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洗红，洗多红在水》徐远徽

2、凤凰池畔灯影乱

　　阿苏勒，一个寂寞的少年。

　　在后世的传说中，他有着力敌千军的勇武，有着席卷八荒的豪情，瀚州那苍茫的群山无法阻碍他一统北陆的壮志，天拓那浩渺的波涛亦不可束缚他锋指南朝的雄心。

　　然而，在此时，他仅仅是一个寂寞的少年，不是青阳的昭武公，更非蛮族的龙祖帝，仅仅是阿苏勒，仅仅是吕归尘·阿苏勒·帕苏尔，一个名为长生的孩子，仅此而已。

　　从去岁起，他便作为青阳部的质子来到了下唐的国都南淮，见惯了北陆万里黄云的他初来之时却是有几分的不习惯。虽然南淮人文荟萃，风雅非常，更兼之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确繁华富庶，但他毕竟是在人人驯得烈马，个个挽得强弓的北陆长大，对南淮的纤弱民风颇有几分不喜。并且因为他异族质子的身份，平时竟连一个好友都无。虽说身份尊贵，但也不过是笼中空啼之鸟罢了。

　　所幸，阿苏勒遇到了她——羽然，一个同样来自于北陆的少女。

　　有时阿苏勒常想，自己和羽然的确是很有缘分，否则两个北国的儿女又怎会在江南的城中相遇呢？每当想到这些时，阿苏勒的心里总会暖暖的，即便是白日里受了方起召他们的轻侮，也都不会太恼怒了，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再把自己的时间耗费在生这些无聊的闷气上，因为他明白，在吴侬软语的南淮城中，有着一个跟自己一样来自北国的女孩。

　　阿苏勒和羽然之间有着温馨的回忆。

　　今年三月时，暮春季节，万物复苏，青石路两边的杨柳上都抽出了嫩绿的新枝，便是平日里那惹人厌烦的淫雨此时似也变得温情，而在此之前阿苏勒曾多次邀羽然外出，可羽然都因为要随着斯达克殿下习练剑术而推辞掉了，值此杂花生树之时，便邀了阿苏勒同去郊外踏青，也算是做些补偿吧。那一日二人游兴甚高，于凰水池边一直相携走到当初百里氏得国时用兴建宫室所挖土方而筑就的布高山下，一路上细观游鱼，共赏绯樱，虽有些劳累，但却是兴致盎然。其后便于烫沽亭中吃了午饭，看着亭外濛濛烟雨，各自谈着胸中的理想，最后尽兴而回。

　　其后数月，阿苏勒在息将军麾下效力时都格外的认真，因为他知道，在南淮，还有一个北国的女孩惦记着他。

　　可是，又过了数月，他却渐渐的明白了，羽然并不会成为自己的红颜知己，当然不是因为自己的蛮族身份，而是因为羽然她心雄万夫....

　　她背上所凝结的并非少女童话般的梦想，而是翱翔于穹窿之上的武神之翼；她肩上所背负的亦不是自己一人的命运，而是整个宁州羽族的光辉！羽族，鹤雪，皇室，所有这些词汇都早已注定了她绝非庸庸碌碌之辈！她的职责就是展翅于九天之上，她的宿命就是去续写羽族失落的辉煌！而阿苏勒却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蛮族少年而已....一匹地上的寻常马匹怎可缚住舞动九天的凤凰？！所以，阿苏勒失望了，他有些伤心....

　　他现在已经不想再去回忆同羽然之间的种种，但那点点滴滴却总是在他放松警惕时袭入他的脑海，让他再一次的想起曾经的美丽....感动越是深刻，寂寞就越伤人，那段往事早已成为他心中的伤痕，总是在即将愈合的时候再次的破裂....

　　阿苏勒虽然来自蛮族，但他却绝不愚顽，他其实已经察觉了羽然对他的冷淡，可他却总是天真地骗着自己说：羽然并不是故意要这样对我的，只不过是性格使然罢了。然而在她生日那天发生的事情终让他放弃了这幼稚的坚持.....

　　南淮城中书馆林立，各种绣像皆可买到，而最令羽然倾心的则是《蔷薇公主传》这一类的书籍，她曾对阿苏勒讲，似蔷薇公主这天仙似的人物，也只有白胤才配得上。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在羽然生日那天，阿苏勒用自己一月的俸禄买了一本蔷薇公主的绣像演义送与了羽然，想让她在欢快中迎来自己的十九岁，可绣像送与羽然之后她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便直接回了斯达克殿下的府中，而从那日起，阿苏勒再也没有见着过她.....

　　“或许她有事离开南淮了也未可知呢”，阿苏勒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是内心深处，他却知道这根本就是讲不通的。他知道，羽然是心怀大志的人，必不肯为儿女私情所羁绊，纵使有人能使其以身许之，那也必是姬野这样的人中龙凤，而自己，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地蛮族少年，只想渴时饮一碗青阳魂，闷时驱马游猎，能和家人平静的生活，如此则于愿足矣...

　　“江波九道流雪山，安见浮萍散又还”，就着微弱的灯光，阿苏勒轻声吟着书上的诗句，“吾魂已逝玉京里，忆曲空绕浮云端”。“似文睿国主这般文采风流尚且有如此的惆怅往事，看来我却也不必过于哀伤了...”那文睿便是下唐最富文名的一任国主，虽为一方诸侯，却醉心文墨，常在夜间坐于凰水池边构思佳句文章，有偶的之句便写于纸上，折为小舟，上面再放红烛一枚，令其顺流而下，而下游也常有人彻夜等候，拾得国主诗句，于次日交予书馆，则数日后又可出一册《文睿传灯歌》，阿苏勒此时读的便是此书。

　　“或许文睿国主早年也曾有过如此遭遇吧，可他却没有因此而消沉，而是将下唐治理的蒸蒸日上，成为东□□雄之一，我，该怎样办呢？......”

　　夜里，雾深露重的流杯宫中，阿苏勒默默的想着....

　　2008.7