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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生与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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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守府里,卢郡守站在院子里,正急得团团转。
越萝被下人带过去找祖父的时候,便看见院子里挤满了人,每个人的神态都是说不出的凝重。
她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那正是聚春堂里的齐大夫和章大夫,这二人身旁还站了几个身上挂满铜钱的灰袍男子。
看样子年岁不是很大,那些铜钱都被红线串起来,垂在腰间,除此之外,他们手里俱握着一把桃木剑。
带路的仆人撩开廊下的珠帘,转头对恭恭敬敬朝越萝拱手道:“荆小姐,便是此处了,小的先行告退。”
越萝在人群中并没有看见自己的祖父,正欲问那给她带路的仆人,可是一转头,廊下早早没了那仆人的身影。
她抬步进了院子,身后的冬葵紧紧跟上她:“小姐,奴婢看着这地方就觉得瘆得慌,不会真有什么脏东西藏在郡守府吧。”
冬葵自打一进来就感觉后背发凉,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似的,让人不寒而栗。
她抬起头看看天,明明是午后,方才在街上还能瞧见太阳,这会儿已经全然不见一点日光了。
乌云密布,遮住郡守府上方的天空,她不经打了个寒颤,搓搓自己的手臂,心里越想越觉得害怕。
越萝倒是没有这种感觉,她看着满院的艳丽的海棠花,总觉得这幅景象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里这么多人,阳气重,就算真有什么脏东西,也不敢出来,何况青天白日的,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院中的人见她衣着不菲,估摸着她身份不一般,都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让她能走到前头去。
越萝走过鹅卵石小路,终于见到了背对着自己祖父,同样,也看见了在荆长碧对面来回踱步,心急火燎的卢郡守。
跟在荆长碧身边的侍卫欲抱拳朝她行礼——“大小姐。”
越萝抬手打断,正想听听那卢郡守说了什么,她祖父荆长碧便偏过头来。
祖孙两人的目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对视上。
骤然多了一个人,卢郡守的话卡在喉咙里,也望着这祖孙俩。
不是,这姑娘谁家的,怎么突然出现在我府里?!
不待他呵问出声,荆长碧便拧眉沉声道:“阿萝你怎么来这里了,我不是交代过,不许出府。”
越萝看着祖父严肃的面容,正不知如何措辞,下意识冲着祖父略含局促地笑了。
少女神色一惯矜然冷傲,不笑时,整张小脸都没什么表情,很难讨好的模样,笑起来却明媚如朝阳,透着一股天真的意味,宛若春意上枝头,满树桃花同时绽放。
荆长碧过多苛责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大半生都在外经营,看着越萝长大的日子很少。
因为聚少离多,越萝亦很少会对着他笑,唯有这时,才会叫他想起来,当初他抱在怀中的襁褓里,那个紧紧抓着他指头、咧开嘴对他笑的小婴儿。
越萝性子里带着不惧万事的顽劣。
荆长碧见过她儿时同其他小公子单挑,比骑马、比射箭,见过她教唆伙伴逃学,也见过她命人将池中的水蛇挑上岸,蹲下身子捏住水蛇的七寸,拔下它的毒牙。她好奇地盯着那两根尖牙,仰起秀气的脸,天真地问身边的下人:“我把它的牙拔下来,它会像我一样,再长出来吗?”
这些年来,荆长碧一直纵容着她,没有刻意去压制。
荆府的孩子不需要在意外界的眼光,越萝可以不用长成大家闺秀,性子柔柔弱弱。她有能力保护自己,抵御住危险,才是荆长碧希望看到的。
因此,荆长碧并没有缓和脸色,仍旧是那副如同雕塑般而不为所动的面容。
越萝慢慢地敛了笑,低眸认错:“祖父,我只是担心您。”
荆长碧一怔。
越萝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尽管如此,他仍是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来呵斥她,“胡闹!”
“冬葵,现在立刻把小姐带回去!”
