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楼痴梦中》听雨三境

4、失落

　　从五号到七号，不过是转瞬即逝又单调重复的两天，但还是让杭潇心底生出一丝丝不愿承认的期盼。

　　安静宽广的卧室里，杭潇平静地看着镜子里映照出的自己的模样，一言不发。

　　她没察觉自己已经看了很久很久，镜子里的女孩稳坐在轮椅上，是陌生的，但熟悉的装扮，又让她忍不住追忆。

　　镜子里的杭潇唇红齿白，莹白的脸颊上透出一点健康的红润，那一双眼睛大而圆润，十分的清亮澄净。

　　她的身上穿着淡蓝色针织上衣配着同色系的长裙，高束着发端微卷的马尾，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眼睫毛黑密而微翘，平日里原是冷淡的气息收敛了很多，反而平添了几分娇俏与活力。

　　杭潇平时深居简出，穿着也全是纯白色系的衣服，头发大多数时候是随意地放下，披散着的，坐在轮椅上安静又脆弱。

　　整个人总是过于冷淡苍白，像一道静默着不曾被污染的白墙，蕴含着淡淡的忧伤。

　　杭潇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穿着，最后手上拿着的纯白长裙还是被她收好，没有再去换回去，而后操控着轮椅下楼去了。

　　虽然杭永定的时间是中午，但杭潇早上7点就起来了，用完早餐后又回到三楼自己的卧室里，在镜子前照看时就消磨了不少时间。

　　等到差不多到时间了，杭潇再次下楼，准备出门。

　　杭潇刚出电梯便看到了在不远处站立着的唐栩，他好像是在特意等着她。

　　见到她之后，他带着管家该有的礼仪向自己微微弯了弯腰，漂亮的眼眸中荡漾着显而易见的温柔笑意。

　　“大小姐，早啊。”

　　不可避免的，杭潇很容易就看清他看到自己第一眼时，神色变得更柔和，眸光明亮清澈，显然洋溢出愉悦的意味。

　　“你很奇怪。”

　　杭潇对他展现的礼仪视若无睹，操控着轮椅，越过他身边时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杭潇是真的对唐栩起了浓重的疑惑和不解，在再一次察觉到唐栩在自己面前展现出特别的友好和温和，忍不住吐出这一句话来。

　　然而她的脸上还是像平常那样冷淡至极，也不期待他的答案，安静地朝着大门而去。

　　唐栩却在听到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不惊不怒，反而更加的如沐春风，他听懂了她冷淡话语里对他的探究和疑问。

　　见杭潇往大门走去，唐栩长腿一迈，不紧不慢，紧随其后，心情愉悦地望着杭潇的背影，柔声反问：“大小姐觉得我哪里奇怪，我可以为你解答。”

　　杭潇走在前面，听到从后面传来的声音，停下了轮椅，转身看向唐栩。

　　“你是谁。”

　　“唐栩，大小姐的管家。”

　　“我认识你吗。”

　　“认识，我们不是很早就认识了吗。”

　　一来一往的问答中，唐栩应对自如，始终是那副温润又无辜的面容，唇角噙着柔和笑意，语气认真诚挚。

　　杭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弯，露出略显讽刺的笑容，神色冷漠，不再发问，调转了轮椅，继续往门口去。

　　唐栩垂眸，右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藏在衬衣后看不见的红绳缀着的项链坠子，轻柔一握，眸中浮现出一丝失落，心里清楚杭潇并不相信他的回答。

　　再难言的情绪也是稍纵即逝，唐栩抬眼，隐下了不该有的情绪，恢复了原本的神色。

　　看着已经离门口不远的杭潇，唐栩知道她今天要出门赴约，便先一步上前主动为她开了门。

　　“王叔已经在外面了。”

　　杭潇控制着轮椅到了门口，听着唐栩的话，目光却定定地落在洞开的门口外，从中露出的郁郁青青的一角，充满了蓬勃生命力，引诱着人。

　　杭潇放在轮椅把手上的手不由得一紧，又极快地松弛下来。

　　随后，轮椅小幅度地顿了一顿，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便又随着主人的心意出了门，往无障碍通道而去。

