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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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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菁校园,到处洋溢着欢乐的人声。
每年都会经历一段这样的日子——在送出几年苦读,终于学有所成,满怀抱负地走向社会的毕业生后;隔上一两个月,新一批从世界各地,怀抱着理想和希望的青年又会涌入这个校门。
穿过随季节变化而愈加苍翠的树叶,地中海温暖、透明的阳光投下了斑斑驳驳的光影,映照在正从树阴下走过的那些年轻人的头顶、肩头,而走在前面的未来几年将成为他们导师的人正热情地向这些好奇的眼睛展示着校园的美好。
把目光从明净的玻璃窗上移开,我将注意力收回到讲台上点名的老师身上。
“迪斯……马斯克?”有点上年纪的男教师脸上隐隐表现出几分不可思议,如果再仔细观察一下,大概还能看出他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莫名的厌恶。台下立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似乎所有人都想立刻得知会起这种名字的是何许人也。
而我,轻轻拨开滑落到额前的几缕蓝紫色的碎发,甚至还在唇角微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喊了一声:“到。”
刚满15岁的我虽然个子已经长得不算矮,但仍带着太多少年的青涩气息。当然,由于学业表现突出,被这所大学破格录取,我早已有了会被当成焦点的自觉,可面对众多或羡或妒的目光,我却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我这条命是很宝贵的。”
我毫不避讳地这样回答别人的疑问,即使会从他们眼中找到鄙夷、不满,却也没有因此学着换一种委婉些的表达方式。
“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自大又自恋的话呢?”终于有一天,有一个男生没有在听到我的回答后挤出尴尬的笑容走开,反而好奇地追问了下去。
一时的不适应叫我迟了几秒钟开口,接着就很难得地真心展开了笑颜:“有时间吗?我这个故事很长哦。”
“呵呵,我喜欢听故事。”大我三岁的人摆出一副孩子般天真的神情,眨着快活的眼睛催促我。
“嗯……那就要从我还没出世时说起了……”
我沉吟一下,思绪回到了母亲所给我讲述的时空。
由于父亲因病早逝,当时已怀有身孕的母亲一个人艰苦度日,但终于有一天,母亲看着越来越大的肚子,想到以后生产和养育我所需要的庞大费用,再也没有勇气继续支持下去了。所以,她决心带着我投水自尽。
夜晚,母亲裹着披肩,独自一人徘徊在一座大铁桥上。白天车龙川流不息的桥面上,此时只有零星灯光投射过来,接着便随着呼啸而过的汽车消失在远方了。被车风带起的灰尘飘飘荡荡,最后寂寞地重新落回地面……
母亲低头望着桥下翻腾激荡的黑色河水,如同受到蛊惑,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随后,她纵身一跃,明明已有蹬离地面的虚空感,却硬是被背后的一股拉扯的力道送回了原地。
诧异地转过头,母亲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蓝紫色短发的少年,他既不耐烦又有点困惑地望着我的母亲,冲口就是一句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自杀,但至少该把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问问他想不想死!”
说着似乎有道理但又显得荒诞不经的解释,他好像对自己多管闲事的行为感到烦躁,于是放开了我的母亲,转身就走。
“啊……”被突发的状况惊呆,母亲一时忘了反应,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却没有站稳。
“这么大的人,连站都不会站吗?”闭着眼等待疼痛来临的母亲只觉得有一条手臂横在自己腰后,阻止了她向后倒的趋势,耳边所响起的却还是那奇怪少年口气不善的嘲讽。
“谢、谢谢你……”距离近了,鼻端忽然飘来一股预示着不祥的血腥气,母亲慌张地看向少年揽在自己腰间的手,竟看到黑红的颜色沾满了他的手!