站在越萝身后装鹌鹑的冬葵听到堂主发话,顶着他严肃的面容,拉拉越萝的衣袖,声若蚊蚋 :“小姐,我们回府罢……”
一旁的卢郡守看着脸色都不大好的祖孙二人,又看看眼前始终紧闭的门扉,打圆场道:“荆小姐人都来了,不若待徐道长捉住那妖怪,再同荆堂主您一道回府,府上这么多能人异士在,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越萝见这位卢郡守心急之时,还替自己说话,不由得抬眸,多看了他几眼。
她立马打蛇随棍上,举起三根手指发誓:“祖父,我保证就待在您眼皮子底下,哪儿都不去。”
对此,荆长碧思虑一番,终是点头同意。
“阿萝,这可不是玩闹,等徐道长解决了,你就跟着我回府。”
越萝重重点头,她环视一圈,看一院子的人都如临大敌,实在有些不解。
这也没有哪里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啊。
似乎也没有说的那么危险。
至少,她现在连个妖怪的影子都没看见。
若硬要说有哪里不太正常,越萝站在祖父身后,眼睛望着面前紧紧闭着的朱红雕花木门。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扇门,仿佛门后有什么可怖的东西。
越萝细细打量着,忽地,她视线顿住。
那扇雕花木门下压着一根极细的红丝线,若是不细看,还真叫人注意不到。
越萝的眸光顺着这根红线一路往上,想要看清红线的尽头在何处,却看见红丝线没入眉头紧锁的卢郡守的袖口中。
卢郡守戴着金冠,鬓边的发白了两缕,一脸不安:“荆堂主,这都三个时辰了,窦娘和孩子不会出意外吧。还有我夫人,我夫人也在里头,徐道长一个人真能把她们平安带出来吗?不然让院中其他道长再施个法?”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院子里头那些身上挂满了稀奇古怪玩意儿的道士,显然是急坏了。
生怕里面那位“徐道长”一个人解决不了。
然而他指着的那群人,越萝光是看一眼就知道是招摇撞骗的神棍。
真有本事的人,被他这样指着,不会你推搡我我推搡你,悄摸往后退。
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更别说,好几个道士都撞了行头,头上的紫金冠一看就是假的。
越萝想起他方才劝自己祖父那般信誓旦旦的模样,再看他现在病急乱投医的样子。
越萝:“……”
忽然间就明白这位卢郡守为什么帮自己说话了。
敢情是怕祖父要她回荆府,会要带走一拨人,护送她,他害怕“人手不够”。
他要所有道士还有身手好的人都在这里才安心。
荆长碧沉凝道:“大人应当相信徐道长的能力。”
“徐道长师承瀛洲,我自然是相信的,这不是稳妥起见嘛。”
越萝没细听这句话,注意力都被朱门后一声巨响吸引过去,不知道是什么重物砸落在地,“咚”的一声,仿佛砸在人心上。
荆府的侍卫立即上前护在荆长碧和她身前。
卢郡守吓得两股战战,抓来身边的两个仆从,挡在自己面前。
紧接着,房内响起女子尖锐刺耳的惨叫——
“啊!老爷,救命!”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你们都得给我的孩子陪葬!”
院子里,卢郡守死死闭着眼,声线抖得不行,“夫、夫人,这、不是、不是我的错啊,不是、不是、我的错,你要我查真凶,我也查了,都是妖怪,妖怪害了我们萧儿,别找我别找我……”
越萝被他这碎碎念吵得不行,院中突然又发出一阵惊叫声。
有人指着那天上翻涌的黑云,吓得六神无主,“那,那云是怎么回事?”
还有人恐慌万状盯着院角处的白幡,“徐道长的伏妖幡倒、倒了!”
天色眨眼间便陷入泼墨般的黑。
事情发展似乎脱离了掌控。
越萝终于感受到一种寒冽的压迫感,荆长碧看着她,沉声问:“阿萝,那块菩提玉佩,你可带在身上?”
越萝尚且来不及回答,眼前天旋地转,身子叫什么东西压制住,动弹不得半分,连话也说不出口。天上那黑云迅猛地压下来,变作烽火狼烟一般的黑雾缠裹住她。
越萝不停挣扎,那黑雾却越缠越紧,令她呼吸困难,失去意识前,她最后一眼,只看见祖父站在那扇朱红的雕花幕门外,被破门而出的一个钴蓝色身影拦下。
*
越萝是被冻醒的。
准确来说,她的意识清醒着,可眼睛却睁不开。
耳边是呼啦呼啦的风,伴着沙沙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在一片树林里。
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摸到干枯的树叶和一点湿润的水迹。
水声“滴答滴答”。
一滴山泉啪嗒一声落在她脸侧,
越萝能感受到自己躺在一处洞穴里。风呼啸着刮进洞穴的入口,凄厉而瘆人,林中飒飒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处传过来。
就像是在经历鬼压床。
越萝意识很清醒,知道自己这不是在做梦,她被那股黑气掳走了,可就是醒不过来。
淦!
