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春》半枝栖木

5、Chapter 05

　　春分之后，梧江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空气中裹挟着潮湿又刺骨的水汽。

　　因室内外有温差，早晨的玻璃窗上总是覆着一层白雾。这天施渺闹钟坏了，起晚了点，进教室的时候，看见窗上的字不免一愣。

　　直至身后有人出声：

　　“施渺同学，杵这儿干嘛呢？”

　　顺着她的视线似乎发现了什么，男生忍不住吹了个口哨，用调侃的语气对他侧边的人说：“呦呵，想不到竟有这么别具一格的表白方式。阿词，你要不然从了算了。”

　　然后，她听见了另一道清晰声线，冷冷的，带着一惯的漫不经心。
　　“你挡我路了。”

　　许柯一副看热闹不嫌大的样子，笑着跟前方的施渺搭话：“阿词是不是特冷血，所以说千万别喜欢上他。”

　　虽然知道他在开玩笑，但那一瞬施渺的心跳仿佛快了一两秒，呼吸也紊乱了几分。

　　早自习还没结束，玻璃窗已然恢复如初，窗面干干净净。
　　那句表白慢慢随着雾气挥发而消失。

　　下课铃一响，许柯骤然出声：“我草，你把它们扔了干什么？”

　　周以词在清理桌洞，里边除了书外全是一些情书零食，他看都没看一眼，闻言抬眸，“你要？”

　　“那倒不是。”许柯指指其中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扔垃圾桶太浪费了吧！”

　　最后那盒巧克力到了许柯手里，他秉持着好东西一起分享的原则，拍了下正埋头做题的施渺，问她：“吃不吃巧克力？”

　　施渺抿抿唇，刚想拒绝，他直接伸长手不由分说地将东西放她桌上，“来，你和叶凌的，别谢我啊，要谢就谢阿词吧。”

　　施渺没有出声，她余光瞥见周以词朝垃圾桶扔了什么东西，他侧过身往回走时，她看清了边角冒出的一抹粉色。

　　仿佛刹那间失去了色彩，变得黯淡。

　　她突然想起了许柯说的那句‘千万别喜欢他’，可是，喜欢没有预告，降临之前，是悄无声息的。

　　-

　　周五最后一节的语文课临时换成了数学课，李钟德踏进教室的时候，全班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彻底接受现实，心死了。

　　老李看了眼台下一个二个毫无活力的同学，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今天我们就不上新课了，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话落，同学们肉眼可见的精神振奋起来。

　　已经有人大着胆子喊：“看电影看电影！”

　　“许柯同学，想看什么电影，放学咱们交流一下？”老李伸手抬抬眼镜，笑眯眯地盯着刚刚发言的男生，似乎真打算考虑考虑。

　　对上他略含深意的笑，许柯脖子一缩，陡然感觉到一股凉意，忙摆手说：“不看了不看了，交流还是免了吧。”

　　一阵玩闹过后，老李进入主题。
　　“等会儿我发套卷子下来，大家前后两桌组队，二十五分钟内把选择题做完，我会抽每个小组里的一个同学问一道题，答对了的组这周就没有家庭作业。”

　　闻言，大家坐不住了，教室里的声音瞬间升高。

　　“草，我们组全学渣啊！”
　　“老师，可以放弃吗？我觉得我们组不用参与了，老老实实回家写作业得了。”
　　......

　　施渺接过前面传来的卷子，简单扫了下大致的题，难度不低，比起月考，增加了不止一点。

　　时间一到，老李敲敲黑板，叫大家分组讨论。

　　施渺刚想再检查一遍，许柯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诶，你们做完了没？”

　　叶凌先转了身，蹙着眉心，明显不太开心，“还差两道。”

　　“come on come on，一起讨论，老李头在瞟咱们呢。”

　　施渺也转过去，面对着许柯，余光却无法控制地瞄了眼他旁边的男生。

　　“咱们组就靠你们三了啊，我乖乖躺平就行了。”许柯嬉皮笑脸地道。

　　李钟德适时提醒了下，时间紧迫，别光顾着聊天！

　　叶凌摊开自己的试卷，直截了当地问：“这题谁算出来了么？”
　　她手指着倒数第二道选择题，周围空白的地方被她用铅笔写满了草稿。

　　施渺侧目，视线从叶凌的卷子移到周以词的卷子上，发现男生的卷面非常干净，只有最后道题其中一个选项旁画了一条杠。

　　她身体偏了偏，稍微靠近了些叶凌，接着随便扯了张白纸，写对应的解题步骤。边写边抬眸观察同桌的神情，一旦她表现不理解，便停下解释一番。

　　渐渐地，施渺忘记前面还有人。
　　所以在一阵柠檬味的淡香袭来的瞬间，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如同卡顿的老旧磁带，大脑忽然停止运转。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映入眼帘，虎口的痣浅得像一滴褐色墨渍，指尖点着纸上她写的一行公式。

　　“这里错了。”男生嗓音压低了些。

　　“根据基本初等函数的单调性可知，函数在此区间内是增函数，那......”

