,被乌发拢着的那张脸看过来,隔着秋雨,白得成了个女鬼。
林肃一怔,一双凤眸骤然收缩,而后泛红,他手一颤,五指握着的绢布伞几要掉落。
寒露也看向他,初始眼里平静无澜,惯常的空茫,但转瞬之后,细雨落在她眼睫,她缓缓眨眼,待再看向他时,似有若无之间,一双眼眸便是漾着令人心碎的水色。
轻轻一眨涟漪泛开,她向来倔强而平静,此时此刻朝他展现的这种脆弱,无疑把他的心都拉着往下坠。
若能让她好过,便是要他的命,他也是给的。
林肃握紧伞,大步走了过去,将她牢牢拢在伞下,刚要问她这段日子如何,为何消瘦至此,便只见面前的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不及阻止,她便朝他磕了头,声音散在这秋雨里,冷到人骨头里去。
他听到她颤着声音说:“如今我已无处可去,还望大人垂怜,收我在身边,便是为奴为婢我也愿意。”
“大人,我想活下去,望您成全。”
寒露知道她的演技很拙劣,她的目的太明显,但她也知道,这完全够用。
她知道,他定会,同意。
果然,待她话落,啪嗒一声,林肃手里的卷宗掉了一地,他竟也没管,躬身斜伞,忙扶她起来。
这位严正的刑部大人失了态。
自看到她后,他似乎总是如此。
这些卷宗都极其重要,林肃在刑部翻找规整了许久,站在门口迎着他家大人的小厮见此赶紧上前,倒是很有眼力见地过来拾起了卷宗,又退到一旁。
虽然他不敢抬头,单凭方才匆忙的一瞥,他便知是个极美的人,不免心生疑惑。
他家大人向来不近女色,一心都扑在公务上,家里老爷夫人塞多少个貌美女子都没用,何以今日却如此,被这女子的美色所惑。
连他都能看得出来,这女子定是不怀好意地接近他家大人,如何他家大人却被迷得神魂颠倒,竟是连卷宗都不管了。
但小厮也只敢暗中腹诽,私下叹了口气后便收着卷宗退至一旁,听候吩咐。
连头都不敢抬。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顺着伞骨一滴滴落下,在两人脚边溅起一个又一个的水洼。
雨激起朦胧水汽,林肃撑着伞,隔着雨雾看伞下之人,看她的眉眼。
雨雾缭绕,他分明看不真切,分明知晓……她看他的眼神早无幼时的喜悦和欢欣,但经年过去,透过这一场雨,他仍旧看到了那一日她离京时的情景。
也是这样的雨天,她小小的脑袋探出马车窗口,稚嫩的手费劲地朝窗外伸,他也踮起脚,两人的手却仍是怎么都够不到。
小姑娘一边抹眼泪一边问他:“肃哥哥,以后,以后你会来找我玩吗?会,会帮我荡秋千吗,会买那桂花糕给我吃吗……”
“会。”小林肃跟小大人似的,眉头紧锁,在不断地踮起脚终于碰到她的指尖后,郑重其事地说,“宁儿,你别哭,以后我定会去寻你,我们有婚约,你是我的妻子,我一定要娶你。”
小姑娘并不知道婚约和妻子是怎么回事,听到他说会来寻她笑开了花,眉眼弯弯地说:“好呀。”
“那我等着肃哥哥。”
只是,她再也没等来她的肃哥哥。
事隔经年,那场雨下到现在,雨雾中的二人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孩。
沈颂宁成了寒露,成了会伪装会欺骗会利用会杀人的少女。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眉眼弯弯要他荡秋千的小姑娘了。
被困在那场雨里的,始终都只有他一人。
“宁儿。”他却还是这样叫她。
“我带你回府。”
——
“回禀主子,寒露姑娘已经进了林府。”
汝阳王府书房,秦宗正站在青竹屏风外,躬身回禀。
话落,却许久都不见屏风那处传来声音,只余窗外秋雨从屋檐掉落的滴嗒声,像是一把重锤,重重锤在人心上。
太静了,屏风内的人一直未有吩咐,斜斜倚着、弯折脖颈的身影映在屏风的青竹之上,在这昏暗室内莫名诡异,像极了地狱里的鬼影。
这沉默实在难捱,秦宗冷汗涔涔,却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惹得主子不快,他不过是如实禀报而已,难道这事他还能欺瞒不成?
