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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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真十五年，晋西北月鸣镇狱中。
“老大，昨日抓进来那个女娃子犯了什么罪？这惊雷刑不是用来困死刑犯的吗？”
两个狱卒模样的人围坐在一个木制小桌前，说话的狱卒长着麻子脸，瘦瘦高高的，像是一根风一吹就折的麻杆。
空气潮闷混着血腥气，长着青苔的石墙隔绝了阳光，衬得生锈的铁栅栏更加幽暗。
被唤做老大的狱卒举起陶制小盏中的烧酒，一饮而尽，抹了下粘在胡须上的残滴。
他的右手裹了一层厚厚的老茧，是长期右手握刀所致，在右脸上有一条长约五厘米的刀疤，斜跨了眉眼和脸颊。
“妈的，这烧酒越喝越喇嗓子，狗娘养的卖酒郎，怕不是勾兑的酒哦！”
他余光扫了从左向右第三间牢房一眼，被议论的女子板板正正的端坐在潮湿的地板上，就好像一尊观音像，惹得他反感。
“奶奶的，真是秤杆掉了星——不识斤两，这位‘泥菩萨’，听说是犯了术禁，私自将仙术传授给末民！”
“术禁？末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啊！这一个人是否有资格学习仙术，那是出生时就定好的，末民不是一生下来就被淘汰的废物之流吗？”
“就是说啊，人皇说过，根据个体的能力、天赋各司其职，这世界才是最优结构。末民在天赋上早就注定了修仙资质其差，就应该去做那最末流的生计！”
“我看呀，不是吃饱了撑得就是撒癔症了，幻想自己是救世主呢！”
“呸！这年头真是什么阿毛阿狗都出来装大象了，那末民都去学仙法了，谁种地？谁做饭？谁拉车？难不成是你啊我啊？”
“那世界不都乱了套了？”
“可不就乱了套了，你有没有觉得，最近这段时间送到牢里的犯人多的诡异。”那刀疤脸狱卒突然压低了声音，把嘴巴凑到麻杆耳边。
他一边说眼睛一半控制不住的看向周围的牢房，除了人多一点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发毛感，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乱套乱套！末民凭什么？小屁孩一个，尽干脑子一热的事，成天给我们找麻烦！”
麻杆狱卒也越说越激动，最近抓进来了十几个末民，真是造了反了!
这两位狱卒口中的末民，是这个世界对人等级的划分。自创世以来，百姓以仙术为尊，各派各门百舸争流。
可人界需要运转，三教九流十家，不能人人修仙，于是人皇定下了规矩，凡婴孩坠地之际，尽测仙缘，凡仙缘末品者，除乡绅富贾者及其子嗣，皆为末民。末民者，终身不可学仙术，不入仙堂。此为术禁之法。
人皇用这种方法将百姓做了分流，被淘汰下的末民，终身不能沾碰仙术，他们或是贩夫走卒，或是庖人农夫。
仙缘末品者，十之五六，这一半的人，从事着最辛苦，最重复，回报率最低的劳动，维持着这座大厦的基本运作。他们是耗材，是供料，从出生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早已写好。
而这不知死活触犯术禁的人，名作纤月。她生长于乡野市井，不知父母，不记往事。
她最早的记忆在十三岁，醒来时倒在牛棚里，一户村妇救下了她，许是撞坏了脑袋，之后她常常昏迷，因对这世界的第一眼是广阔的天空，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她便给自己取名纤月。
纤月的仙缘出奇的好，在上次中下末的五品仙缘等级中，竟是千里挑一的上品！一朝飞升，她进入了当朝最高仙阁——尚仙阁。
三年苦修，也算小有所成。可术禁制度如同一座无形的金字塔让她喘不过气来，一个人的一生，ta选择的自由，就应该被这样轻易剥夺吗？
朝着镣铐的方向奔跑，满心以为这样就能获得自由否？