“啊!”意识到那是刚刚凝固的鲜血,母亲立刻站直身体,面向他戒慎地后退……
少年愣了愣,看着母亲惊恐的目光,恍然地抬起自己的手,不以为意地低喃:“对了,忘了把这些处理掉了……”
“你……杀了人……”声音里含着微颤,母亲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个前一分钟还救了自己的少年,震惊于他邪佞的微笑。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少年没有逼近母亲,轻松地靠在栏杆上应答。
“什么理由可以让你毫不在意地杀人……”母亲的颤抖更剧烈了。她不明白,眼前这个残忍的杀人凶手为何会救自己,而他,刚刚明明像个普通少年那样,虽然叛逆,却又不失善良……
“为了那个人……”少年的眼神暗了一下,忽然又笑了起来,“你该庆幸这时才遇到我——如果在我执行任务时你阻碍了我,那你现在早就成为死尸了。”
“不要……”因恐惧而慌乱,母亲忍不住掉头就跑,可没跑几步,腹中却仿佛被一枚重锤狠狠砸下,瞬间的巨痛疼得母亲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渐渐习惯了那一阵阵的疼痛,母亲终于能够发出声音来——提前了近一个月,我竟然选在这种时候,就要降生了。
痛苦不堪地跪坐在被夜晚河水泛起的湿气沾染的冰凉地面上,背后不远处却是那杀了人也没有一点愧疚之心的邪恶少年,剧烈的痛楚和对生的渴望使母亲泪流满面地蜷起身子,神志不清地向虚空中的神主发出了哀告:“上帝啊,救救我……”
她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努力向前爬,最后,抵不住腹中的折磨,失去了意识……
恍惚中,有一些嘈杂的声音始终回响在她的耳边,仿佛经历了一场死的考验,待一切平静下来,母亲张开了眼睛——
“恭喜你,是个漂亮的男孩子。”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来苏水味道,陌生的纯白空间和护士俯过来的笑脸让母亲茫然。
“婴儿脐带绕颈,幸亏及时送来,否则,孩子就危险了。”护士边说着边抬头看了看点滴注入的情况。
隐约记起了些昏迷前的情况,母亲一惊坐起,把护士吓了一跳:“你刚生产完,还不能剧烈运动啊!”
“我的孩子呢?”抓着护士的衣袖,母亲急切地问。
“因为是早产儿,所以还在观察室里,不过孩子很健壮,应该没有事。”
“那……”母亲犹豫一下,把手松开,看着护士又问,“请问是谁把我送来这里的?”
“是个蓝头发的男孩子啊。他不是你弟弟吗?”护士奇怪地看了母亲一眼,又去巡视其他病房了。
“难道是……”脱力地靠坐在病床上,母亲不禁回想起那少年的样子……
微薄的积蓄不足以让母亲安心住在医院里,所以,过了几天,当我可以被抱出保温箱时,母亲就结算出院了。一出医院大门,令人意外地,那个蓝紫色短发的少年就等在外面,看到母亲,随手丢掉吸了一半的香烟,以那种侧面对着母亲的角度,漫不经心地瞄一眼:“我只是来说:现在,要不要死都随你了。”
“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抱紧襁褓中的我,母亲轻声问道。
少年微愕,把脸转过来,眯起眼睛:“迪斯马斯克,怎么?”
“迪斯马斯克……‘死亡面具’?”母亲轻拍着我,迎着他不解的眼神抬起头,“我可以……用你的名字给这孩子命名吗?”
这回,少年把整个身体都转向母亲了,沉默良久,突然恼怒地低喝:“你到底想干什么!”
——仿佛……又可以看到一点那隐藏在冷漠下的脉脉细流了……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救我的,我们母子的命都是因为你才得以保全这是事实。”母亲不紧不慢地回答,“这跟你做了些什么其他的事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想让这孩子记住这一点……”
“然后呢?你就被叫做‘迪斯马斯克’,而因为你的命险些失去,所以你说自己性命宝贵?”
竟然真有耐性听完我冗长故事的那个男生仍显得兴致勃勃,不断兴奋地追问着。
“差不多吧。”
有些敷衍地停止了话题,我的脑海中重新浮现出母亲临终时释然的面孔——
“你与你的救命恩人共用着一个名字。也许有一天,他会因为相同的名字注意到你,那时,我希望你能替我转达给他几句话——由于他的搭救,我多出来的人生过得很精彩。谢谢……”
从小到大,听着母亲的讲述,这个和我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对我却是一个无比熟悉亲切的存在。每当遇到挫折,我都不禁会想想他,猜想他可能的反应。
“他是一个很不羁的少年,有和你一样的蓝紫色头发,发型和他的性格一样张扬。”
早晨,我看着整装镜中的自己,凭想象描画着那少年的轮廓,只是我的面容平和,无论如何也学不来他的飞扬不羁。
“他是个好孩子,只可惜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
就因为这样,母亲更希望我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为此我努力上进,不仅连跳两级提前进入大学校门,更凭借优异的成绩获取了本校最高级别的奖学金。
“如何?我很为你争气吧,迪斯马斯克?”我问着镜中的自己,耸了耸肩,去学校了。
四年后。
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热得比较晚,可一到6月,气温就一下子升得很高,而且持续几天都没有下降的趋势。