　　短暂的路程上，唐栩像是杭潇的影子，默默守着她的规矩，跟随在她身后前行，一路再无言。

　　出了前庭，一眼便能看到了司机王叔守在专车旁。

　　王叔大概五十五岁，虽然鬓角有了些许白发，脸上也有了些苍老痕迹，浓眉大眼，眼睛仍炯炯有神。

　　王叔在见到杭潇时，脸上挂着可亲的笑容，一副爽朗近人的大叔模样，动作也干脆利落，开了车门，降下了车踏板。

　　“王叔，最近还好？”

　　“诶，好着呢，潇潇小姐。”

　　听着王叔爽朗的笑意，杭潇的脸上也不可察觉地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开了车门，王叔又熟练地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面干净的帕子擦着自己的手，然后便准备去帮杭潇推着轮椅上车。

　　杭潇坐的轮椅是国外进口的智能款，便捷易上手，性能很不错，自己平时也能很好操控地出行。

　　不过，在上车入座这样的时刻里，往往王叔总是觉得她受尽了折磨，不愿她辛苦，便恨不得帮她做好一切事情。

　　杭潇也拗不过这位从小便在她家工作，陪着她长大的和蔼叔叔，更不忍看他发红的眼眶。

　　唐栩看着王叔的一举一动，心中微动，本能想出手阻止，却见杭潇难得笑眼微弯，并不抵触王叔的行为，还柔柔笑着说谢谢。

　　唐栩看着杭潇的笑眼，不由得微怔了一下，过后，神色仍是平和，唇角倒也跟着微微弯了弯。

　　王叔推着杭潇的轮椅，一边调整角度，一边自然熟稔地问：“潇潇小姐，那小伙子是新来的管家吗？”

　　杭潇轻轻地点了点头，又说：“他姓唐。”

　　王叔了然，刚才他虽然一直忙着，注意力也大部分落在自家小姐身上，但也不可避免地分了些心神去观察那位新管家。

　　王叔自然也关注到唐栩刚才想要阻拦自己推轮椅的一些行为，看着站在一旁还挺安分守己，尽职尽责，倒也没看出其他的不妥来。

　　王叔握着轮椅后把手，调好了角度，转而对一旁的唐栩露出爽朗笑容来，“小唐，你先去车上，待会我推小姐上车，你注意一下小姐的安全，也在旁边协助一下吧。”

　　唐栩听到这话，率先看向了杭潇，却不曾想也对上了她的目光，她的神色是平和的，也没有出口反对。

　　唐栩微微颔首，神情冷静，快步绕去车的另一边时，有些杂乱的脚步倒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王叔笑了笑，把轮椅平稳地推上了车，随后到了车上，便定住了轮椅。

　　车里只有四个独立座位，座位之外的空间挺广阔的，方便杭潇换座。

　　上了车后，杭潇自己借用手和膝盖以上的力量，从轮椅离开。

　　唐栩早在座位的旁侧等候着，在杭潇起身时，一双手适时地放在杭潇脑袋的上空，跟随着她的动作而动，防止她会被碰撞到。

　　在每次换座的过程里，杭潇只想着快点换好，以前便总容易会不小心碰到头，这时也不例外，只是不同的是，这次却碰到了柔软的手心，并不疼。

　　很快，杭潇就坐到了座位上，扣上了安全带。

　　王叔见一切都搞好了，也满意地笑着收了轮椅，收起了车踏板。

　　唐栩刚落座，便听到那一声清越的谢谢，不禁侧首望去。

　　杭潇在唐栩看向自己这边前便已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不过也能感受到那道稍带热烈的目光，并不作理会。

　　她不过是尽自己该有的礼仪道一声谢，有什么好看的。

　　唐栩目光炯炯地静看着杭潇，有那么一小会，见杭潇侧向车窗，只留侧脸给他，忍不住挑了挑眉，一声轻轻的愉悦的笑从胸腔中溢出。

　　“嗯，不客气。”