牢门外狱卒窃语的声音虽小，依纤月化气期的修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狱卒的话令她心中酸楚，她知门外狱卒仙缘下品，他们的仙缘注定了最高也只能做到镇上的典狱长，再无升阶的可能，也没有资格接触更高一级的仙术。
但接受术禁制度，就像他们天生写好的命令，许是缘由下面还有十之五六的人，任他们践踏，也算觉得自己身在高处。
许是这出生便被灌输的观念，它从来如此，就让他们对自己的人生都缺乏了多一点想象。
纤月端坐在狱中，素衣素面，她知道自己犯的是重罪。
将尚仙阁仙术私自拓印、传播，按照术禁法，当逐出尚仙阁，除去仙术，处以磔刑。
小小的月鸣镇监狱禁制关不住她，但她没有逃跑的打算。就算是将仙术以文字形式传播出去，也不能根本解决问题，这些东西很快会被搜走，没有上升渠道，没有制度的变革，她所做的努力就算有效果，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她知自己是尚仙阁弟子，身份特殊，一切罪责刑法只能由人皇裁决。很多时候，在百姓看来如同大山般的困境，上位者的一句话就会让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面见人皇的机会，或许会给这数万万百姓的命运带来一线转机。
她闭上眼睛，想起了自己在尚书阁三年里读过的一本《铁公传》。
庆镇八年，人界魔界交战。铁公为当朝守将，被擒后拒不投降，被魔族分食。他死前曾言，纵身无完骨，尸供蛆蚁，唯愿四海昌平。
唯愿四海昌平呐！
这场人魔大战，历时数十年，人族节节败退，后以人族退至岭河线以北告终。至此，人族的领土缩水了一半。
术禁制度，看起来为人族更好的发展，夺回被侵占的领域，但那十之五六百姓的人生，难道就不需要发展了吗？
纤月的心愿，也只是希望末民之流能自在选择罢了。
“喏，小丫头，要不要吃一口？”为首的狱卒吃多了酒，捏着一根啃剩的鸡骨头，歪歪斜斜地晃到了纤月的牢门前。
这牢里的人除了纤月和那个VIP牢房里的主儿都是一群末民，那位主可惹不得。末民稍有不慎就会被他搞死，那可就惹麻烦了，他便打起了纤月的主意。
纤月的思绪被这含糊不清的声音拉了回来，眼前的狱卒举着沾满口水的鸡骨头，在她面前摆了两下。
其他牢房的犯人纷纷探出头，等着看好戏。据说这俩狱卒可不是省油的灯，进来的犯人没少被他们折磨，眼下这种羞辱还都是小小的前菜。
“小丫头，知道错了没？你当着大伙的面好好检讨下自己，认个错，咱哥俩说不准呀分你一口吃的。”
狱卒得意洋洋，看犯人认错忏悔是他俩最喜欢的情节，那种击溃犯人心理防线的感觉，是他们的爽｜点。
纤月抬起眸，直直地和两人对视。
“末民之流，就不该有翻转人生的机会吗？二位狱卒大人仙缘不过下品，进入化骨期便不被允许继续修行，难道阁下二人不是稍高一级的末民吗？这大写的不公二位看不到，为民请命，我又何错之有？”
只能修行到化骨期的言辞揭开了两个狱卒的遮羞布。缘大仙师曾言，仙缘为下品的修仙者进入化骨期后，难以再提升仙阶，继续修行不过是浪费社会资源。
他们的修仙之路，就此定格。
“什么不公平？哪里有不公平？尊崇术禁制度，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看你是魔怔了！说的那么牛，还不是被抓进来了陪我哥俩吃酒？”
“说你错了，或者嗦一口我哥俩吃过的鸡骨头，咱哥俩今天酒不难为你，这是规矩！到我这，就得按规矩来！”
两位恼羞成怒，纤月被送进来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小丫头短短三年就进入了化气期。而他们，永远都被隔绝在了化气期之外。
眼前的纤月让他们又是妒忌，又是愤恨，妒忌她的仙缘，愤恨她高高在上的说话语气。
人上人做久了吗？
“如果我今日吃了这残骨冷炙，能令人皇改变术禁制度。那么别说这一次，就算是十年，我也愿意吃，若二位只是同我消遣，和我一样不过局中小卒而已，又何必互相为难呢？”
“好!”牢房里一位末民带头鼓起了掌。
