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科举）》花开缓缓归

17、第 17 章

　　又是一年丹桂飘香时。
　　待时卿过完十岁的生辰后，时间终于来到了中秋那一日。

　　一大早，府上老太太所在的柳安堂便难得忙碌了起来，时卿过来时，老太太早已经换上了一身齐整的诰命吉服，头上鬓发用上好的桐油梳地极为齐整，戴着一整套花钗大冠，显然天不亮便开始备着了，这会儿见时卿过来，满是皱痕的脸上不觉多了些许笑意，却又在看清眼前之人时，平添了几许叹息。

　　时卿这几年长得很快，许是遗传了闻爹的大长腿，十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将到了成人胸口，一袭天青色素缎长袍，袖口处零星点缀着几点墨竹，眉眼清隽，身姿挺拔，整个人一眼看去好似雨后初生的新竹一般。

　　可这样的少年，却已经再不能用孩子来看了。

　　良久，老太太方才轻叹一声，扶住了堂下孙儿及时伸出的臂弯：“走吧，咱们去瞧你姑姑。”

　　时卿轻轻点了点头，走下台阶时，更加小心地扶住了老太太。

　　一路颠簸，不多时便到了宫门。

　　朱红色的宫墙依旧如往日般高大巍峨，只比之早前，今日时卿心下不免多了些许焦急。如往常一般走过长长的宫道，祖孙俩到达羡安阁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

　　屏风后，宁嫔带着一众宫人早早等在内室。

　　“阿娘！”

　　“娘娘……”

　　饶是每年都有这么一遭，大半年未见，母女二人此刻仍是红了眼，时卿一如往常般侍立在老太太身侧，轻唤了声姑姑，待二人亲近过后方才拿出早前阿爹塞来的荷包。

　　听说是二哥给的，宁嫔不由得微愣了片刻，半响才微颤着手将巴掌大小，却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果绿色荷包接到了手中。

　　不大的荷包入手依旧是轻飘飘地，闻溪却不觉红了眼，原来家里人除了阿娘，竟还是有人惦记她的。

　　还是她早前以为最不可能的二哥……

　　一旁的老太太也似有惊讶，嗫喏了半响却没能说出什么，只眉目微阖长叹了口气，继而将怀中女儿揽地更深了些。

　　不大的内室，不时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夹杂着女子微不可见的梗咽。

　　惯常聊过一些家常后，时卿很快便笑着告退，宁嫔倒也没怀疑什么，何况这个侄儿向来最是懂分寸，八岁过后便少有在内间待过一刻钟地。

　　不过饶是如此，能多见一见家里人，宁嫔心下也是开心地，何况再得知二哥并未真把她忘了后，如今再看眼前这个侄儿，更是觉出十二分的俊秀体贴来，当即便笑着道：

　　“卿哥儿去吧，只记得莫要跑远了便好。”

　　时卿已经是半大少年，并非无知孩童，又素来有分寸，宁嫔倒也不拘着什么，只温声叮咛了几句。

　　时卿自是含笑着一一应下。

　　日上枝头，殿外守着的几个宫人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这些年下来，饶是老太太早前嫁妆丰厚，也禁不住这无底洞一般的后宫，一个无宠的嫔妃日子想要过的去，自是哪里都需要打点花费，多年下来支应上难免弱了许多。这会儿见时卿出来，几个正说着小话的宫人眉都没抬上几下，只懒洋洋的交代了一声莫要乱跑冲撞了贵人。

　　就这，还是看在眼前的少年素来温和有礼的情况下。

　　走出羡安阁，再绕过一条小道，不远处便是一座有些荒废了的假山。

　　假山后，十二三岁的锦袍少年不知等了多久，时卿过来时，只见对方靛青色的宫袍上不知何时已经沾上了树上落下来的枯黄枝叶。饶是如此，在见到不远处走来的好友时，少年依旧笑开了眉眼，不等时卿反应过来便拉着人坐在早前铺好的素白方巾之上，紧接着又变戏法一般，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了一袋用绣着青竹的素帕精心包裹着的点心，对着来人小声道：

　　“时卿，这是母妃刚做的桂花糕，知道你不喜欢吃太甜地，今早我特意跟母妃说了，少放了很多蜜霜……”

　　淑妃娘娘的点心向来做的极好，松软可口又最是清甜不腻，这几年零零散散下来时卿也尝过不少，枣泥山药，酒酿花生，还有蟹粉酥皆是一绝，唯有上次带来的桂花糕，那日时卿肠胃有些不适，只用了两块便没有多食，没想到对方竟然真记下了。