下午6点来钟,太阳有如正午时那样炙烤着人的肌肤,即使现在的它已经收敛了刺目的光芒,恢复为清早初升时那种柔和。
尖顶屋顶上,停留着许多鸽子,悠闲地享受着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便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人们眼中的风景。我抬手,拂去额上沁出的一层薄汗,对照着地址望了望眼前高大的建筑物,随后走入了它所投下的巨大阴影里……
从外观也可看出,这是一幢年代久远的3层楼房,外面的闷热并没有传到这里面,走在幽长昏暗的走廊上,一阵阵沁凉舒爽的感觉令我因气温而浮躁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按照电话里所说的,我推开第三道门,里面说话的声音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迪斯马斯克,你来了。”正在和病人说话的老人抬起头,对我微笑。
“老师,这是您要我带过来的药物。”我一边把手里的提袋递给他,一边扫视着这个地方——
作为一个福利机构,这地方虽然陈旧,但仍是很舒适的。我在大学的讲师每周都会过来一至两趟,为这里的老年人义诊。我作为老师的得意门生,也接受了老师到这里来增加临床经验的建议,决定每周随他过来。
这时,我的目光落在房间角落,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身上;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神情复杂地变化了一下,就向我走过来了。
“你好。”他先向我打招呼,眼睛仍在打量我。
我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快,便也直直地盯着他看。
“对不起,”他大概察觉出我的不满,沟壑纵横的脸上泛起柔和的笑容,“我听到弗里曼医生叫你‘迪斯马斯克’……啊,我是这里的看门人。”
面对他善意伸出的手,我不好意思拒绝,于是也伸出手去和他相握:“你好,我是叫做‘迪斯马斯克’。”
“好怀念的名字……”他喃喃,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慈爱……父亲般的慈爱。
“你认识一个和我同样名字的人吗?”我的心跳有些加速,握住他的手也不由收紧了些,但他倒是没有在意:“我的儿子。他现在应该还叫着这个名字……”
——迪斯马斯克……一直是从母亲口中了解这个奇怪少年的,终于可以从别人嘴里得到新的信息,即使是处事淡然的我也不禁激动起来了:“您能给我讲讲他的事情吗?”
“哦?你想听吗?”老人眼中闪过一道光彩,喜悦的笑容在嘴边漾开,“那,我就给你说说他吧。”
老人口中的迪斯马斯克,出生在意大利的一个小城镇里。在他出生时,面临着二选一的艰难抉择。当时,老人为了生计奔波,并不在妻子身边,于是妻子私自做了决定,为了保全孩子而选择了自己的死亡。老人闻讯赶回,只赶上参加妻子的葬礼,于是,他将失去妻子的悲愤转移到对一切一无所知的孩子身上,要不是住在隔壁的中年夫妇同情那孩子的遭遇,经常主动提出照顾他,也许,他根本活不下来。
虽然艰难,但迪斯马斯克还是如同路边的野草一样,顽强地成长了起来。转眼,他已经五岁了,瘦弱的身体却因那眼中倔强的光芒而显得凛然不可欺。望着拥有和妻子一样的蓝紫色头发和碧蓝眸子的儿子,老人一天天地痛苦起来,时常十天半个月也不回家一趟,简直就是让他自生自灭。
可是,有一天,当老人长途跋涉,终于回到那离开很久的家时,却发现这屋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活动的痕迹了……
他不出门,一直等在家里,越等越焦躁,越等越担忧。直到他准备不顾一切地漫无目的去寻找丢失的儿子的那一天,门才被人轻轻地推开了——
“……”老人望着站在门外,像个小流浪儿似的肮脏憔悴的儿子,满腔的话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爸爸……”尽管因为不常被使用而念得有些生涩,那稚嫩的呼唤却还是催出了老人满眼的泪水。
“你……回来了啊……”缓慢地站起身,老人颤抖着伸出手,就要触摸到孩子纠结在一起的头发了……
老人的手停在半空,颤抖得更剧烈了——在他触摸到之前,儿子却偏了偏头,躲开了。
“爸爸,今天起,我有名字了——我叫做‘迪斯马斯克’。”孩子的声音平静得没有起伏,老人却如遭雷击般内心巨颤!
——从没有为他考虑过名字的事。在妻子死后,他完全把无辜的儿子当成一个碍眼的累赘。平时从不理睬,就连报户口时,也只是从自己名字中,抽出首写字母D作为他的代号……D,自己的儿子……
“爸爸,我要走了。你……”孩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将头转开,向外面走去,“你要保重身体。”
“D……”老人哽住了。他没有合适的称呼来叫住自己的儿子,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远去……
泪水无声地在那张充满悔恨的脸上流淌,我不想打搅他,静静站起来,看着窗外愈加灿烂的云彩,感受着那种大自然的辉煌壮丽,心却仿佛被扭住了,只有张开嘴深深呼吸,才能缓解那团窒闷——
寂寞的、不相信爱,却又渴望被爱……这就是你吗?我熟悉的陌生人……
恍惚中,金红色的阳光里,一个少年幽幽回望,又黯然地垂下眸,孑然地消失在那一簇美丽的光芒里……
~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