“干什么呢！”麻杆大声呵斥了一声。
刀疤脸面子挂不住了，他讨厌纤月这副高傲的样子，上品仙缘千里挑一又如何？还不是沦落成阶下囚，他兄弟二人的玩物？
刀疤脸破碎的自尊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放大，决定给她点颜色瞧瞧，拇指和中指捻起念起惊雷诀。
刹那间牢房里地动山摇，屋顶竟劈出几道闪电来。原来他口中念的惊雷诀，是开启牢房惊雷阵的口诀。
惊雷阵是极刑，用来制止越狱和劫狱的人。而此时刀疤脸动用惊雷阵，显然是作威作福久了，为泄私欲滥用刑罚了。
纤月暗道不好，在尚仙阁时她就听过惊雷阵，就连筑丹期的前辈恐怕都难以保全，更何况自己是距筑丹期还有一段距离的化气期三阶!
一道惊雷果真以迅雷之势劈下，如同一道大刀劈下。
轰！
卷起滚滚尘土，还有被烧焦的石灰味。
“噗！”
纤月应声倒地，口中的鲜血大口大口喷涌出来，惊雷阵由百年前五位大仙师合力所研，威力巨大。
她全身经脉被震断了一半，身上的痛楚感就好像将骨头硬生生从她身上拽出来一样。
见到此景，麻杆也被吓了一跳。刀疤脸比他官大半级，自从毁容之后，骨子里疯狂渴望别人对他毕恭毕敬。所以麻杆也不敢惹他，惹怒了他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
“说，你错了没？”刀疤脸得意洋洋，当有多厉害呢，一道雷就被｜干趴下了，刚刚那指点山河的装腔作势呢？
“你是犯人，认个罪就好了，就当走个流程。”麻杆在一旁打起了圆场。
“我还以为是大仙师转世投胎呢！原来是个草包啊，怎么样，月大仙师，你怎么不继续扯淡了？”刀疤脸继续不依不饶着。
“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一个光头和尚双手合十，嘴里还不停喃喃着“善哉，善哉”。
“臭和尚，闭上你的嘴巴!不然连你一起搞!”刀疤脸恶狠狠地瞪着牢房里的十几个末民。
老和尚缄口不言了。
“我有什么错？你们要做把头埋在沙子里面的骆驼，也不允许别人质疑这压人的术禁制度吗？”
“还不死心？”
为首的狱卒杀红了眼，念起了禁制咒语。她口中的术禁制度听起来实在太过刺耳，此刻他只想堵住这张嘴。
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不过末民之流往上一级呢？这么多年他岌岌可危，狐假虎威的架子、尊严，他怎么可能没过好他这一生呢？
他的选择，他的认命，当然都是对的，像他这样活着才对，像他这样听话，才在数百人的竞争中成为了镇上的狱卒，像他这样维护制度，才是给人族一个未来。
他有问题？他们数万万百姓蒙昧？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越想越忿，那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的阵法口诀脱口而出。
那另一个狱卒见他要动用对付魔族入侵才启动的杀神阵，惊得猛薅住他胳膊。
“老大老大，算了，算了。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您想想，她一个上品仙缘的人，仙缘不如她的人不能继续修仙，她偷着乐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要帮着说话，这姑娘是个好人。”
可那杀红眼的狱卒此时就像拉满弓的箭，哪里还听得进半句去？
只见无数道惊雷大作，竟有蔽日吞天之势。
刹那间，这牢房被白光吞噬，雷声轰鸣。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惨叫。
刀疤脸的惨叫。
作者有话说第1章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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