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肚腩好几斤》上己

3、鼓励

　　但凡250寝室出品，都是帅不过三秒的逗比，叶悦十分钟前才祭出高冷脸拒绝与室友同流合污，转瞬就食言而肥，重新打开手机摆出长聊的架势。

　　二十四桥明月夜：不能怪我，已经六点一刻了男神还不出现，他不会路上出车祸了吧？我有点方……

　　寝室长大人：元芳，你怎么看？

　　芳女王：大人，本芳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黑风洞老幺：本妖掐指一算，刘大仙人人见爱开车见车栽，区区车祸奈何他不得，此事背后一定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刘光是个很守时的人，该到未到必有原因。他的号码还是十年前叶悦背地滚瓜烂熟的那一个，叶悦数字输入手机界面，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这场景似曾相识。

　　高中时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弄来刘光的手机号，经常呆望着屏幕犹豫不决，始终鼓不起勇气按下接通键。偶尔打通的几次，对方反应冷淡，叶悦硬着头皮勉强讲了两个冷笑话，事后回想连自己都觉得尴天下之大尬。

　　如果现在拨过去，开场白该怎么说？“刘光，你还记得当年三中大明湖畔的叶悦吗？”怎么听都非常蠢。

　　为了尊重迟到的男神，叶悦推掉菜单，只要了杯白水就挑了个醒目的好位置干坐。由于饭点临近，现在叶悦的前后左右桌都已经开吃，唯有被李雪妙手打扮成了一朵小白花的叶悦遗世独立，占着茅坑不拉屎，引来餐厅服务生的数百次回眸。叶悦粗略计算了一下频率，十分肯定他们下辈子一定能够在某个繁花似锦的转角擦肩而过。

　　当然，按照擦肩理论合理推测，如果她继续等下去，转角的短暂邂逅很有可能会被升级为同船渡，甚至共枕眠。

　　不要哇！这服务员长得好丑！

　　叶悦的内心是拒绝的，手机适时唱出她心中哀嚎，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哀怨电波一般，情绪激烈得差点把自己震到地上：“风在吼，马在哮，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铃声音量太响，叶悦顶住压力在各路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的怒目中按下接听键，不幸听到话筒里传来比铃声还大的高分贝怒吼声：“你赶紧回来吧，那相亲男放你鸽子了，他不会去见你了。”

　　厉害了我的妈!身陷囹圄的叶悦立刻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怒目转化成了同情，隔壁桌一老太太抖了抖餐巾纸，就地取材，拿叶悦作案例对坐在旁边的闺女进行现场教学：“你看看，大龄剩女就是这么惨，所以你别矫情了，分手这种话以后不能再挂在嘴边，错过了现在这个，以后年纪大了更找不到好的了……”

　　什么仇什么怨!

　　十一月的江城寒风刺骨，冷到叶悦怀疑人生，到了家她脑子还转不过来，一直在思索刘光爽约的原因。赵大妈怒气冲冲地坐在沙发上拿茶几出气，拳头将无辜的果盘敲地噼啪直响。

　　“这人不靠谱，你别放在心上。”赵大妈平日彪悍，面对受了委屈的女儿也有柔情，对无故失约的刘光自然不会有好脸色，“你也别觉得可惜，刚你邵姨跟我说，他虽然家境好，但本人就是个渣，大学都是肄业的，一点儿社会经验都没有就眼高手低地想去创业，结果生意做不下去，被人赶出了公司。现在他没了出路，他爸爸没办法，只好捏着鼻子塞进自家公司，虽然挂着副总经理的名头，但依我看，他就是个坑爹货，迟早得败光家产身败名裂。”

　　叶悦都听呆了：“真的假的，我怎么跟听故事似的？”她高中毕业就与刘光划清了界限，周围的朋友晓得她苦恋未果，没人上赶着通风报信惹她不痛快，因此叶悦完全不知道刘光的近况。