况且这寒露姑娘是主子亲自下令,派去林府。
秦宗只知听令行事,自己的这位主子喜怒无常,阴沉难测,纵使他追随他多年,也不知他对这事、对那位自己亲手带大的姑娘的是何态度。
好,说不上,倒是比旁人多了几分阴冷狠戾。
差……倒是不错,但却又不似寻常厌恶,反倒看着对这位姑娘极是看重,就好像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珍重的宝物,甚至是宠物。
他能逗弄,但旁人不得沾染半分。
可若是如此,又为何要将那小姑娘送入太尉府,如今又送入林府。
左右不过是暗卫,贱命一条,想来在他们主子心里,和其他暗卫也无区别。
但寒露到底是他手底下的人,看着她这么多年,秦宗也不禁为那小姑娘叹口气。
何必要喜欢主子呢。
一个主,一个奴。
不过是棋子和宠物罢了,小姑娘还是心思单纯。
主子这次让她去林府,不过也是用美色/诱惑那刑部尚书,平息朝堂之事。
待平息此事后,怕是这朝堂就要变天,要改朝换代了。
到那时主子成了九五之尊,又如何还会去在乎这样一个小姑娘。
死了还是活着,与他怕是一点都不相干。
再过几年,就这样一个微末的奴隶,他家主子当了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怕是连她的名字都不会记得。
“是么。”
就在秦宗惴惴不安,思绪万千时,隔着屏风传来男人轻缓的笑声,一贯的漫不经意和睥睨。
男人的笑里带着冰冷寒意,在秦宗一个激灵回神,欲要回话时,又问:“她当真进了?”
青竹屏风上的身影崩直,像一柄将要出窍的剑刃,轮廓竟透出几分锋利之感。
秦宗只得继续如实回话:“回禀主子,是。”
嘀嗒一声,像是一根琴弦突然绷紧又断裂,在一瞬的死寂后,便是冲天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
秦宗被吓得脊背一颤,冷汗都流到脖子这里来了,赶紧跪下请罪时,屏风后的笑声却又倏然收了,砰的一声噼里啪啦,似是书桌被掀翻在地的声音。
“很好。”萧淮手心握着的刀刃刺入皮肉,疼痛感却令他愉悦地弯起了唇。
“传令给她,令她务必在十日内找到证据,否则,否则……”
桌子被掀翻,书房内一地狼藉,写了名字的宣纸、画着人像的宣纸散落一地,萧淮踏过,一滴滴鲜血滴在宣纸上面,将名字染红,也将少女的眼睛染红。
她,她在对着他哭吗?
许是这血色太过刺眼,萧淮垂下眼睫,画像上,少女被血染红的眼睛映在他的瞳孔里,骤然之间,他桃花眼里雾霭散去,只余少女这被血染红的眼。
她,她在对着他哭。
她在对着他哭啊!
露儿,我分明最疼你了。
哥哥分明最疼你了。
哥哥最疼你了……
你别爱别人,爱一下哥哥,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哥哥疼,哥哥好疼。
你疼一下哥哥,好不好……
雷雨夜,满地血,缩在他怀里抱着他不放的小姑娘、私自藏着他东西的小姑娘、一直哭着摇头的小姑娘浮现眼前时,萧淮恍然眨眼,他旖丽的脸刹那极其扭曲,分不清哭笑。
天色昏暗,在暗色里,男人过白又过于漂亮的脸此时看去无比悚然,他桃花眼里的潮润雨雾凝结成水,也滴落在画像上的少女眼睛,屋外骤然起了阵狂风,将他手指将要触到的画像倏忽吹远。
他一怔,眼前取而代之的便是那滚落在他脚边的头颅,冷宫疯女人的哭叫声,沧州城万民的惨叫,他父皇的脸,
还有那九龙宝座,无上皇权。
惊雷降下,萧淮收回了手。
他站起身,淋漓修长的手痉挛握起,一步步踏过画着少女画像,写着少女名字的纸张,走到了窗边。
话声断了,屏风后他家主子的身影摇摇晃晃,笑声森然,秦宗欲要上前,最终还是不敢上去,只能等在原地。
似是过了许久,又似是只过一瞬,萧淮的话带着笑声传了过来。
一切都仿若未曾发生过,他看着潇潇秋雨,接着方才的话说了下去:“若是未能找到林肃手里的证据,便让她自尽谢罪。”
秦宗蓦然抬起头,却仍旧看不穿他家主子的心思。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发一言。
萧淮看了眼滴答滴答往下落的血,又看向窗外朦胧雨雾,一双桃花眼笑得极其残忍,又重复了遍:“让她自尽谢罪。”
“本王不养无用之人。”
“她是什么?她不过是本王养的一条狗。”
“有用时,本王可以疼她怜她。”
“无用时,本王也可以杀了她。”
她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
她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
男人的声音开始极轻,后面却越来大,近乎成了野兽般的嘶吼,他搭在窗台的手用了极大的手劲,生生将那菱花窗格给卸了下来。
秦宗面如土色,腿都软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主子疯了。
“滚!!!”萧淮拿起长剑掷出屏风,当真像个疯狂的,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般大吼:
“给本王滚!”
他笑也哭。
她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