　　唐栩说这一句话时，早已撤回目光，头靠着椅背，闭目，声音低沉着。

　　车恰巧启动，不过杭潇还是可以听清。

　　王叔专心开车，倒是对于他们之间的插曲毫不知晓。

　　从杭潇住的庄园开车去市区需要一个小时，不长不短，车里一片静寂，倒显得有点沉闷，时间也显得有点凝滞。

　　杭潇睁开眼，看到了车窗外一片片明媚景色掠过，不禁蹙额，手放到了座位旁的一个地方，轻触了一下，接着车内响起了悠扬歌声，瞬间冲去了车里的沉闷感。

　　接下来一路，车里一直循环播放着同一首歌。

　　杭潇却是越听，心神越发安宁，神色也变好了很多。

　　原本安静闭目养神的唐栩在听到这首循环播放的歌曲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杭潇，转而看向他那一侧的窗外，勾唇轻叹。

　　“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喜好。”

　　一个小时不过是十来首歌曲播放的时间，杭潇一行人很快也就到了南湾新星光餐厅。

　　餐厅设有客人专属停车区域，王叔停好了车后便跟唐栩一起从旁协助杭潇下车。

　　下车后，杭潇拒绝了王叔的护送请求，自己一个人操控着轮椅去了杭永定好的包厢。

　　唐栩并没有多言，听从杭潇的吩咐。

　　餐厅外设有一个乐园专供来客们休闲娱乐的，最后，唐栩和王叔便被安排在乐园里等待着杭潇。

　　杭潇住的地方远，但出门早，到了包厢后，离约定的时间还有20分钟。

　　在等待途中，杭永也打了一个电话给杭潇，说自己很快就到。

　　然而过了五十分钟，杭永才到包厢，

　　“潇潇，爸爸来了，爸爸公司里刚好出了点情况，紧急处理了一下。”杭永推门进来后，只见到杭潇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等着，不禁面露愧疚。

　　等杭永反应过来后，脸上开始展露不满，皱着眉说：“怎么回事，你妈还没到吗？”

　　杭潇抬眼便看到了满面红光，精神饱满的杭永，在他身上看不到因为迟到了很久而感到歉然或不安。

　　对于杭永的询问，杭潇轻轻地摇头，而后垂眸，掩下了失望的神情。

　　杭永坐了下来，丝毫没有关注到杭潇的情绪，边拿出手机，边说：“我给你妈打个电话，催一催她。”

　　然而电话还没打出，便有人推门而进。

　　“潇潇。”来人正是徐青。

　　徐青迈着优雅端庄的步子走向杭潇，而后俯下身子，抱了抱杭潇。

　　“妈妈。”

　　就在杭潇微微笑了笑，低低地回应了徐青一声，便听到了一声清脆尖锐的小孩的哭喊声。

　　也是在这时，杭潇才真正注意到徐青身后有一个阿姨，阿姨背着一个大包，手里还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两岁的小孩，小孩对着她和徐青哭嚎。

　　那阿姨赶紧哄着他，杭潇依稀听懂小孩在哭喊着妈妈。

　　杭永直接一脸不悦，瞪了一眼徐青。

　　徐青匆匆抱了抱杭潇，便去接过阿姨手中的孩子，温声细语地哄了起来。

　　那孩子一到了母亲的怀中便慢慢停歇了哭喊，睫毛上还挂着滴泪，但很乖巧地把脑袋伏在徐青的肩头上。

　　“徐青，你这是搞哪出，怎么还带着小孩来这里！”杭永面含不悦，说话疾速，带着些数落的语气。

　　徐青并不理会他，反而抱着孩子坐了下来，面向着杭潇，温婉地笑着。

　　“潇潇，这是小熙，他都快两岁了，你还没见过他呢，今天刚好也带他来见见潇潇姐姐。”

　　杭潇当然知道，这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他出生的时候，她就知道他的存在了。

　　杭潇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多言，徐青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又去逗着怀里的小孩。

　　杭永不被理会，原本就有点生气，看到一直站在徐青身后的阿姨，又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小孩，心里被激起的怒气到处冲撞，但也无可奈何，便直接叫了服务员进来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