　　不过，男神之所以能被称为男神，就是因为他在倾慕者心目中无所不能。叶悦不相信以刘光的能力会创业失败，他拿不到大学毕业证听起来更是如同天方夜谭一般。

　　难道，她相亲的是一个假的刘光？完全根本货不对版嘛，叶悦有种X了狗的错觉。

　　赵大妈爱憎分明，越想越气，卯着一股劲挨家挨户给小姐妹打电话，发誓要将刘光钉死在朋友圈的相亲黑名单上。受害者叶悦如蒙大赦，躲进房间极力怂恿赵芳芳去找她堂姐打探内幕消息。

　　昔日的美女台长如今已经结婚生子，虽然敌对刘光的立场一百年不动摇，但身为老同桌，难免会在同学会、婚宴等场合抬头不见低头见，信息来源比低一级的学妹丰富得多。赵芳芳为基友两肋插刀，伏低做小地答应了她姐一堆不合理要求，很快就不负重托地拿到了刘光的第一手资料。

　　赵芳芳自认为劳苦功高，屁颠颠地向叶悦邀功，谁知一拨通电话就被耳边沙哑暗沉的中低音弄得疑似串线，驾轻就熟地甩出一串接头暗号：“后宫佳丽三千人？”

　　叶悦虎躯一震，条件反射地回答：“铁杵磨成绣花针。”

　　验证完毕，是真人无疑。这暗号是她们高中时就定下的，只在250寝室内部小范围流传，泄露的可能性很小。赵芳芳确认了叶悦的身份，撒开嗓子不满：“你丫做贼呢？话说得那么轻干嘛，我还以为你家耗子都进化到能接电话了呢。”

　　“当然是避免隔墙有耳，以免被母后大人抓住把柄！”赵芳芳的脑洞开的，八匹马都追不回来，叶悦深表佩服，“我家太后嫌我干吃白饭，怕我把她吃穷了，除了一日三餐以外一概点心零食全免，我家现在连只蟑螂都找不出来，更别说老鼠了。我怀疑再过一阵子，我见着老鼠肉都得俩眼放光。”

　　“赵阿姨真是多虑了。”赵芳芳痛基友之所痛，眉宇间染上清愁，“以你的食量，不用加餐也能把家吃塌了，斤斤计较根本毫无意义。”

　　对此，叶悦只想干净利落地送她一个字——滚！

　　不过，现代社会食物链明晰，叶悦有求于人，不好太任性，险险将已经挤到嘴边的圆溜字体咽回肚，使出浑身解数将小姑奶奶伺候高兴了，方才得以耐心搬了张椅子坐下来听八卦。

　　赵芳芳喝了口水，顺手从桌上捞了一只订书机做道具，开口就这么唱上了：“快板这么一打呀，哎，别的咱不夸。我夸一夸，这个三中美男刘大官人儿。这个刘大官人儿，他究竟好在哪？他是翘臀丰肌大XX，就像一朵花！”

　　“咳咳咳咳咳！”叶悦开头还兴致盎然地跟着天津快板的节奏摇头晃脑，一不留神就遭受了少儿不宜的内容荼毒，差点儿没噎过气去，五体投地道，“您老戏真足，要是去南京路摆个摊儿，少说月入五千，脱贫致富奔小康妥妥的。”

　　“那是，芳芳出手，必属精品，也不看看咱是干什么的。”赵芳芳潇洒地一甩头，对着窗户洞里迎面吹来的北风，看起来还真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女王出街兮万民朝拜的自信豪迈。

　　得瑟！哪怕叶悦看不见，仍然乐得直打跌。

　　三中是江城数得上号的重点高中，250寝室的四位虽然夜夜聚众打牌，但该学习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掉过链子，成绩都不含糊。赵芳芳算是其中考得最差的一个，也勉强混进了985的学霸梯队，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专业太冷门——兽医，把从小就猫见猫厌、狗见狗嫌的赵芳芳郁闷地够呛。

　　她在山东念的大学，毕业前被导师安排去当地一家有名的兽医馆实习，结果山东的猫狗跟山东的汉子一个习性，爽直地很，对喜欢的妹子上下其爪，对不喜欢的女汉子上口就咬。赵芳芳实习一礼拜被啃了五六口，浑身上下全是伤，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当时叶悦远在太平洋对岸，与国内的三个小伙伴日夜颠倒，晚上上床前才刚嘲笑过赵芳芳的绷带造型，早上起来就听说她因为跟哈士奇打架被赶出了兽医馆，剧情进展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深觉丢人的赵芳芳死活不肯向组织汇报细节，自以为山高皇帝远，在帝都上学的寝室长拿她没辙，谁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冯丽买通了跟赵芳芳同一个大学的高中同学秦海明。早有预谋的秦海明一听冯丽愿意撮合他和赵芳芳，二话不说就弃暗投明，成了寝室长的狗腿子。