　　施渺手中的笔不知什么时候被周以词拿走，他将错了的步骤划掉，一笔一画重新改正。他的字很好看，似乎特意练过，笔锋锐利。

　　他一讲完，掀起眼皮看了看施渺，“懂了么？”

　　她刚想开口，叶凌却早她一步出声：“懂了！谢谢你。”

　　“没事。”周以词淡淡回道。

　　距离下课仅剩十分钟，老李用黑板刷拍拍桌子，“准备准备，随机抽问！”

　　施渺转身前，一只笔被递了过来，“你的笔。”

　　“...谢谢。”

　　她握住笔，甚至能感受到上面的温度穿透了皮肤渗入血液。

　　没过多久，施渺听见了她的名字。

　　“施渺同学，请你说一下第11道选择题的答案呢？”

　　“选A。”

　　“嗯。”老李点点头，用眼神鼓励她，“怎么做出来的？”

　　施渺在脑中迅速过了遍解题思路，然后适当缩减了多余的步骤。

　　等她回答完毕，老李眼底带笑，丝毫不吝啬夸赞：“不错，思路清晰，找准了另一种方法。”

　　当天放学，许柯兴奋极了，终于不用在周日晚赶作业了。

　　“走，咱们去吃烧烤，我请客。”

　　话落，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阿词，你是不是不吃辣。”

　　“不然换一个，校外巷子里那家海鲜馆咋样？”

　　周以词起身，言简意赅：“不了，我有点事。”

　　许柯的视线移向两位女生。

　　叶凌表示不行，要去上补习班。施渺也摇摇头，她得早些回家帮姥姥弄电话卡。

　　最后，几人各走各路。

　　一到家，施渺检查了下张青莲的手机，才发现欠费了，老年机只能去营业厅缴费，她揣了钱便急忙出门了。

　　拐过三条街，成堆的店铺逐渐显现，这边是闹市区，比较繁华，她很快找到了一家仍开着门的手机营业厅。

　　从店内出来的时候，天色暗了些许，周遭却异常明亮，霓虹灯的彩光落在她瞳孔里，像随风摇摆的小小火焰。

　　施渺极少到这儿玩，此刻似乎受了一种名为好奇的情绪影响，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人群挪动。

　　广场中央的水池边围了一圈人，一道婉转悦耳的琴音自那传开，间或掺杂着起起伏伏的尖叫和鼓掌声。

　　人潮拥挤，施渺一个不注意，便被推到了最前面，脚趾泛疼，刚刚不知是谁踩了她一脚。耳畔琴声更加清晰，她望过去，视野中是一个背着吉他的男生，脚边搁了一个箱子，他微垂着头，额前稍长的碎发挡住了眼睛，下半张脸瘦削苍白，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仿佛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安静地弹着琴，丝毫不在意周围的一切。

　　人来人往，不见他为之动容。

　　一首曲子结束，有人走上前，朝那个破旧的小箱子扔了几枚硬币。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效仿，男生仍旧低着头，嘴唇紧紧抿着。

　　行动快于脑子，等施渺反应过来时，她已然站到了男生面前。大概是停留的时间较长，男生偏了偏脸，瞟了眼一旁呆愣的女生。

　　被人这么盯着，施渺头皮瞬地绷紧，她咬牙，一股脑掏出兜里的钱，看也没看就弯腰放进了箱子。

　　折成了五角星的纸币，躺在零零散散的硬币之间显得有些突兀。

　　施渺发誓，下次碰见这种再给钱她就是狗！
　　一想到姥姥吃穿用度十分节俭，平常生病都舍不得去医院，而她竟然还乱花钱，心脏宛若被一层层的透明薄膜包裹缠绕，闷闷的，喘不过气。

　　她眉眼耷拉着，模样无精打采，殊不知身后有人悄悄尾随着她。

　　直至施渺注意到路灯下的影子不对，那一刻，她的心跳猛地加快，手心甚至开始冒冷汗，脑海中闪现各种谋杀拐卖少女事件的新闻。

　　她后悔了，不该抄近道的。

　　附近是座即将拆掉的废弃大楼，空气静默得只听的见一点风声，昏黄的光忽明忽暗，氛围恐怖又阴森。

　　施渺用力掐着手心，试图让自己冷静冷静。

　　然而不属于她的脚步声正慢慢靠近，杂乱无序，不止一个人。

　　施渺把手伸入外套口袋，指尖颤抖地按着手机，尽量保持理智，前方有家便利店，他们不敢拿她怎么样的。

　　“啊......!”

　　她猝不及防被人拽了下，须臾，施渺后背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她忍不住闷哼了声。忽地，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唇，紧接着，一股熟悉的柠檬香混着淡淡烟味蹿入鼻翼。

　　头顶传来很轻的气音，“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