　　时卿微怔了片刻，也不客气，当即笑着拿起点心用了起来，还不忘不时跟对方分上一块儿，
　　见好友用的香甜，萧珩不由剑眉微扬。

　　他就知道，肯定是上回母妃的桂花糕太甜了。

　　趁着时卿吃点心的功夫，二人跟往常一般坐在一处，絮絮念着近日的经历，每到这时，萧珩总是会有很多话，活像个唠唠叨叨的话唠少年。

　　时卿轻咬着口中香甜软糯的桂花糕，一度怀疑小伙伴这是被憋坏了。

　　比如最近刚入上书房的五弟可真是太笨了，又笨又胆小，被太傅训上几句便要哭哭啼啼，简直不像个男孩子。

　　比如新来的太傅如何顽固迂腐，一天到晚板着张脸，活像被人欠了十万两银子一般……

　　比如大哥二哥近日来又因着什么事吵斗起来了，父皇还是问都没问便一味偏向二哥，皇后娘娘近来好些时日都皱着一张脸……

　　十二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很高了，起码比如今的时卿还高大半个头不止，又因着常年习武之故，眉宇间颇有几分硬朗，这会儿说笑起来，狭长的眉眼微扬，本就出彩的五官更是添了十二分的明俊。

　　见好友与寻常无异，时卿这才微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也明快了许多。

　　待对方吐槽完后，时卿方才凑过去小声询问道：“阿珩早前说的出宫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会无端提起这个？”

　　说起这个，少年愈发高兴了起来：

　　“上次笨蛋五弟不小心掉进池子里，我当时刚好路过，便顺手下水把人捞了上来，父皇知道后便夸了我，还问我有什么想要的？”

　　“当时我就跟父皇说想要出宫去玩。”

　　“时卿，时卿，父皇已经答应过我了，以后我就可以经常出宫去找你了。”

　　“咱们以后可以一起去很多好玩儿的地方，去看看宫外山顶上的日出，去看时卿你以前说过的奇怪的大鸟，等有机会还能去看看海……”

　　“还有时卿，这些年你带来的那些秘籍我学的可好了，到时候还能带你一起行侠仗义，就像话本里的陆大侠一样，说不定还能遇到很多新奇古怪的案子……”

　　仲秋时节，不时有微凉的晨风袭来。

　　少年原本略带低沉的声音愈发清朗了起来，是任谁都能感受到的欢喜。

　　哪怕心下尚有疑虑，时卿此刻也忍不住从心底为对方高兴。

　　何况此次本就事出有因，并非他早前所想象般的无端而为。到底是救了一位皇子，一条性命，又是陛下的亲儿子，或许当今陛下当真只是想奖励儿子一番呢？

　　时卿心下不断说服自己，试图忽视心底深处的些许不安。

　　总不能因为一些无端的猜想，而贸然毁掉了小伙伴一直以来的期盼。

　　看着身侧丝毫不掩饰兴奋的好友，这一刻，时卿万分希望早前的猜测是错的，

　　蔚蓝的天空上，不时有飞鸟掠过。
　　时卿突然笑了：

　　“那好啊，阿珩你知道的，宫外我最熟了，很多好玩儿的地方阿爹早前都带我去过，到时候阿珩想去哪都行！”

　　听到好友的话，萧珩眼睛愈发亮了起来，恨不得当下便拉着自家小伙伴逃离眼前这一道道厚重的宫墙。

　　两个半大少年这会儿甚至已经暗戳戳地做好规划：“到时候阿珩你出来的早的话，咱们可以先去伍德街，那里有好些奇奇怪怪的小鸟，还有狸奴，虽然比不上宫里的精致，却也别有一番野趣，何况那条街上有很多杂耍，幸运的话还能看到狮子滑火圈，还有耍猴逗鹦哥儿……接下来还有弦乐阁，里头好多剧场也好玩，时间宽裕的话还能去山顶上看日落，还有过些日子就是花灯节，街上肯定很热闹………”

　　饶是时卿特意压低了声音，眼前的少年仍旧听得异常认真，宫外这些耍趣，其实小时候萧珩没少听自家好友提起过，甚至为了不让小伙伴被宫里的手段刻意养成沉默寡言，以至于自我闭塞的性子，时卿更是没少挑着有趣的讲给对方。

　　上到新奇古怪的侠士，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亦有逍遥浪子伴着一二好友天南地北地四处查案探险，一壶浊酒潇洒余生。下到偶尔瞧到的一只奇奇怪怪的飞鸟，一株五色斑斓的花朵，但没有哪一刻，萧珩觉得眼前的这些离得他如此之近。

　　近到几乎触手可及。

　　一想到能跟时卿一起，离开这座宫墙，在外面肆意游玩，少年便打从心底里期盼起来。

　　微风拂过枝丫，朝日洒落余晖，身侧是最为珍重的好友，于此刻的萧珩来说，一切都是再好不过。

　　一直到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地挣执声，假山后，还在低声说着什么二人对视一眼，迅速从方才的畅想中收回神来。虽不晓得前面之人是谁，但柄着不愿惹上是非，两个半大少年起身飞快，动作中还不忘将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

　　片刻的功夫，眼前的草地已经一片空荡，再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眼瞅着声音越来越近，二人本想从身后的小道上离开，却不想转身的功夫，时卿脚下的枯枝突然应声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