　　拜秦海明所赐，叶悦的电脑硬盘里至今保留着赵芳芳关门被狗打的英姿，二哈趴在她身上把她当成鸡腿啃给赵芳芳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以至于她一毕业就与虐恋情深了四年的兽医学色油那拉，靠着打小就引以为傲的嘴皮子功夫做了一名光荣的投资经理，俗称大忽悠。

　　别说，老天爷还真赏她这口饭吃。入职几年，兽医学毕业的赵芳芳业绩节节攀升，远比正宗金融系科班出身的同行混得开。

　　“咱们普通人呐，还是得信命。”事后回想，从来不敬神佛的赵芳芳也觉命运弄人，“咱们班上英语垫底的哥们儿去当了英语老师，在校园里都会迷路的妹子进了滴滴公司，整天喊着减肥的食草动物全职杀猪，人生际遇，真是不好说。”

　　最具有典型性的刘光高中毕业时身兼理化生三块奥赛金牌，收了一大堆世界名校的录取通知书风光盖世。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为华夏科学界的中流砥柱，可是十年过去，就连头发长见识短的长舌妇们也开始对他挑三拣四了。

　　赵大妈的情报没有错，刘光的确连大学都没有念完，放弃学业一头扎进了创业的洪流里，死得略微有些惨。

　　“其实也还好啦，没有你妈说得那么夸张。”赵芳芳听电话那头叶悦半晌没吭气，还以为她心疼坏了，连忙安慰，“我堂姐说，他在麻省理工读书的时候成绩很好，拿全额奖学金，GPA全满分。他办退学手续的时候他们教授极力挽留，但是刘光一意孤行，教授劝说无果才忍痛放人。”

　　刘光智商过硬，眼光也好，创业的头两年顺风顺水，一百万天使投资翻了十几个跟斗，不满二十五岁就被美国的财经杂志评为最具发展潜力的商界新锐，毫无争议的霸道总裁人设。可是，天有不测风雨，命运在他的而立之年拐了个弯。陪他熬过了最艰辛的创业阶段的合伙人能同苦不能同甘，暗通外人将不设防的他一脚踢出了局，孑然一身的刘光只能黯然回国。

　　“他创办的那家公司上个月已经在纳斯达克上市，刘光如果没出变故，现在少说身价也得上亿——还是以美元为单位的，他迈不过这个坎也情有可原。”赵芳芳叹了一口气，很为故事结尾处的末路英雄惋惜，“听说他回国后不愿意见人，为了避开街坊的闲言碎语干脆搬出了家，在外面租了个小公寓住，平时宅得很，连同学会也不肯参加。”

　　如果他连同学都避而不见，不愿与曾经的学妹相亲也就可以理解了。

　　叶悦形容不出心中感觉。多年不见，她对刘光的迷恋早已随着青春期远去，但一个人在国外艰难地快熬要不下去的时候，时常会想起昂首站在开学典礼上的刘光，暗暗猜测如果面临困境的是他，一切问题必将迎刃而解。

　　但是原来，他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

　　男神跌落神坛变成凡人，叶悦爬上床却瞪着天花板睡不着，最后翻身从桌上捞来手机，对着刘光的手机号码发过去一串夜半呓语。

　　“年少的我们总以为长大后可以无所不能，可是等真正长大，却发现自己也只是普通人。在宇宙中，我们每个人都渺小如尘埃，烦恼更不过是沧海一粟。这世上有太多即使努力也无法改变的事，不开心的时候，仰望繁星吧，愿快乐随你左右。”

　　没头没尾的鸡汤，没有署名，她只是单纯地想表达一下鼓励。叶悦特意用美国的手机号发送，刘光绝对猜不到号码背后是谁。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觉得自己棒棒哒叶悦闭眼躺平，愉快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