那妖怪不抓那个三心二意怂的要死的郡守,抓她干嘛啊!
现在她除了手指能动两下之外,哪哪都动弹不得,这不就是等死吗?
“哟,醒着呐。”
一道尖利嘶哑的声音落入她耳中,似乎声音的主人就在贴在她耳边说话。
随即,她感觉到一条冰冷粘腻的触手扫过她的脸。
越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可偏偏她说不了话。
否则她就要问候这恶心人的妖怪祖宗十八代,不带重复那种。
那嘶哑难听的嗓音继续说:“瞧你的打扮,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连带着那只触手也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你这皮囊生的不错,只可惜,花一般的年纪,来不及绽放便要凋零了呢。”
越萝已经在心里将这妖怪大卸八块。
祖父请的高人呢?
怎么还不来救她。
她没被妖怪吃掉,也要被它恶心死了。
另一道如同老妇般低哑的声音在洞穴里响起,“别废话了,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他们这次请来的道士不一般,我被那阵法困住,险些没能逃脱,能抓来一个都很不错了。”
“你答应我的事,何时履行?”
“明日你自会看到想要的结果,过了午时,那卢夫人七魂六魄散尽,她的身体便能由你掌控。届时,你借此返阳,阴差不会察觉。”
“我姑且相信你。”
话落,越萝只感觉一股寒气扫过脸颊。
眼睛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到,那只鬼离开了。
女鬼是离开了。
越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惊呆了。
妖怪还有同伙呢!同伙居然还是一只鬼!
完了完了,她等不到祖父带着人救她了。
她今天估计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可她还不想死,她还有许多事没做。
她答应宝珠要给她父亲请大夫,要等着喝弟弟从潦西郡带回来的关山酒,她还要让祖父长命百岁。
她不能就这样死在妖怪手下。
那一瞬间,强烈的求生欲让越萝猛然挣脱身上的桎梏。
她睁开眼睛,一下就和悬在上方的妖怪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那妖怪实在生的丑陋,虽是人形,但简直和一团烂肉没区别,两颗硕大的红眼珠子嵌在缠在黑气糜烂的肉团上,猩红的舌头垂出来,叫人多看一眼都忍不住要干呕出来。
越萝盯着那根舌头,一想到是这玩意儿刚刚在碰自己,顿时恶心的不行,她到底没忍住,捂着自己的嘴,干呕了两声。
傲因显然没料到这个凡人能摆脱它的黑气,面目一下子变得分外狰狞。
“居然自己能醒过来,不过醒来也是死路一条,注定要被我挖干脑髓血尽而亡!”
一股浓厚的黑气扑面而来,越萝已然来不及逃开,抬手去挡。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葬身这丑陋异常的妖怪口中时,她面前忽地出现一道金光,将那黑气隔开。
越萝低眸看,那道金光正是从她腰间的玉佩发出。
她立即拽下来,紧紧捏在手里。
见黑气吞噬不成,傲因的声音变得出离的愤怒,嘶吼声震耳欲聋。
越萝从地上爬起来,耳鸣嗡嗡,心脏狂跳个不停,又像她醒来时那样,跳得难受。
玉佩已经碎了,那道金光一直保护着她,但也受不住妖怪恼羞成怒后接连的攻击,光芒愈来愈微弱。
她拼尽全力向洞口跑去。
缠绕汇成一股的黑雾穿过碎裂的金光,缠上她脚踝,越萝一下子被绊倒在地,发髻散乱下来,整个人摔在泥坑里。
妖怪张着血盆大口,恶臭的气息扑撒在她脸上。
“放心,看在你血肉香甜的份上,我下手会快点儿的。”
越萝闭上眼。
脸上是被利爪划破的刺痛。
她知道自己没机会活下去了。
然而下一刻,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之际,她只听得一声惨叫,伴着什么烧焦的味道涌入鼻尖。
她睁开眼。
入目是一截雪白的袍角,再往上,是一双极为沉静的眸子。
刺啦刺啦——血肉烧焦的声音响在耳畔,越萝愣住。
经历刚刚那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她怔怔望着这双眸子的主人。
少年眼中没有躲闪,同她对视的时候,那双眼睛显得冷寂而无情。
他握着一把银色的匕首,指尖正淌着血。
越萝喃喃出声:“祁朝玉,你,你是来救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宝贝在看文吗?
在的话吱个声吧,球球了【心碎流泪】【卑微求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